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河南：從村莊到縣城的“民間智慧”

吳雪

河南省胸科醫院把康復科改造成定點隔離病房。

在這場防疫大考中，河南雷厲風行，廣受贊譽，硬核成為了河南的“代名詞”。

“武漢牌照車輛一律不許加油，非武漢牌照，加油一次不能超過100元，加油一律提供發票。”前不久，河南網友發布的一張加油站告示，流傳網絡。這則告示雖短，卻暗藏玄機：一層意思是，從疫區過來的，想加油繼續往前跑，沒門;二層意思是非武漢牌照，可以加油，但不能加多，為的就是不讓跑遠，最好是老實待家里。三層意思是發票一般都有車主、車輛信息，提供發票，加油站就留了存根，一旦發現傳染源，能夠追溯定位。

一個不起眼的加油站，卻充滿了管控智慧。從武漢離開的500萬人里，流入外省人數最多的就是河南。在巨大考驗面前，河南基層工作者和群眾動員起來，力度空前。這背后，是河南應對疫情的果斷、迅速、不拖泥帶水的系列舉措——新增130所定點醫院、525家醫院開設發熱門診、全面排查武漢甚至外來人口、交通要塞測體溫、地鐵小區消毒、暫停娛樂設施、電視直播、APP短信推送、公眾號推送、廣播循環播放、信息輪番轟炸……

河南的硬核體現在人民戰爭的威力，有 5.5萬個警察和輔警，做到以村保鄉，以鄉保縣，以小區保社區，以社區保城區聯防聯控的機制。

2月15日，河南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黃強在接受白巖松連線時表示，河南的硬核體現在人民戰爭的威力，首先是中央的集中統一領導，其次還體現了基層黨組織的作用。比方村支書在大喇叭上，用通俗的方言一喊就管用。還有前兩年建立的一村一警，有5.5萬個警察和輔警，做到以村保鄉，以鄉保縣，以小區保社區，以社區保城區聯防聯控的機制。

努力切斷一切傳染源?

大年初八，豫東一個普通的縣城。

從1月23日的小年夜開始，足不出戶的昌明喪失了一些時間感，他獨自一人在臥室里泡上一壺龍井，聽著客廳女兒和兒子的嬉鬧聲，這時，手機鈴突然響了，“鄂×××是你的車嗎？”來電的是縣城城關鎮工作人員，昌明并不意外，自從湖北車牌的車子在小區業主群中被舉報之后，印象中，這是他第六次接受盤查。

昌明居住的小區在縣城最繁華的街道，人員素質和防范意識相對齊整。在此之前，昌明曾一口氣接到了物業、社區、派出所的數通電話，多路人員先后上門做了一系列工作：登記家人信息、移動路線、接觸人員、測量體溫等等。但真實情況是昌明的車雖是武漢牌照，但一家人卻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10月份剛買的車，11月7日就去武漢異地上牌呆了一天，我就是本縣城的人，沒想到武漢相關的都會嚴格監控。”昌明說，在疫情還未諸見報端時，他并不以為然，甚至在1月20日之前，一家人還曾計劃著開車到江南一帶出游。直到1月22日，媒體公布了河南首例新型冠狀病毒患者的基本信息，而患者的戶籍地，正是昌明所在的太康縣，一家人才慌了神。

除夕夜，妻子趕忙手寫了紙條貼在車窗玻璃上“異地上牌，車主本地人，切勿恐慌”。后來，不放心又用黑色塑料袋遮住了前后車牌。昌明告訴《新民周刊》，家人有點委屈，但對嚴格盤查表示理解。“警察再三叮囑我們不要出門，從除夕到現在，我們一家四口都在家待著呢，畢竟大家都怕萬一是從武漢‘逃出來的那批人，可以理解。”

鄂牌車主昌明，只是河南縣城防疫的一個縮影。河南毗鄰湖北，下轄的周口市是人口大市，又是勞務輸出大市，而正值春節返鄉的高峰節點，以盛產小麥、棉花農產品為主的太康縣返鄉人員尤為突出，就近的外出打工者要么北上鄭州，要么南下武漢。

河南省新鄉市被隔離的一戶人家。

太康縣第二人民醫院新院區。

在巨大的風險面前，本著切斷一切可能傳染源的宗旨，基層工作者的效率卻高得驚人。除夕當天，太康縣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緊急發布了2020第1號文件，明確規定，所有涉湖北人員必須居家觀察，禁止串門，禁止公眾聚餐;影院、網吧等娛樂場所一律暫停營業;客運班車、公交車、出租車一律停運;中小學、幼兒園推遲開學，違者將嚴肅依法處理。

河南版“小湯山醫院”——鄭州岐伯山醫院。從正式破土到完成驗收，僅用時10天，創造了史無前例的“河南速度”。

文件下發后，縣城最繁華的廣場西側，一群仍在營業的兒童樂園老板被工作人員遣散，每家商店的卷閘門都貼著“禁止開門”的通知，社區配備的巡邏車拿著大喇叭循環吆喝著，凡是地域信號內的手機都收到了“戴口罩，勤洗手，不串門”的溫馨短信。這招最原始的法子，對于上了年紀的父輩人特別管用。春曉說，父親平常愛到廣場遛鳥，讓他戴口罩是最難的。“勸了三四天不肯戴口罩，今天看見短信了，自個兒急了。”

大年初二，本該“走親戚”的繁華街道空無一人，縣城另一個小區的武漢返鄉大學生被確診后，立即送往定點收治醫院太康縣人民醫院隔離就診，防控指揮部幾小時內迅速找到了與其密切接觸的52名人員，并根據情況實施了隔離。一位曾在診所與該名患者密切接觸的人員向《新民周刊》表示，目前獨自一人居家隔離，買菜吃飯社區幫忙，一天測三次體溫報備，居住的樓棟也張貼了隔離提醒的告示。“我主動上報的，這是對自己和家人負責。”

為防止縣城疫情爆發，按照集中治療、集中救治的原則，縣委也連夜開會決策，經過40個小時奮戰改造，將太康縣第二人民醫院新院區變為承擔日接診發熱病人300人次，住院留觀發熱病人120人的定點醫院。該院院長陳建廳告訴《新民周刊》，此次改造從全縣抽調60名執業醫師、100名護理人員照護病人。“我們所有醫護人員吃住都在醫院，沒有人抱怨回不了家，大家日夜輪流換班，心里都屏著一口氣。”

截至目前，這個豫東小縣城在“防疫戰”中交上了第一階段的答卷：2月2日，首批新冠肺炎患者從太康縣人民醫院治愈出院。截至2月15日，已經累計出院患者6例，接下來，也將有部分患者加入康復出院的行列。據太康縣防控指揮部最新消息，近日，全縣防疫措施更加嚴格——機動車禁行、高速口封閉、小區全封閉管理，除特殊車輛外，全縣域內所有車輛禁止加油。

村書記的“粗暴喊話”?

與縣城的快速組織規劃相比，農村無疑是河南另一個防疫難點。簡單來說，就是不重視、勸不動、愛扎堆和條件差。新鄉市某鄉鎮的村委主任說，子女勸父母戴口罩，比父母勸自己不要熬夜還難，更難勸的是拜年、聚餐，親戚來家拜年，不好意思閉門謝客;親戚盛情邀請，更抹不開面子不去。

疫情發生后，紅遍網絡的新鄉輝縣占城鎮大占城村黨支部書記李德平，用“硬核”式防疫喇叭喊話，道出了其中的無奈。李德平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表示，由于大占城村是鎮政府所在地，流動人口太多，學校、衛生院、鎮政府、銀行都在村里，沒法像其他村一樣封村。只能在封掉的10個出口中，留出2個主干道出口設置卡點。

“我們村有個從湖北回來的年輕人，沒有及時到大隊登記信息，還跑到同學家喝酒去了。”李德平說，因為這件事，他多次通過喇叭廣播，讓村民們盡量待在家里，不要在街上聚眾。但在巡街過程中，仍然發現有村民在街上閑聊，他就急了，說了重話。

“其實我平時也不是這么說話的，壓力肯定是有的，但只要能把疫情防控好、能讓我的村民安全，就值。”事實上，李德平的“暴躁語錄”，在新鄉部分基層工作的朋友也深有同感。“村民意識還是需要提高，我經常看到不戴口罩的村民來辦公室晃悠，備感頭疼。”

工作10年的婦委會主任王瓊對新型冠狀病毒傳染性的了解不亞于消息靈通的網友，比如安陽出現無癥狀的感染者，一名女子從武漢回到安陽后至今無癥狀，其多位親人卻被感染。她借此來勸導村民，提高警惕，經常戴口罩。“村里工作不好做，年紀大又固執的人總認為這是小題大作，說破嘴皮子也沒用。”

基于此，“簡單粗暴”的方式是最快遏制疫情的一招。在距離新鄉輝縣133公里的濟源市克井鎮，有過兩天武漢出差經歷的周鵬一家被隔離了，從1月21日返鄉當天，村干部就上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做工作。“別出門了，有需要找我們，孩子想買氣球，我也可以買。”

鄭州市商都路疫情防控點的掃碼登記檢查站登記處。

太康縣第二人民醫院新院區穿著防護服的醫生稍作休整。

妻子慶花打趣地說：“我們保證不出門，順口溜我都快會背了。”就連65歲的母親也搭話：“放心，家里種的青菜、蘿卜夠我們吃上一陣子的。”村干部松了一口氣，拿出一個醒目的紅牌子，“哐哐”兩下釘在了水泥墻上。上面用黃色字體寫著：“為了您和大家的健康，謝絕來往。”然后扯了紅條幅擋在了門口。

幾乎同一時間，河南洛陽偃師一個村莊的做法更“硬核”些，從武漢打工回來的阿姨遭到全村人的叮囑，千萬不要出門，村干部甚至在村里廣播循環播放：“有在武漢的，盡量不要回來，在哪里過年都是過年”;河南伊川神鷹救援隊組織了16輛車進行新冠肺炎防控宣傳，教導員李志輝稱其中15輛是婚慶禮炮車;邢莊大叔更是穿上防護服，在勸返點默默點上一支煙，將每一個外牌車輛、外村人員，一一勸返。

各村的硬核宣傳標語也匯集了“民間智慧”，比如“武漢回來莫亂跑，傳染肺炎不得了。”“今年上門，明年上墳。”“吃野味，從初七到頭七。”“帶病毒返鄉，不肖子孫。”等口號，話糙理不糙，卻遠比一本正經的說教更直達人心。有的村莊怕村民不認字，還特地搞了個識字科普，在告示上專門貼了張“鄂”字的照片，讓村民們好好認認，如果發現家中有湖北人員來往，取消2020年的商品糧種植補助。防疫與掐斷收入掛鉤，這招也夠“破份兒”了。

群眾的力量很強大

從鄉村到縣城，每個地域的硬核舉措，當然得益于河南省政府的快速決斷力。去年12月，武漢華南海鮮市場爆出冠狀病毒沒多久，河南省政府就暫停了鄭州到武漢的往來客車。1月21日禁止活禽銷售，高速公路卡點設防，地鐵站連夜消毒。22日，河南省衛生健康委又及時公布了130所新冠肺炎感染的醫療救治定點醫院。

1月23日，在一封《致武漢返豫老鄉、武漢來豫同胞的公開信》中，更是用老鄉、同胞等親切稱呼，呼吁武漢返鄉人員及時報告村、街道居委會，并居家隔離14天。盡管會有諸多不便，但大家對政府舉措都表示認同。

1月27日，鄭州市更是根據“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而無備”的要求，開始建設河南版“小湯山醫院”——鄭州岐伯山醫院。從正式破土到完成驗收，僅用時10天，創造了史無前例的“河南速度”。這座醫院在原鄭州第一人民醫院港區醫院老院區上進行改造，有800張醫患床位，目前，來自鄭州市8家醫院的226名醫護工作者正式進駐。

2月11日，河南省鄭州市委市政府更是印發應對新冠肺炎的《若干舉措》，其中針對研發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有效疫苗或特效藥的單位，給予最高1000萬元一次性獎勵。河南省副省長黃強在接受白巖松專訪時表示，河南的防疫物資企業有一定規模，雖然信陽毗鄰武漢，情況也很緊急，但就算再難，也要先支援保障湖北。

截至2月17日晚，河南累計向武漢派出8支醫療隊、837名醫務工作者出征一線，累計救治患者719名，治愈41名。河南胸科醫院黨委副書記、副院長袁義強向《新民周刊》透露，2月2日，他們把康復科改造成定點隔離病房，有兒童診室、備用診室、新冠肺炎診室、留觀室等，近日將完成驗收并投入使用，2月8日，發熱門診也已經正式接待病人。作為后備定點醫院，他們時刻準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