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華
對此詩主旨,近現代學者多認為是諷刺不稱職的朝中新貴。詩的前三章說的是候人在邊境上辛勞值勤,而朝中那些穿“赤芾”的眾多新貴們卻高高在上,不勞而獲——就像鵜鶘不用下水捕魚也能安居魚梁一樣——完全靠人供養,他們的才德與其地位完全不相稱。
不過第四章好像忽然“文風”一變,說起了天氣與少女。這個跟前三章有什么關系呢?現代著名學者余冠英認為,詩中的“季女”,應該是指候人的幼女。因此第四章就是在說:“候人值勤到天明,看見南山朝云,惦記小女兒在家沒有早飯吃。”
鵜鶘隸屬鵜形目鵜鶘科,在中國有記錄的有3種:白鵜鶘、斑嘴鵜鶘和卷羽鵜鶘。其中,白鵜鶘在國內僅偶見于新疆、青海等地。斑嘴鵜鶘主要分布于南亞,不過在古代的華東、華南地區并不罕見,可惜隨著環境的變遷,近幾十年來,它們幾乎已在國內絕跡。專家懷疑,哪怕是僅有的國內記錄,恐怕也是卷羽鵜鶘之誤。因此,歷史上在國內分布較廣,目前仍相對較多見到的鵜鶘,其實只有卷羽鵜鶘一種?;诖耍艺J為,《候人》中的“鵜”應為鵜鶘之泛指,若要定名,則以卷羽鵜鶘為宜。
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薈兮蔚兮,南山朝陪。婉兮孌兮,季女斯饑。
候人,指邊境上負責守望和迎送賓客之類事務的小吏。何,通“荷”,扛著。戈與祋(duì),都是武器。赤芾(fú),指紅色熟牛皮所制的蔽膝,為卿大夫朝服的一部分。而鵜,即鵜鶘,喜食魚。梁,即魚梁,攔魚壩。濡,沾濕。咮(zhòu),鳥喙?,F代著名學者余冠英認為,“不遂其媾(gòu)”之“遂”,即“對”,故“不對”也是“不稱”之意,而“媾”在這里是待遇的意思,因此“不遂其媾”跟“不稱其服”的含義是一樣的。薈、蔚,都是指云彩聚集。防隮(jī),升起,一說是彩虹。婉、孌.都是形容女孩柔順嬌好之詞。季女,即少女。
卷羽鵜鶘的頸背具卷曲的羽毛,故曰“卷羽”,其最大特征就是長有一個橘黃色的大型喉囊——即三國時吳國學者陸璣在《毛詩草木烏獸蟲魚疏》中所載的“頷下胡大如數升囊”。但陸璣又說鵜鶘們合力把“小澤”中的水淘干,使魚在陸地,“乃共食之”,這完全是錯的。卷羽鵜鶘喜歡棲息在大型濕地中,捕食時,它們將頭部插入水中,把喉囊張得很大,一口可以吞進十幾升的水和大量魚蝦,然后將大嘴合攏,讓水順著嘴邊濾出,留下魚蝦然后吞之。
我多次見到10只左右的鵜鶘采用圍剿戰術捕魚:首先把魚群包圍,再用寬大的翅膀奮力拍擊水面,把魚群驅趕到淺水處,趁魚兒亂作一團之時,輕而易舉地捕食之。
《莊子》有言:“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冰Y鶘固然善于捕魚,但必須靠嘴與翅。而詩中說:“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咮)?!笨梢姡娎锼鑼懙涅Y鶘的狀態,是不符合自然常理的。詩人之所以這么說,正是為了諷刺那些官僚們。
不過,話說回來,就鳥論鳥的話,鵜鶘有魚梁可守,還是很幸福的。按照現在的話來說,“魚梁”可以作為“食物豐富的棲息地(即濕地)”的隱喻。而可嘆的是,如今鵜鶘正在失去它們的家園。我家在寧波,因此有幸多次見到來浙江沿海越冬的卷羽鵜鶘,但也是在短短幾年間,親眼目睹了由于濕地的逐漸消失而導致鵜鶘幾乎“無家可歸”的現實。
浙江沿海是卷羽鵜鶘的東亞種群的主要越冬地。專家估計,卷羽鵜鶘的東亞種群總數不過百余只,已處于極度瀕危狀態。近年來,浙江沿海記錄到卷羽鵜鶘數量最多的一次,是在2011年秋冬,那一年在溫州海邊的大型水塘中出現了70多只卷羽鵜鶘!然而,2012年之后,由于當地開發的需要,水塘逐漸被填平了。此后幾年,在溫州海邊越冬的鵜鶘越來越少。
所幸的是中國政府、相關部門和沿海省份已經關注并開始行動。國家林業局濕地保護管理中心指導及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等單位已經連續三年發布《中國沿海濕地保護綠皮書》(以下簡稱《綠皮書》)。這是中國沿海濕地健康狀況的第一份“體檢報告”。2019年,浙江的溫州灣濕地入選《綠皮書》十大值得關注的濕地。希望鵜鶘們能從此安居“魚梁”。
(責任編輯/岳萌 美術編輯/滿斗工作室)
比翼雙飛的卷羽鵜鶘
頭入水中,10升魚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