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直 西安美術學院中國畫學院
展子虔,生于公元545 年,卒于公元618 年,渤海人,歷經東魏、北齊、北周,成名于隋代,擅畫山水、車馬、人物等。隋文帝楊堅愛其才,詔其任朝散大夫、帳內都督等職。展子虔是有畫跡可考的隋代著名畫家,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據著重要位置。
魏晉南北朝以漢末三國鼎立為始,于隋文帝滅陳為終,跨度長達三百六十余年,期間烽火連綿,政權更迭,諸多文化互相影響滲透。當時普遍短命的統治階級為維持自己的統治,大多采用了三國時期陳群所提出的九品中正制,這種政府官員的選拔制度一改兩漢所采用的察舉制,將門閥士族的地位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雖極大地緩解了中央與地方的矛盾,但也逐漸形成了士族門閥對上升通道的壟斷,使得“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成為社會的普遍現象[1]。在這一特殊歷史時期,寒門士子因上升通道被阻斷而無法施展其儒學“志于道,居與德,依于仁,游于藝”的抱負。于是,玄學在士人中興起,清談之風盛行,加之佛教傳入,士人多遁世避俗,寄居山林,飲酒作樂,嘯傲林泉,體山林之幽,悟人生之樂,追求“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這一時期雖然是中華民族歷史上繼春秋戰國之后又一個王朝更迭、社會動蕩、秩序混亂的時期,但也是一個個性解放、文化繁盛、思想大融合的時期。
“天人合一”是中國哲學史上的一個重要命題,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主體,儒道釋三家都對其有各自的闡釋,但基本一致的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萬物皆處于自然之中,人亦處于萬物之中,人置身于自然之中,效法自然,順應自然,人之所謂合乎自然規律就是“天人合一”。
魏晉南北朝時期,受上述特殊的社會文化背景的影響,以“竹林七賢”為代表的士人階層將更多的注意力從儒學禮法轉移到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感慨人之渺小,冀與天地共長久,遂回歸自然,隱居山水,體味山水仁智之樂,寄情“暢神”“澄懷觀道”。古人囿于交通不便,無力無暇遠游,然常懷山林之心,遂有將山水林泉繪之于圖,或手持一卷,披圖幽對,或懸之于壁,臥游山水。以賞畫替代游山玩水,雖足不出戶,但山水秀色,盡得飽覽,何其樂哉。如此“暢神”“臥游”之樂,皆為“天人合一”思想的體現,直接催生了南北朝真正意義上的山水畫的興起[2]。

展子虔 《游春圖》
南朝宋之宗炳因疾還江陵,嘆曰:“老病俱至,名山恐難遍游,惟當澄懷觀道,臥以游之。”其《畫山水序》有云:“余眷戀廬、衡,契闊荊、巫,不知老之將至。愧不能凝氣怡身,傷跕石門之流,于是畫象布色,構茲云嶺。”又云:“于是閑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坐究四荒,不違天勵之藂,獨應無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眇。”此皆論述圖畫山水之意義。又有南朝宋之王微《敘畫》亦為早期山水畫提供了理論基礎,故傳顧愷之曾作《廬山圖》,展子虔作《游春圖》,對之后的山水畫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展子虔所處時代的社會文化思想深刻影響著他的藝術創作,其作品正是這種文化思想的體現。一千多年前,誕生于展子虔筆下的《游春圖》,長80.5 厘米,寬43 厘米,宋徽宗親題“展子虔游春圖”。它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一幅山水畫,描繪了陽春三月,一眾男女郊游賞春的景象,其中有人走馬踏春,有人步行賞景,有人泛舟碧波,有人倚門眺望,盡顯春風襲人,游目生趣,充分體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與境界。構圖上,其以大視角散點透視為主,集平遠、高遠、深遠于一紙。表現上,山水樓閣,遠近錯落,層層晰見;舟橋人馬,刻畫精微,點綴恰當;林木花草,分布自然,疏密有致。技法上,或墨或色,細筆勾勒,肇宋元諸大家山水畫用筆、用墨變化的端倪;繪樹鏤葉,樸拙高古,初見后世樹法程式化表現意味;山頭點苔,攢三聚五,似苔似樹,對豐富后世的山水畫技法具有開創意義。設色上,或染或填,青綠赭金,隨類賦彩,開唐大小李將軍青綠及金碧山水之先河。畫面青巒疊翠,水波蕩漾,白云出岫,煙霞浩渺,坡岸蜿蜒,溪流淙淙,虛實相間,咫尺千里。唐代張彥遠贊其“動筆形似,畫外有情”。
因處于山水畫的萌芽和初創期,《游春圖》難免略顯稚嫩。然而,其開啟了山水畫與人物畫獨立的新篇章,一改南北朝之前繪畫作品普遍“人大山小,水不容泛”的構圖模式,將山水作為表現的主體,而非之前的人物陪襯,對于后世的山水畫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學習和參考價值,有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對中國畫尤其是山水畫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