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召坤
那是初夏的夜晚,玻璃窗外是狂風暴雨,玻璃窗內是奮筆疾書。我們在考試,把三節晚自習連起來,正好可以做完一套文綜試卷。
講臺上,新來的班主任陳曉光盯著教室的某個位置,雙眼無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深奧的問題。講臺下,我們貌似在認真做題,黑色簽字筆也在不停地寫,可是筆下寫的是什么什么,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做完之后是自己對答案,所以我們安分守己的軀殼下的靈魂早已經神游浩瀚宇宙之外了。
突然,一道閃電,緊接著一聲響雷,陳曉光老師和我們的思緒都瞬間回到教室。還沒等我們再次神游,教室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女生一陣驚呼,然后全班同學同時長舒一口氣,這下可以不用做題了,這下可以休息了,這下可以好好放松了。
陳曉光老師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四下照了照,扯著嗓子喊:“安靜,大家保持安靜,不就是停電嗎,不用擔心,學校有發電機。就是校長辦公室沒有電,也得保證高三教室有電。”
我們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學校可真是把高三學生照顧得無微不至啊,連停電這種突發情況都考慮好對策了。
等著來電。
黑暗里,我們都沒有閑著。窗外是風馳電掣狂風暴雨,反正干什么老師也看不見聽不著。我們說著悄悄話,吃著零食,務必充分利用好來電之前這段時間。
十分鐘過去了,還沒有來電。
陳曉光老師繼續安定軍心:“大家不要著急,外面狂風驟雨,這發電機還得安裝,相信一會兒教室就有電了。”
話音剛落,隔壁班的老師過來通知說:“發電機淋雨了,不能用。”
我們一陣歡呼。
“雖然沒有電,可是也得呆在教室上自習啊,我可沒有那么大的權力放你們回宿舍。”陳曉光老師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地沒有底氣,教室里連人都看不見,怎么上自習啊。
我們在黑暗里小聲地聊天吃零食。
陳曉光老師坐在講臺上,他一打開手機我們就齊刷刷地盯著這個唯一的光源看,他馬上關掉手機。
畢竟是剛剛畢業分配的新老師,畢竟比我們也大不了幾歲,畢竟黑暗的教室不能正常地上晚自習,畢竟不能在我們的注目下光明正大地玩手機。
和我們一樣無聊的陳曉光老師突然拍手說:“反正也不能學習,不如咱們玩個游戲吧。”
我們先是一愣,然后馬上歡呼,畢竟這樣有意思的晚自習可遇不可求。
陳曉光還沒給我們說明白玩什么游戲,年級主任就抱著一個大箱子走進了教室。
“同學們,這是校長用自己的錢給大家買的蠟燭,大家一定要努力學習,拿出好成績回報校長……”
年級主任在黑暗里發表了一番為校長歌功頌德的講話。
講話結束后,黑暗的教室里靜悄悄的,我們都知道年級主任在等待掌聲,但是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把手放在桌子上。
最后還是陳曉光老師帶頭鼓掌化解了這場尷尬。
年級主任走后,陳曉光老師一邊分發蠟燭一邊安慰我們說:“大家還是學習吧,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高考了。”
于是,剛才還漆黑一片的教室里現在充滿了蠟燭柔和的光線。
每一張桌子的右上角,都擺著一根燃燒的蠟燭,每一根蠟燭都映出一張憤世嫉俗無可奈何的臉龐。
陳曉光老師看著我們一張張沒精打采的臉,估計也看出來了今天的晚自習我們無論如何是學不進去了。
窗外突然一道閃電,然后一聲驚雷。
陳曉光老師看著我們,突然就笑了,我們也笑了。
“看你們一張張沒精打采的臉,不就是點著蠟燭上晚自習嗎,這樣在蠟燭光芒下學習的機會可不多,想想人家囊螢映雪,想想人家鑿壁偷光,你們不慚愧嗎?”
我們一起笑著搖頭,不慚愧。
陳曉光老師大概也是不忍心,終于做出了讓步。
“不如,我們接著玩游戲?”他試著建議。
我們歡呼雀躍。
其實,當時離下課就二十多分鐘了,我們就玩了一個古詩詞接龍的游戲。
第二天,陳曉光老師就光榮地出現在學校的通報批評小黑板上,批評內容大致是高三某某班班主任,沒有做到以身作則,公然無視學生寶貴的晚自習時間,這種行為應該受到自己良心的譴責,念在初犯,特此批評,不做其他處理。
小黑板被懸掛在教學樓一樓的大廳里,展示一周,以警后人。
我們很是過意不去,陳曉光老師倒是心大得很,照常給我們上課,每天泰然自若地從那塊小黑板下面走過去,仿佛上面的內容和自己沒有關系。
語文課上,陳曉光老師依舊談笑風生,對自己被通報的事只字不提,我們懷疑他這是打碎了牙齒往自己肚子里咽。
我們紛紛圍上前去表達自己的歉意。
陳曉光老師哈哈大笑說:“你們也太小看我了,再說那個批評通告也不知道是誰寫的,沒有一點文采,估計他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吧。要是我寫,肯定比這個好。”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大字:秉燭夜游。繼續說:“同學們,今天我要教給大家一個新的成語,秉燭夜游,這是一件文人雅事,本意是說拿著蠟燭等著曇花綻放,現在多用其引申義,咱們昨天就可以稱為秉燭夜游……”
果然是教語文的,成語信手拈來。
高三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可是那個停電的夜晚卻照亮了我們的整個高三,因為我們曾經在陳曉光老師的帶領下秉燭夜游,做了一次文人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