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軒

山球姓楊,論輩分我該叫他伯伯,他是我爸的朋友,是我們這一方垱遠近聞名的獵人。他其貌不揚,武大郎似的個兒,一身橫肉五大三粗。別看他相貌丑陋,可是他狩獵的本事真的讓人嘆為觀止。
每年開春,山球伯家的山貨滿屋都是,甚至掛滿屋檐。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山球伯到我家串門,他點上一支煙,若有所思地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不屑一顧瞥了他一眼,我說,今天有啥好事呀,伯伯。今天晚上你小家伙跟我走一趟吧,保證有你驚喜呢。他神秘地說。
那是一片亂墳崗,我們村的前輩們的長眠之地。我們習慣叫這地方為沙坡洲。夜色正闌,在這人跡罕至的去處,我渾身直打哆嗦。風刮得很高,一堆堆饅頭似的墳塋朦朧在夜色里。
我極力不想這些有關恐懼的事兒。微風起處的每一陣沙沙聲都勾魂攝魄。我怯生生地說,伯伯,我有點害怕受不了了。山球伯一下按住我,噓,別出聲。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嚙噬木頭的聲音,我屏住呼吸,空氣似乎凝固了,恍惚中只聽到咔嚓一聲,是山球伯扣動扳機,是獾子。話音剛落,我眼前一團火球閃過,山球伯哈哈大笑說,倒了。
十幾枚散彈不偏不倚,擊中在一頭獾豬的屁股上。獾豬的頭部已深深地鉆入“饅頭”下的棺木。
那一夜,我領教了山球伯的厲害。
許多年后,山球伯作為村子里的最后一代獵人也解甲歸田了。那支心愛的雙筒獵槍也被政府收繳了。
他很懷念那段日子。一個失去了獵槍的獵手像農民失去了鋤頭一樣。后來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徹底為他的狩獵生涯畫上了句號。
獵人的身上總是沾滿了那些禽獸的腥騷,骨子里透出一種殺戮的寒氣。沒有獵槍的日子山球伯一刻也沒有放棄獵殺的欲望。
那天,他用鋼絲搗弄了半天,制作成一個碩大的鼠夾子。他說叫“翻天云”。在夾上套上點肉作誘餌,一旦老鼠什么的觸碰,那東西便一觸即發,倏忽翻轉,把鼠牢牢夾住,再大的老鼠也逃不了。
其實,山球伯并不想為了幾只老鼠而大動干戈。他告訴我,最近,在他的屋后叢深的蒿草中時時會發現一只黃鼠狼在活動。他說,軒軒,明天晚上來我家會餐吧,干鍋黃鼠狼。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往常一樣騎自行車去學校上早課,沿著蜿蜒小徑我使勁蹬著有點遲鈍的舊車子,老遠,山球伯迎面走來。他一臉詫異,滿臉現出驚恐的神色,緊湊的五官濃縮成一朵干癟的花。咋了,山球伯?我說,別急,慢慢道來。
他告訴我,昨天晚上,那個“翻天云”果然夾住了一只黃鼠狼。可是后來逃脫了。我越聽越一頭霧水,夾住了怎么會逃脫呢?山球伯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那只黃鼠狼從鼠夾上掙脫后,鼠夾上只剩下黃鼠狼的半截頭皮。我知道它肯定活不了,山球伯不可置疑地說。我迫不及待地問,后來呢?他告訴我,他拿著電筒,循著血跡,在后院茂密的蒿草叢中找到了那只黃鼠狼。他撥開草叢,眼前的景象他驚呆了。
一陣陣微弱的像老鼠一樣的吱吱聲不絕于耳,一窩黃鼠狼幼崽正在貪婪吮吸著母乳,那只老黃鼠狼很安詳地躺著,頭部血肉模糊,五官已分辨不清,很顯然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山球伯小心翼翼地把那半截頭皮放在它頭上。默默地回到屋里。
我被山球伯伯的講述震撼了。我急切地問,那窩幼崽怎么辦呢?自生自滅吧。他淡然地說。語氣中我能讀出山球伯的悲憫和惻隱。獵人骨子里生長的那種傲氣和冷酷此時卻蕩然無存。
好一些日子我都系掛著那窩幼崽。由于臨近中考,最后一輪緊張的復習壓得人窒息,我住校了,回家的日子也少了,那窩黃鼠狼幼崽的命運也就從我心中的牽掛中日漸消失。
后來,山球伯把那個“翻天云”也作為廢品賣掉了。
(指導老師:李作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