王明亮
(上海海事大學 上海 201306)
(一)租船合同提單中的并入條款
租船合同下簽發(fā)的提單,涉及到的關系方非常復雜。因為除了租船合同下的出租人、承租人以外,當提單轉讓到承租人以外的第三人手中時,會存在提單持有人,此時會同時存在租船合同關系和提單的法律關系。租船合同的簽訂往往遵循“訂約自由”的原則,因此,在租船合同下,出租人承擔的責任可能會遠遠小于基于租船合同簽發(fā)的提單下所承擔的責任。但是當出租人簽發(fā)的提單流轉到非承租人的第三人時,出租人與提單受讓人之間便要受到提單下強制適用的公約或法律的約束,使出租人承擔高于租船合同的責任。作為出租人顯然不希望看到這種情況發(fā)生。因此出租人為了使其在租船合同下承擔的責任與提單下承擔的責任盡可能一致,在租船實踐中,將租船合同的相關內容并入到提單的條款,此即并入條款(incorporation clause)。
(二)當事人將仲裁條款并入的原因
租約提單中的并入條款很多,諸如運費支付條款、滯期費率、速遣費率及裝卸條款等,但是仲裁條款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為一旦承認了并入的仲裁條款的效力,便排除了我國法院的管轄權。我們知道,訴訟和仲裁是兩種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訴訟是法院行使國家司法權,且訴訟程序是強制性規(guī)則,爭議雙方?jīng)]有選擇。而仲裁是雙方意思自治的結果,雙方也可對具體的仲裁程序、仲裁員的選定、公開或不公開等自由選擇。租船合同的訂立基本上遵循“訂約自由”的原則,因此會在合同中訂立仲裁條款,便于發(fā)生爭議后更便利地解決。但是租船提單下的提單持有人更希望由我國法院管轄受理,因為提單持有人(一般為收貨人)對我國的法院較為熟悉,對我國的法律也較為明了。①
(三)關于租船合同仲裁條款能否并入提單的爭論
1.一般說
有人認為,并入條款應當作寬松認定,只要并入條款寫明并入租約,其中的仲裁條款應當視為成了提單內容的一部分。“例如租約一切條款、條件和免責事項,均適用于本提單,并視為并入本提單”,則認為租約的仲裁條款并入了提單。美國法院也曾作出過類似的案例。
2.特別說
多數(shù)學者認為,并入條款本身必須明確規(guī)定租船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并入提單,例如“租船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并入本提單”或“租船合同中的所有條款、包括仲裁條款,并入本提單”等,在這種情況下,仲裁條款便可以有效并入提單。
(一)英國法院對租約仲裁條款并入提單的態(tài)度
在英國仲裁實踐中,目前仍以《1996年英國仲裁法》的相關規(guī)定作為處理相關案件的依據(jù)。從《1996年英國仲裁法》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英國是支持仲裁條款并入的。但是,英國是典型的判例法國家,在具體的判例中對于仲裁條款能否并入,始終持有嚴格的態(tài)度。②在The Annefield案中,BradonJ.大法官用下面的判詞明確了仲裁條款并入的標準:“第一為了決定一個提單條款是否并入了租約下的仲裁條款,必須既看提單并入條款的準確措詞(precise words),也看被并入的租約中的仲裁條款準確條件(precise terms);第二、為了有效地并入,并不一定需要特別清楚地(expressly)指出仲裁條款,一般性的措詞也可能有效并入仲裁條款,這取決于仲裁條款的措詞條件;第三、如果仲裁條款的條件是僅僅適用于租約下的爭議,則一般的并入措詞不足以將仲裁條款并入提單以適用于提單包含的或者證明的合同;第四、如果仲裁條款的條件對于租約下的爭議和提單”下的爭議都適用,則一般的并入措詞將使得仲裁條款并入提單適用于提單項下的爭議。”③因此可以看出,英國法下根據(jù)租約中仲裁條款措詞的差異將并入條款分為兩種情況,來判斷仲裁條款并入提單的效力。
(二)我國法律中仲裁條款并入提單的相關規(guī)定
我國《海商法》第95條規(guī)定:“對按照航次租船合同運輸?shù)呢浳锖灠l(fā)的提單,提單持有人不是承租人的,承運人與該提單持有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是用提單的規(guī)定。但是,提單中載明適用航次租船合同條款的,適用該航次租船合同的條款。”④本條的規(guī)定過于模糊,給我國的司法實踐帶來了困難。因此該規(guī)定在實踐中經(jīng)常引發(fā)不同的理解,因為不僅沒有說明應采用什么樣的語言才能并入,也沒有說明仲裁條款是不是特殊條款要明示并入。涉及并入提單的仲裁條款的效力問題主要在于,租約中的仲裁條款怎樣才能有效并入提單。
值得注意的是,最高人民法院在2003年12月31日公布了《關于人民法院處理涉外仲裁及外國仲裁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該意見稿第30條是關于租約中的仲裁條款能否被并入提單的規(guī)定。該條的內容為:“具備以下條件,應認定租約中的仲裁條款并入提單,對提單持有人具有約束力:(一)在提單正面明示租約中的仲裁條款并入該提單;(二)被并入的仲裁條款為有效仲裁條款。”⑤如果這一征求意見稿得到通過并作為正式的法律文件出臺的話,那么我國關于仲裁條款并入的問題就會得到基本的明確,但是最高人民法院之后卻沒有進一步的說明對于這個意見稿通過與否,便沒有了下文,實在令人遺憾。
隨著實踐中關于租船合同并入條款的爭議越來越多,我國也不得不開始重視并入條款的效力問題。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實務問題解答(一)》中提到“提單中并入條款對提單持有人的效力如何?答:租船合同條款有效并入提單后,承運人和提單持有人(非托運人)的關系屬于提單運輸法律關系,而非租船合同法律關系。除非在并入條款中明示,租船合同中的仲裁條款、管轄權條款及法律適用條款并入提單,否則這些條款不能約束非承租人的提單持有人。”⑥這個《實務問題解答》盡管不是正式的法律文件,但是對我國司法實踐中并入條款的處理起到了指導性的作用。
(一)[2008]浙告他字第7號
本案的爭議焦點仍是:本案的被告方永吉公司認為租船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已經(jīng)并入到了本提單中,因此應排除寧波海事法院的管轄權,交于租約中約定的仲裁機構解決。
但是浙江高院在審理時,否認了此并入的仲裁條款的效力。原因如下:(1)龍達公司作為提單持有人及收貨人并未參與租約中仲裁條款的制定,不是其真實意思表示。(2)盡管本案提單在正面訂立了并入條款,但沒有明確說明并入的具體條款有哪些,當然也未說明是否包含仲裁條款,因此原告龍達公司作為提單持有人是不可能知道提單中已并入仲裁條款的。綜上,法院認為本案中租約的仲裁條款是不能視為并入提單進而約束提單持有人的。
當然,浙江高院將此案上報至最高人民法院進行請示,最高人民法院也很明確地否認了仲裁條款的并入效力,同意寧波海事法院享有管轄權。
(二)[2009]民四他字第13號
本案爭議的焦點在于:中遠航運公司認為本案中租約的所有條款,其中包括仲裁條款都已并入到提單中,因此本案應排除天津海事法院的管轄權,并由仲裁方式解決。
最高人民法院在本案的復函中指出:該案提單為是在租約下簽發(fā)的簡式提單,但是提單正面沒有明確表達將租約下的仲裁條款并入提單,而且中遠航運公司提交的租約與提單上記載的租約日期也不一致,中遠航運股份有限公司認為租約包括仲裁條款已經(jīng)并入提單的主張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因此,租約中的仲裁條款對本案原告不具有約束力。
從上面兩個案例中可以看出,我國法院在認定仲裁條款的并入效力時,采取了“并入條款的措詞是否足夠明確”的標準來認定其效力,即如果仲裁條款并非在提單正面清晰、明確地表明并入,則認為仲裁條款沒有有效地并入提單中。
通過探討英國判例法及我國法律和司法實踐中對租約中仲裁條款并入的效力的認定,可以看出在具體案件中,我國的海事法院對此并入條款的效力仍持有嚴格的認定態(tài)度,對租約中并入的仲裁條款的條件要求較高,這一方面保護了租約下提單所有人的利益,但另一方面也不利于我國仲裁事業(yè)的發(fā)展。目前我國是通過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海事典型案例或者以《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實務解答》的方式,或者以對地方法院上報的個案進行批復等方式對各級法院在認定提單中仲裁條款效力的問題上給出指導性意見,但從長遠來看,筆者建議我國應在匯總指導性意見和實踐中案件判決情況的基礎上,由最高院出具統(tǒng)一的司法解釋;或者將正在修訂的《海商法》中對95條的規(guī)定進行細化以及對提單援引仲裁條款問題作出明確規(guī)定,從而加強司法實踐的統(tǒng)一,推進我國海商事業(yè)的發(fā)展。
【注釋】
①劉淑永:《租約仲裁條款并入提單的法律效力問題研究》,西南政法大學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第9頁。
②高升,曾祥軍:《航次租船合同仲裁條款并入提單有效性的認定標準》,載于《山東科技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
③陳瑱:《航次租船合同仲裁條款并入提單引發(fā)的若干問題探討》,載于《中國航海》2003年第4期。
④《海商法》第95條。
⑤《關于人民法院處理涉外仲裁及外國仲裁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第30條。
⑥《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實務問題解答(一)》第98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