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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省與創造: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構建

2020-02-26 00:19:09
關鍵詞:特色理論歷史

陳 峰

(山東大學 儒學高等研究院,濟南 250100)

五四以后誕生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本質上是西學作用于中學的產物。作為外來學理的馬克思主義,必須與中國歷史材料、中國本土經驗不斷磨合,才能真正融為一體,建構為一種精密、完備的學術形態和學術體系。這就是說,自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開始引入中國史學領域,即面臨本土化、中國化的問題。以往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出現的種種偏差,很大程度上可以歸結為中國化不足,甚至是與中國歷史本體的背離。中國化的程度越高、越充分,則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越成熟、越完善。中國化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的內在要求和必然趨勢,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走向成熟鼎盛的關鍵所在。

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開山之作,是1930年問世的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作者以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的續篇自期,顯然尚處于模仿因襲的初級階段。同時期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論著,也普遍籠罩在公式主義之下,成為若干域外作品的中國版。直到1940年前后,“學術中國化”運動興起,出現“歷史唯物論的中國化”(1)金燦然《中國歷史學的簡單回顧和展望》,《解放日報》1941年11月22日,第3版。的呼聲,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全面開啟,并取得了可觀的成績。侯外廬即是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的典范。但1949年以后,中國史學受到蘇聯史學的制導,成為蘇式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影子。即使中蘇交惡期間,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也未能根本擺脫蘇聯模式。改革開放以后,以往被視為金科玉律的公式教條終于被打破,蘇式馬克思主義成為可以反思的對象,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空間再度打開。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告別了依傍他人的時代,開始了獨立的探索和創造。改革開放新時期,學術界建立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嘗試與努力,將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推向一個新境界、新高度,成為當前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重要基礎,值得進行系統回顧和總結。

一 建立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設計和構想

1982年中共十二大提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后,中國史學會隨之呼吁“建設具有中國氣派和當前時代特色的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學”,“為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學進行創造性的研究”。(2)中國史學會秘書處《中國史學會將討論開創歷史學新局面問題》,《光明日報》1983年1月26日,第3版。

率先發聲的是中國史學史研究的元老白壽彝。1983年,白壽彝在陜西師范大學歷史系的一次講話中提出,通過研究和總結中國史學遺產的特點,“建設一個有民族特點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的主張。他認為,建設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不能僅搬用馬克思主義現成的詞句,應該體現中國的民族特點,是用馬克思主義解決中國歷史的問題、中國歷史學的問題的創造性工作,“建設有民族特點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是在我們過去的歷史學的基礎上,在對我們對過去的史學遺產的總結的基礎上來進行工作”。(3)白壽彝《關于建設有中國民族特點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幾個問題——1983年4月6日在陜西師范大學歷史系的講話》,史念海主編《文史集林》第1輯,《人文雜志社叢刊》第4輯,陜西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發行室1987年發行,第12頁。

白壽彝擬議從四個方面總結繼承中國史學遺產,推動建立具有民族特點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第一,發掘、闡述、發展中國歷代史學家、思想家的歷史思想、歷史觀點;第二是整理歷史文獻工作,在三、五年內完成一部馬克思主義的中國歷史文獻學;第三是史書編纂問題,認為目前通行的章節體接近于紀事本末體,存在很大弊病,不能詳細論述典章制度和再現完整的人物形象,進而主張融匯紀傳體、編年體、紀事本末體等過去各種體裁的長處,根據所撰史書的內容,加以適當地調整與創新;第四是歷史文學,要做到“文史不分家”,歷史工作者當以歷史為主,但不能不要文學。他還表示,治史的最大目的是撰寫史書,把歷史研究的結論傳達給更多讀者,產生更大的社會效果,而作專門論文只是為撰寫史書做準備。在西方史學的影響下,中國近代史家以專題研究、論文寫作為首要,相對輕視史書的撰寫。白壽彝試圖恢復中國古代史學重視史書編纂的傳統。但白壽彝并不反對借鑒外國史學,認為這也是一條重要途徑。鑒于諸多學術領域都帶有國際性,白壽彝主張必須研究外國的歷史書和歷史學來豐富中國歷史學自身。與此相關聯,有必要進行中外歷史的比較研究,通過比較,發現共同之處和在共同基礎上發生的差異,從而深入把握中國歷史的特點。

上述建設路徑,是基于近代以來對傳統史學的忽視以至鄙薄而作出的反思。近代學者過于強調推陳出新,破舊立新,對傳統史學否定大于肯定,批判多于繼承,注重現代理論方法的運用,而對中國古代史學寶藏發掘不夠。白壽彝力圖借助中國古代史學史的研究,主要是史學遺產總結發揚,賦予當代中國史學一種民族的特點,不失為建立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一條可行之路。

沿循這一思路展開進一步思考的是瞿林東。瞿林東從毛澤東關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和文化建設的相關論述出發,對“建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問題進行了闡述。瞿林東認為,毛澤東關于“馬克思主義必須和我國的具體特點相結合并通過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實現”的論斷,建設“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的論點,確立了建立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基本理論原則。據此,瞿林東指明,建設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應當著眼于科學的內容和民族的形式兩方面。所謂科學的內容,是“要求歷史研究和歷史撰述能夠真實地反映歷史的進程和規律,恰如其分地評價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對前人在生產斗爭、階級斗爭和科學實驗中的經驗教訓作出唯物的和辯證的總結,厘清并闡釋歷史文化遺產的精華和糟粕,等等”??茖W的內容,應該是“理論、材料和正確的結論的統一”,“史德、史識和史學的統一”。他強調,科學的內容“應當充分體現民族的特點,這在歷史科學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所謂民族的形式,應包含“史學工作者的思想形式、史書的編撰形式和文字的表述形式這幾個方面”。(4)瞿林東《關于歷史科學的民族特色問題》,《光明日報》1984年2月8日,第3版。

由上可見,瞿林東以毛澤東的論述為依據,主要從內容和形式兩方面探討了建設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目標和要旨,其中特別突出了中國傳統史學的作用。這與白壽彝的認識相呼應。略有不同的是,白壽彝對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并無具體提示,更多考慮如何充分發揮中國傳統史學的優長,而瞿林東的立足點則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引,改造利用中國傳統史學,力圖將二者結合為一個有機的整體。

構建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前提和重心,在于正確理解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以往馬克思主義史學出現失誤,其癥結多在于此。田昌五的思路正是循此展開的,他在《世界歷史》1984年第1期發表的《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一文,更是鮮明地論述了完成這一學術使命的路徑。田昌五指出,首要問題是正確認識唯物史觀的指導作用,認為:“唯物主義歷史觀只是對一些基本歷史因素作了科學的規定,而沒有、也不可能對所有的歷史因素及其錯雜的關系一一作出規定。而且,對那些基本的歷史因素,也只是就其本質的特征作出規定的。它們還有一些非本質的特征,是歷史唯物主義所沒有、或沒有完全包括的”,因而,“在歷史的運動中,起決定作用的環節,因事、因時、因地而不同,要具體進行考察”。(5)田昌五《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世界歷史》1984年第1期,第16頁。這就是說,唯物史觀為歷史研究提供的是基本的原則指導,但沒有制定具體的歷史理論,也沒有包辦具體的歷史研究,不能將其作用擴大化、絕對化。所以,他后來一直強調:“要從歷史實際出發去追尋歷史的辯證法的發展,而不能從任何定義或概念出發,即使這些定義和概念出自馬克思主義?!?6)田昌五《建立新時代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編《歷史文化論集》,齊魯書社2000年版,第43頁。他所謂進一步發展馬克思主義,就是“能應用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和方法論于本學科,得出歷史唯物主義中所沒有的理論,就是發展了”(7)田昌五《史家與史觀——史學新論之三》,《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1期,第40頁。,顯示出對長期禁錮人們頭腦的教條主義的一種大膽突破。其次是要擺正一般規律和特殊性的關系。田昌五強調,歷史不同于社會發展史,應著重研究它的特殊性,研究一般歷史規律在其中的具體體現,形成有血有肉的中國歷史。他特別強調的是人類歷史在社會發展階段上具有的差異。再次是要注意歷史的方法與邏輯的方法相統一。田昌五揭出了一個長期被忽略的問題,即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在考察社會經濟形態時運用的“不是歷史的方法,而是邏輯的方法”,舍棄了歷史發展過程中的多樣性、偶然性、曲折性,然而他認為歷史研究不能單純應用邏輯的方法,而需“應用歷史的方法,在對具體歷史的敘述中展示出它的發展邏輯來”。田昌五所針對的是以邏輯方法混淆和代替歷史方法的簡單做法。最后是克服歐洲中心論的問題。將西方理論、歐洲歷史普世化,消解了中國歷史自身的特點,由此產生的史學,必定是清一色的,而非中國特色的。要建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跨越這一障礙。田昌五認為,對外來理論不加分析,機械套用,勢必要導向歐洲中心論,造成依照歐洲歷史剪裁中國歷史之弊。因此,他主張中外歷史應當在一種平等的地位上進行比較。田昌五從反省以往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中國歷史存在的誤區入手,指明了應用理論的正確方法。他強調唯物史觀并非全知全能,不可能覆蓋歷史研究的全部工作。與以往歷史研究旨在證明馬克思主義理論不同,他將研究中國歷史的特殊性作為本體和目標,最終構建起一套獨特的中國歷史體系。與白壽彝、瞿林東主要著眼于改造利用中國傳統史學遺產、彰顯民族特色不同,田昌五更側重于馬克思主義歷史理論的反思與重構,在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的同時,“補充、豐富以至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理論”。(8)田昌五《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世界歷史》1984年第1期,第15、16、17頁。

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史學界興起了一場旨在推動史學全面改革的“史學危機”大討論(9)參見:朱發建《史學反思:新時期史學發展的邏輯起點》,《湖南教育學院學報》1997年第3期,第55頁。。這場討論在很大程度上暴露了新中國建立后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危機。1986年,黃留珠通過分析既往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特點,指明這種史學在從革命轉向建設的大背景下遭遇危機,與時代越來越不相適應,特別是無力回答社會改革和現代化建設中提出的一系列問題;進而認為,要化解危機必須進行史學改革,而改革的目標就是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新史學,因而提出了“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新史學”的設想。在黃留珠看來,“新史學”的含義包括四層:(一)以發展了的馬克思主義為理論基礎;(二)以為我國現代化建設和當前社會改革服務為宗旨;(三)以當代科學技術的最新成就為裝備;(四)以廣義歷史為研究對象。除此之外,新史學同時還必須是具有中國特色的。中國特色即中國史學在數千年的發展中形成的獨有的風格和特點。如果不具有民族的風格與特點,中國史學將是缺乏生命力的。他還特別強調要重視中國史學傳統研究方法的繼承問題。一言以蔽之,“具有中國特色的新史學,將是發展了的馬克思主義、現代科學技術和中華民族優秀史學傳統的完美的結合體”。(10)《“史學危機”芻議》,黃留珠《傳統歷史文化散論》,三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0-194頁。以上提議的關注點,在于如何使中國歷史學適應新時代、新學術。論者從解脫“史學危機”的角度出發,重新規定了中國史學研究的理論、宗旨、工具和對象,表達了改革開放以來關于史學反思和史學改革的要求。他的提議,較之上述幾位學者稍嫌籠統,未明確冠以馬克思主義史學之名,但對超越傳統模式、建設新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仍不無啟發。

建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已凝聚為新時期學者的共識,成為史學發展的重要目標。在除上述較為系統的論述外,還有一些學者發表過零星的、片斷的意見,從不同角度進行思考和探索。早在1982年,林甘泉就提出:“在新的歷史時期中,如何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這是我們史學工作者必須認真考慮的課題?!?11)林甘泉《加強中國封建社會經濟史的研究》,《光明日報》1982年11月3日,第3版。陳高華認為:“史學改革的根本目的,應該是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體系,更好地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12)陳高華《關于史學研究工作改革的一點想法》,《光明日報》1985年5月15日,第3版。胡如雷主張“建立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史學”,他所謂“特色”包括兩個內容:一是社會主義性質的史學,即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的史學;二是具有民族的特色。(13)胡如雷《歷史研究法芻議》,《河北學刊》1986年第4期,第59頁。彭衛將“建立中國特色的現代化歷史科學”作為“當代中國歷史科學的制高點”,其特征是理論上具有思辯的深度,方法上多樣化的統一,方向上宏觀研究與微觀研究、傳統史學與邊緣史學相結合,功能上注重史學的應用,文風上生動、曉暢、嚴謹、情趣的結合。(14)彭衛《當代中國歷史科學的制高點》,《光明日報》1985年1月30日,第3版。戚立煌也指出:“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歷史科學,必須與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一現實密切結合并為之服務。”(15)戚立煌《也談歷史研究的任務和目的問題》,《光明日報》1985年6月12日,第3版。留美博士賈寧也提出創立一門“有中國特點的與現代世界社會科學相結合的‘新中國史學’”(16)賈寧《來自大洋彼岸的聲音:我國留美博士談史學改革 小議跨學科研究》,《史學理論》1988年第2期,第14頁。。

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學者對構建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仍時有議論,但基本思路和方法與20世紀80年代并無二致。若將各種意見加以整合提煉,一張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藍圖基本可以繪制出來。主要包括:以歷史唯物論和辯證唯物論為總綱,以中國傳統史學和西方現代史學的理論方法為輔翼,以中國歷史為本位,以西方歷史為參照。其中,馬克思主義理論是坐標原點和根本命脈,舍此則無所謂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歷史和中國史學是基座,舍此則無所謂中國特色。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核心要義,是在歷史研究中將馬克思主義創造性地中國化。概言之,理想的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既呈現為獨立的、個性化的形態,又是一個開放的、綜合的體系,是馬克思主義史學的一次轉型創新和升級換代。

二 建設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重要創獲

建設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是一項系統工程,是中國歷史研究的全方位變革,因而必然是一項長期的事業,歷經幾代學者的傳導接力才能達成。為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規劃藍圖、設計路線,已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標志著思想認識上的重大突破;而將之付諸實踐,形成一系列研究成果,則是更艱巨、更繁重、更具實際意義的工作。令人欣喜的是,新時期以來,在眾多學者的努力下,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建設已取得若干有創造性的具體成果,成為近40年來中國史學進步的主體部分。本文不可能對這些為數眾多、包羅萬象的成果進行全面盤點,只能選取最具標識度的、宏觀歷史理論研究上的重要創獲作一評述。大致而言,新時期以來,宏觀歷史理論研究方面的成績,突出表現在中國社會形態、世界史體系以及與之相關的通史編纂上,集中于對五種生產方式學說的反思與超越。

在中國史領域,從1980年代開始,許多學者在唯物史觀的導引下,圍繞中國社會形態問題,進行了一系列學術層面的新思考、新探索,開始重新審視中國歷史發展道路,力圖構建中國特色的社會形態話語。學者們逐漸認識到:社會形態理論不能直接當作客觀歷史規律;社會形態理論不只一種,五形態說之外還存在三形態說;社會形態不是單線直進,而是多線演化的,東西方歷史發展道路是不同的。

這些新思考、新探索是以反省檢視五種生產方式理論為前提的。五種生產方式問題曾是一個核心問題、焦點問題,數十年來吸引了眾多學者投身其中,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一個成果最為密集的領域。論者稱:“新時期對五種社會形態的質疑,不是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挑戰,而是對五種社會形態‘必經論’的否定,唯物史觀是認識和揭示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科學思想,但五種社會形態‘必經論’是對馬克思社會形態學說的簡單化和教條化,是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歪曲和反動,是一種神秘主義學說。作為一種理論框架和發展模式不僅不符合中國的歷史實際,也不符合大多數民族國家的歷史實際。”(17)王彥輝、薛洪波《古史體系的建構與重塑——古史分期與社會形態理論研究》,河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85頁。在走出五種生產方式的鐵律之后,形形色色的中國社會形態理論得以涌現出來。(18)郭震旦《根植本土:當代中國史學主體性的崛起》,《文史哲》2019年第4期,第149頁。

晁福林主張沖破五種生產方式學說的制約,形成自己的話語系統,建立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形態理論(19)晁福林《探討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形態理論》,《歷史研究》2000年第2期,第20頁。。他提出的“氏族封建-宗法封建-地主封建”的社會分期說,一改將夏商西周作為奴隸社會的成說,認為中國由夏商原始氏族社會直接進入封建宗法社會,夏商主要的組織形式是氏族,社會經濟形態是封建制度,可稱氏族封建制;西周宗族是社會的基本組織形式,宗法觀念、宗法制度與封建制度緊密結合,可稱宗法封建制;東周時期則進入地主封建制時期,由氏族(宗族)與國家并存向編戶齊民逐漸轉型過渡。因此,以秦統一為界,中國古代社會又可區分為“氏族時代”和“編戶齊民時代”。(20)晁福林《夏商西周的社會變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29-285頁;晁福林《論中國古史的氏族時代——應用長時段理論的一個考察》,《歷史研究》2001 年第1期,第112-114頁。有論者認為,晁福林的新思考是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框架內進行的,既繼承了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基本理念,關注宏觀歷史走向,又實踐了唯物史觀所提供的方法論思想,特別重視經濟的決定性作用。(21)《六十年中國古代史研究的思想進程》,李振宏《當代史學平議》,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107頁。

鑒于五種生產方式學說存在的歧義和模糊性,商傳、王和等人以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社會結構為主要標準,綜合政治體制等多種因素,對中國歷史進行分期考察判斷,并對每一時期的特征作出全新概括:多元發展的史前文化(夏以前);宗法集耕型家國同構農耕文明(夏-春秋戰國);專制個體型家國同構農耕文明,含確立與反復(秦漢-魏晉南北朝)、發展與成熟(唐宋-明中期)、傳統中的變異:走向近代(明中后期-清中期)三個階段;向工業文明轉軌,又分為兩段,即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19世紀中后期-20世紀前期),包括傳統社會解體與近代化被迫啟動、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新民主主義革命三小段,以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向現代化推動(20世紀中后期),亦包括奠基與探索、定型與飛躍兩小段。(22)曹大為《關于新編〈中國大通史〉的幾點理論思考》,《史學理論研究》1998年第3期,第23-24頁。這一分期特別注重社會結構的長期變化。

對五種生產方式單線直進說進行過系統清理的馮天瑜,認為中國歷史可分為“氏族時代”“封建時代”“皇權時代”“共和時代”四期,又可細分為“原始群時代”“氏族共同體時代(先夏及夏代)”“宗法封建時代(商代及西周)”“宗法封建解體時代(春秋戰國)”“皇權時代前期(秦至中唐)”“皇權時代后期(中唐至清)”“共和時代(民國、人民共和國)”七期。他對長期習用的“封建”概念進行澄清,反對“泛封建論”,重新審視中國“封建社會”問題,認為秦漢以后長期延續的社會主流是宗法地主專制社會,而非封建制社會。(23)馮天瑜、陳啟云、張國剛、鄭大華《秦至清社會形態再認識筆談》,《湖北社會科學》2007年第1期,第109-110頁;馮天瑜《“封建”考論(修訂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66-367頁。

宣稱“馬克思在我心中”的劉澤華,提出了王權社會說。此說認為,中國傳統社會形態的根本特點在于“王權支配社會”。王權統治的社會,不是經濟力量決定著權力分配,而是權力分配決定著社會經濟分配。王權-貴族、官僚系統,既是政治系統,又是社會結構系統、社會利益系統,在社會整個結構系統中居于主要地位。而意識形態方面,王權主義是整個思想文化的核心。劉澤華承認,關于基礎性的社會關系形態問題,運用馬克思主義有關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理論所勾勒的社會關系,從總體上看最貼近歷史,解釋力最強。(24)劉澤華《分層研究社會形態兼論王權支配社會》,《歷史研究》2000年第2期,第13頁。不過,劉澤華運用馬克思主義研究歷史時,秉持的是一種不拘泥于文句、“得意而忘言”的態度。

應當看到,近年學術界對中國古史體系和社會形態問題的重新思考,并不完全囿于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范疇。比如以時間概念或政治術語對古史的分期和界定,與唯物史觀學說已漸行漸遠。有學者注意到這一現象,呼吁堅持唯物史觀取向的社會形態研究。從馬克思的社會形態理論看來,所謂社會形態主要是指社會經濟形態,因為只有從社會經濟結構角度才能從根本上闡明一個社會的性質,因此,他們主張應當一如既往地從社會經濟結構的角度考察三代社會性質。(25)沈長云《中國早期國家階段的社會形態問題——兼介紹一種關于三代社會性質的提法》,《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4期,第24頁。劃分社會形態的標準,應當“以社會經濟形態為主而不應當是社會上層建筑形式抑或是歷史時代的早晚”。(26)晁福林《探討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形態理論》,《歷史研究》2000年第2期,第20頁。不過,那些非唯物史觀的對中國社會形態的思考,也是必要的和有益的,它們提供的多元化的視角,也有助于更全面地認識中國歷史。

總之,新時期以來的學者們試圖從不同角度來把握中國社會形態的演變,創制與中國歷史實際相契合的概念體系。這些新的解釋框架的效力當然尚待學術界的檢驗,這些新體系尚未得到普遍認可,甚至每種理論體系都沒有得到第二個人的認可。(27)李振宏《朱紹侯先生與中國古代史教材建設》,《邯鄲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第30頁。究其根本,正如論者所指出的,歷史分期作為一種知識形式本身具有反歷史的性質;歷史分期的本質是人們為了使知識得到一種更簡單、更有說服力的表述,把連續的歷史內容依照從某種特定角度選擇的事實和一定的觀念體系分為段落;歷史分期的評價,難以用“正確”(correct)與否來衡量,而應該用“可取”(valid)與否來衡量,即依據一個分期體系所能夠有助于歷史敘述和解釋的程度來衡量。(28)趙軼峰《歷史分期的概念與歷史編纂學的實踐》,《史學集刊》2001年第4期,第5頁。任何分期方案都不能與實際的歷史過程密合無間,都不是終極完美的。盡管如此,學者們大膽的探索與嘗試,為建構基于本土經驗的中國史觀,塑造“中國歷史哲學的學科體系”,做出了可貴的努力(29)李振宏《關于建設中國歷史哲學的初步構想》,《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第136頁。。

有關社會形態問題的探索成果,最鮮明地體現在通史編纂上。大型通史是各領域歷史研究成果的集成和總匯,是某一時期學術水準的集中反映。建國后占主導地位的是“以人民群眾為主體,以經濟發展為骨干,以階級斗爭為動力”的中國通史體系。這類通史的目的在于論證馬克思等革命領袖所說的人類社會歷史發展規律,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中揭示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力,階級斗爭成為貫穿始終的基本線索。(30)黃敏蘭《二十世紀百年學案:歷史學卷》,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46頁。從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呂振羽的《簡明中國通史》,到翦伯贊主編的《中國通史綱要》、郭沫若主編的《中國史稿》,開創并延續了這種通史模式。

新時期以來,史學界認識到以往的通史模式過于僵化,開始探索新的體系和體例,興起重寫中國通史的熱潮。白壽彝總主編的多卷本《中國通史》堪稱最重大的成就。這部《中國通史》集中反映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歷史研究所達到的水平,戴逸就稱:“這是一部空前的巨著,是20世紀中國歷史學界的壓軸之作”,“最全面、最詳盡、最系統,是真正的通史”。(31)瞿林東《白壽彝和20世紀中國史學》,楊懷中主編《仰望高山——白壽彝先生的史學思想與成就》,寧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134頁。

在歷史分期和社會形態理論上,《中國通史》較以往有所變通,顯示出新的氣象。全書采用“遠古時代”“上古時代”“中古時代”和“近代”命名歷史階段,但仍以社會經濟形態理論作為基本線索。書中尤能注意到社會轉型時期“多種生產關系并存”的歷史特點,克服以往公式化和簡單化之弊。例如以不同歷史時期的剝削階級、勞動階級身份上的變化,階級關系的變化,剝削制度的變化,作為封建社會的分期標準。少數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的階段性發展,也是劃分封建社會階段的標準之一。(32)吳懷祺《馬克思主義社會形態理論與新時期的通史編撰——再讀多卷本〈中國通史·導論〉卷》,《史學史研究》1997年第2期,第10、11頁。這樣,社會形態的區分更加精細,顧及更多因素,沒有簡單套用五種生產方式學說,基本接近于編者自期的“既反映歷史的規律性,又反映歷史的豐富性”(33)白壽彝主編《中國通史》第1卷《導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26頁。。據學者觀察,白壽彝的敘述策略中已顯示出擺脫傳統理論羈絆的跡象(34)《六十年中國古代史研究的思想進程》,李振宏《當代史學平議》,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51-55頁。。

除理論上的新意外,此書體裁上鮮明的中國特色也需附帶一提。編者吸收中國古代多種史書體裁之長,創立一種“新綜合體”。全書除第一、二卷外,其余各卷都各包含四個部分:甲編序說,乙編綜述,丙編典志,丁編傳記?!靶蛘f”是研究的起點、撰述的基礎,“綜述”是綱,“典志”是目,綱舉目張,而“傳記”則是貫穿于綱目之間的主體。四部分互相配合,彼此呼應,形成一個有機整體。(35)瞿林東《白壽彝教授和〈中國通史〉》,《人民論壇》1999年第10期(4月上),第59頁。其中,“序說”和“傳記”兩部分尤具本土特色。“序說”不僅繼承自《太史公自序》至宋、明人論著中的“序說”的傳統,又借鑒近代西方大型歷史著作開頭設立專章論述歷史文獻、研究概況的做法。(36)陳其泰《史學體系的重大創新——白壽彝先生主編〈中國通史〉成就略論》,《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1期,第28頁?!皞饔洝敝O,是近百年來史書體裁的重大創新,克服了章節體通史難以反映歷史人物的主體活動的弊病。此“傳記”又與傳統史學重在褒貶善惡的旨趣不同,重在記述歷史功過是非,給各種人物以一定的歷史地位,總結歷史經驗教訓。(37)施丁《別開生面的“傳記”寫作》,《求是》2000年第22期,第59頁。此可謂以繼承求創新,將繼承與創新完美結合起來。這部《中國通史》在體裁上的創造性最為學界所稱道。

白壽彝總主編的多卷本《中國通史》,被鄒兆辰稱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國化的成功探索”(38)鄒兆辰《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國化的成功探索——白壽彝主編〈中國通史·導論卷〉對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貢獻》,《廊坊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第56頁。。該書致力于馬克思主義歷史理論與中國歷史實際的結合,在立場、觀點、方法上堅持唯物史觀取向,但又不拘泥于經典作家的個別結論,根據中國歷史特點提出了新的見解。該書突破了以往馬克思主義史學通史以政治、經濟、文化三大板塊相組合的定式,熔鑄中外史體的優長,創制出一種傳統與現代融合、科學性與人文性兼備的新綜合體,充分體現了中國特色。

2018年出版的由曹大為、商傳、王和、趙世瑜總主編的《中國大通史》,是一套系統反映改革開放40年來史學研究成果的最新中國通史巨作。全書各卷的結構設置與以往通史著作有明顯差異。各卷均以綜述與治亂興衰、經濟、國家控制、社會結構、精神文化、社會生活等六編構成,以專題形式敘史。《中國大通史》這種體例結構的創新,集中體現了新時期以來中國歷史學在視角、方法、內容上發生的全方位變革。仲偉民評價該書的出版“具有革命性的意義”,“它是唯一一部徹底改變以往編寫模式的大的通史,這是對以往通史傳統框架的全面革新與革命”。(39)《“中國通史編纂理論學術探討暨〈中國大通史〉出版座談會”在京召開》,2018年6月5日更新,2019年9月22日訪問,http://jds.cass.cn/xwkx/xsdt/201806/t20180605_4344622.shtml。

《中國大通史》在指導思想或歷史觀上最基本的有兩點:其一,與以往強調經濟因素的決定性作用不同,更注重體現人的主觀能動性的文化,把文化視為“一個依存于客觀物質世界和社會歷史實踐的、有機的、動態的、有獨特個性的、集中反映人類主體意志和實踐活動的整體系統”;其二,在偶然與必然、隨機與規律問題上,主張在歷史的長時段和總趨勢上必然與規律的作用體現得更明顯,而在短時期的具體歷史過程和事件中則存在著大量的偶然性、隨機性和不確定性。(40)王震中、李衡眉主編《中國大通史:導論·史前》,學苑出版社2018年版,第9頁。不難發現,這沒有逸出馬克思主義話語系統,而是對傳統唯物史觀的一種補充和修正,力圖使唯物史觀擺脫教條化、絕對化,吸納整合更豐富的內容。

就一部通史而言,本書最重大的突破在于對中國歷史階段的劃分上。對于五種生產方式學說,如果說白壽彝的《中國通史》還有些游移不定、左右為難的話,這部《中國大通史》則表現出決絕、徹底的姿態?!吨袊笸ㄊ贰穮⒄振R克思和恩格斯將人類歷史演進從宏觀上劃分為采集漁獵、農業文明、工業文明三大時代的分期框架,將中國歷史大致劃分為史前社會、農耕社會、工業社會三大階段。進入文明時代之后的4000年農耕社會的歷史,則以周秦之際、唐宋之際、明清之際三個變革期或過渡期為界限,區分為三代到春秋戰國、秦漢到唐中晚期、宋代到明中葉、清代至民國初期四個段落,其分期依據的是占主導地位的社會結構和生產方式。這是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內應用新分期方法編纂大型中國通史的一次重要嘗試,在建設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進程中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構建,離不開世界史研究的突破與創新。與中國史研究一樣,1949年以后,中國的世界史研究也深受蘇聯史學體系的規制和影響。新中國第一部綜合性世界史著作,即1962年出版的由周一良、吳于廑主編的《世界通史》,就是以蘇聯科學院主編的多卷本《世界通史》為模版的。蘇聯史學家依據五種生產方式學說劃分世界歷史各階段,具有明顯的缺陷。原因在于,它并未擺脫歐洲中心論的偏見,延續了以歐洲歷史分期決定世界歷史分期的做法。以社會形態更替為主線的歷史分期做法,必然注重歷史的縱向發展,將各地區或國家的發展描繪成按五階段獨立演進的過程。這種體系下的世界史,基本上是各地區各民族歷史的匯編,缺乏整體視野和全局觀念。蘇聯歷史書都以階級斗爭為動力,歷史著作都成了階級斗爭的歷史記錄。(41)張廣智《蘇版〈世界通史〉的中國回應》,《淮北煤炭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第5、7頁;瞿林東、鄒兆辰、張劍平等《唯物史觀與中國歷史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32、233頁。這種世界史體系長期支配著我國的史學界。

進入新時期,“怎樣編寫具有中國特色的《世界通史》”,成為中國史學界面臨的一大課題(42)郭圣銘《建立馬克思主義的世界史體系》,《世界歷史》1984年第1期,第1頁。。其中,首要的仍然是體系問題。中國學者為打破舊的世界史體系、建立新的世界史體系進行了可貴的探索。吳于廑提出了“世界歷史縱橫發展”理論,后來被稱為“整體世界史觀”理論。吳于廑認為:“人類歷史發展為世界歷史,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個過程包括兩個方面:縱向發展方面和橫向發展方面。這里說的縱向發展,是指人類物質生產史上不同生產方式的演變和由此引起的不同社會形態的更迭?!鼈儤嫵梢粋€由低級到高級發展的縱向序列。這個縱向序列并非一個機械的程式,不是所有民族、國家或地區的歷史都無一例外地按著這個序列向前發展?!^世界歷史的橫向發展,是指歷史由各地區間的相互閉塞到逐步開放,由彼此分散到逐步聯系密切,終于發展成為整體的世界歷史這一客觀過程而言的?!睔v史的縱向發展和橫向發展是歷史發展為世界歷史過程中的兩個基本方面,它們共同的基礎和最終的推動力是物質生產的進步。物質生活資料生產的發展是決定歷史縱向和橫向發展的最根本的因素,它把歷史的這兩個方面結合在一個統一的世界歷史發展過程之中。與舊的世界史體系不同,吳于廑特別注重世界歷史的橫向發展,認為:“研究世界歷史就必須以世界為一全局,考察它怎樣由相互閉塞發展為密切聯系,由分散演變為整體的全部歷程?!?43)吳于廑《世界歷史——為〈中國大百科全書·外國歷史卷〉作》,《吳于廑學術論著自選集》,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62-63、64-66頁。

吳于廑“世界歷史縱橫發展”理論的立論基礎是馬克思的“世界歷史”理論(44)于沛《馬克思歷史理論中國形態的構建(1949-2019)》,《社會科學戰線》2019年第7期,第8頁。。如他曾引述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的一句話:“世界史不是過去一直存在的;作為世界史的歷史是結果?!币苍鲴R克思和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的一句話:“各個互相影響的活動范圍在這個發展進程中愈來愈擴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關自閉狀態則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產方式、交往以及因此自發地發展起來的各民族之間的分工而消滅得愈來愈徹底,歷史也就愈來愈大的程度上成為全世界的歷史?!?45)吳于廑《世界歷史——為〈中國大百科全書·外國歷史卷〉作》,《吳于廑學術論著自選集》,第64、63頁。按原文注釋,作者引述的兩段話分別出自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第112頁、第1卷第51頁。吳于廑的世界史理論,從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論斷出發,是對馬克思主義歷史理論的一種發展和創造(46)龐卓恒《開拓世界史新視野的第一創舉——吳于廑教授對世界史學科建設的貢獻》,《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第9-12頁。。正如論者所言,它是“對西方史家世界史觀念的一種批判性的借鑒、吸收與發展”(47)何兆武、陳啟能主編《當代西方史學理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799頁。,是凝聚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學者集體智慧的“具有中國特色的世界史學科重大理論”(48)陳志強《論吳于廑“整體世界史觀”》,《世界歷史》2013年第2期,第52頁。。

1989-1991年出版的《從分散到整體的世界史》,已初步顯露出吳于廑世界史體系的風貌,學界稱之為“在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世界通史體系方面,邁出了踏踏實實的第一步”(49)晏紹祥《簡評〈從分散到整體的世界史〉(上古分冊)》,《歷史研究》1990年第5期,第158頁。。1992-1994年出版的吳于廑、齊世榮主編的六卷本《世界史》,則是吳于廑世界通史編纂理念的全面落實。有學者稱贊此書及其合作者齊世榮主編的四卷本,“為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進行歷史研究做出了重要貢獻,為我們書寫有中國特色,有中國符號的世界史指明了正確道路”(50)程文進《“世界通史教材編寫研討會”綜述》,《歷史教學》2009年第6期,第94頁。。自此,整體世界史理論成為中國世界史學界通行的認識,為以后出版的諸多世界通史著作所遵循。

此外,對于宏觀世界史研究“具有整體性突破意義”的,是現代化理論的引入和發展(51)姜義華、武克全主編《二十世紀中國社會科學:歷史學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79頁。。這方面以羅榮渠為代表。一元多線歷史發展觀是羅榮渠現代化理論的基礎和核心。羅榮渠深刻認識到馬克思主義在傳播和運用中出現的問題,尤其是馬克思的歷史發展理論、五種生產方式理論被理解為單線發展論。單線論的癥結在于“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互相關系的機械的單線解釋”。而實際上,“由于每一種新形態的生產力都具有巨大的能動性、發展彈性和適應性,同一性質與水平的生產力可能與幾種不同的生產關系相適應。同一種生產力、同一種生產方式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可以適應幾種不同的社會結構”。(52)羅榮渠《論一元多線歷史發展觀》,《歷史研究》1989年第1期,第8頁。因而羅榮渠主張回到多線論,建立一種整體的、聚合的“社會經濟形態”概念(53)尹保云《馬克思主義與一元多線歷史發展觀——羅榮渠教授對現代化理論的研究》,北京大學世界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編《羅榮渠與現代化研究——羅榮渠教授紀念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19頁。。同時,羅榮渠的多線論是以“一元”為基礎的。“一元”即生產力,“現實的生產力系統構成一切經濟活動的物質基礎,是社會變革的根本動因,并為變革提供了發展的客觀可容量?!祟悮v史發展歸根到底是圍繞以生產力發展為核心的經濟發展的中軸轉動,我們稱之為社會進步與經濟發展的中軸原理”(54)羅榮渠《論一元多線歷史發展觀》,《歷史研究》1989年第1期,第14頁。。一元多線的歷史發展觀,是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澄清和重新認識的產物(55)有學者譽之為“代表了改革開放以來國內學術界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嶄新的學術高度”(參見:尹保云《馬克思主義與一元多線歷史發展觀——羅榮渠教授對現代化理論的研究》,北京大學世界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編《羅榮渠與現代化研究——羅榮渠教授紀念文集》,第128頁;王泰《中國世界史學科體系的三大學術理路及其探索》,《史學理論研究》2006年第2期,第27、28頁),但也有學者提出不同意見,認為一元多線論主要用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反作用來解釋歷史發展,使生產力對生產關系的決定作用變得模糊,最終蛻變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互決定的多元折中論,脫離了唯物史觀的原旨(參見:吳英《關于現代化的含義、規律和模式——對〈現代化新論〉幾個理論觀點的評析》,《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5期,第3頁)。。

羅榮渠認為,現代化是一個世界歷史范疇,提出現代化全球進程三次大浪潮的總框架,按照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卷入三次現代化浪潮的時序總結出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混合式三大現代化類型。羅榮渠的世界現代化研究,從宏觀歷史學的角度揭示了世界現代化的進程和趨勢,為我國世界史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和宏觀理論模式。在羅榮渠之后,錢乘旦又提出了“以現代化為主題構建世界近現代史新的學科體系”的主張(56)錢乘旦《以現代化為主題構建世界近現代史新的學科體系》,《世界歷史》2003年第3期,第8-11頁。。他將世界近現代史劃分為現代化的準備階段、現代化的啟動階段、現代化在西方國家的成熟與發展階段、現代化的全球擴張以及現代社會出現新的轉型現象五個階段,現代化成為近代以來世界歷史發展的中心內容。這種從現代化的視角審視世界近現代史的理論被稱為“現代化史觀”,其創新性是毋庸置疑的,但它如何與傳統的社會經濟史觀相協調而又不脫離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體系,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57)羅榮渠早已提出:“我們的現代化理論應該以馬克思主義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理論、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理論為綱,從經濟史入手,加強對從原始積累、商業資本、工業資本一直到壟斷資本的更深入全面的研究?!?參見:羅榮渠《有關開創世界史研究新局面的幾個問題》,《歷史研究》1984年第3期,第45頁)但學界仍有不同意見(參見:李世安《現代化能否作為世界近現代史學科新體系的主線》,《歷史研究》2008年第2期,第36頁)。

中國特色的世界史,還要求將中國史嵌入世界史之中,不再將外國史等同于世界史。中國特色的世界史,不可能是中國缺席的世界史。應當對歷史上中國與世界的相互關系做出全面的描述,一方面是各個時期世界歷史的演變對中國歷史的作用和影響,另一方面是中國歷史在周邊地區及整個世界范圍內的作用和影響。這當然不是采取中國中心觀的立場,而是真正做到從中國看世界,從世界看中國,使中國史成為世界史的有機組成部分,實現中國史與世界史的貫通整合。

盡管中國學者在世界史體系方面已經取得一些突破,但建立中國特色的世界史仍然任重而道遠。特別是近代世界歷史的研究還未能完全洗脫歐洲中心論的色彩,對歐洲之外地區歷史的研究也很不充分,沒有形成體系,只能依附于歐洲史的體系而存在。目前中國的世界史研究在國際史壇仍處于邊緣化、非主流的地位,缺少舉世公認的一流的學者、一流的著作。我們需要認真研究歷史上各個國家、民族在世界發展中的作用,用世界的眼光觀察世界歷史,構建起具有世界性的世界歷史體系,從而打造中國的世界史學派。(58)參見:馬克垚《困境與反思:“歐洲中心論”的破除與世界史的創立》,《歷史研究》2006年第3期,第21、22頁;《我國世界史學科發展路徑管窺和前景展望》,馬克垚《困學苦思集:馬克垚自選集》,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522-524頁;孟廣林《世界史研究“中國學派”建構的反思與展望》,《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7年第6期,第55頁;劉新成《我國〈世界通史〉編纂工作的回顧與思考》,中國史學會《中國歷史學年鑒》編輯部編《中國歷史學年鑒1995》,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5年版,第16-19頁。

總體而言,新時期以來學術界在中國社會形態和世界史體系方面的探索和創造,是以反省五種生產方式學說和階級斗爭觀點為先導的??梢哉f,幾十年來中國史學在宏觀歷史理論研究上取得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突破五種生產方式學說的產物。對陳舊僵化的傳統模式的批判和清算,為中國史學的自我變革和自主創造掃除了障礙,開辟了道路。今后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傳承和發揚這種批判反省精神,敢于沖破一切權威和教條,敢于容受任何有價值的思想學說,以科學求真為天職,才能保持其主流地位,進而在國際史壇獨樹一幟,占有一席之地。

三 結語

以上所述關于建立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新探索,只是列舉出我們認為具有代表性的一些宏觀設想和具體成果,并不能反映學術界在這方面所做工作的全貌。實際上,新時期以來史學研究工作的主體,都可以歸入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一途。與1940年前后“學術中國化”運動時期相比,新時期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有了長足進展。1940年代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史學雖然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早期那種以擺弄抽象的原理公式為能事的作風,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的材料和史實初步結合起來,但由于受到革命語境和戰時體系的制約,受到蘇式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在學術性、學術含量上還有一定的欠缺,與當時的學院派著述在學術品質上尚有不小的差距。馬克思主義史學的中國化,首先是學術化。若學術化根基不深,程度不足,則中國化亦無所附著,徒具形式。新時期以來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則學術自主意識逐漸覺醒,可以理直氣壯地檢討政治與學術的關系,可以公開告別蘇聯模式,可以對馬克思主義展開反思。正是由于解除了思想束縛,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在新時期得以正式揚帆啟航并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就。

回顧近40年來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建設,可以得到如下啟示。

第一,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必然是以馬克思主義為基調和底色的。構建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正確地理解運用馬克思主義是基本前提。只有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發展脈絡有全面的把握,認清馬克思主義內部的不同分支及其性質,辨析政治斗爭與學術分歧的糾葛,才能對馬克思主義有深刻的理解和認識。運用馬克思主義則更為復雜,其基本原則是師其意,用其法,而不泥其言。目前看來,最重要的是保持馬克思主義的開放性、兼容性,不以單一理論包辦一切。將馬克思主義作為最基礎的方法論,作為最頂層的歷史哲學,在中觀、微觀的研究中則秉持“史無定法”的原則,依實際情況不拘一格地取用其他層出不窮、各種各樣的理論方法。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摒棄門戶之見,撤除學術壁壘,才能不斷地自我更新、自我超越。

第二,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的中國特色究竟如何體現?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不是國外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翻版,必須依據中國歷史材料和史實來研究中國問題,發現和解釋中國歷史發展的特殊性、復雜性。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具有全球視野、世界眼光,但出發點和歸宿在中國歷史本身。以往的教訓即在于過度執迷于普世法則,遮蔽了中國歷史自身的特性和價值。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中國特色可以通過吸收改造中國傳統史學來體現,中國傳統史學中的史學思想、考據方法、編纂體例都可以經過創造性轉化,為今所用。長遠來看,傳統史學仍是建設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無可替代、必不可少的一種學術資源。

第三,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建立與西方史學的良性互動關系。無論就“中國特色”還是“馬克思主義史學”而言,西方史學都是外來之物。但不能像以往那樣指西方史學為“資產階級史學”而加以排斥,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充分吸收、借鑒西方史學發展的成果,共享西方史學的一些先進的理念和方法。同時,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必須依據自身的立場對西方史學有所別擇,剔除新奇怪異之論。更重要的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應當通過自身的研究而樹立東方樣板,為西方史學提供啟發,與西方史學實現雙向對流。唯有如此,中國史學才能取得與西方史學平等的地位,擁有相同的話語權。

總之,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既不同于往昔的蘇聯馬克思主義史學,又與今日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史學異趣。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在克服將馬克思主義教條化的同時,又必須防止崇拜西學的新教條主義滋生。其建設路徑是吸收融合中國古老的史學傳統,立足中國歷史本身,致力于打造中國史研究的原創性概念、命題和理論話語。在遵循唯物史觀的前提下,既要與國際史學發展趨勢相契合,又要彰顯中國特色和民族風格。經過若干年的積聚與歷練,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史學將作為人文領域的一種“中國創造”,以獨特的風貌巍然屹立于世界學術之林。

附記:本文在2019年11月22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理論研究所和四川師范大學聯合主辦的“新時代中國史學史研究與中國史學的體系構建”學術研討會上宣讀,承蒙吳英研究員、喬治忠教授和李勇教授提供建議,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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