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佳 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縱觀中國書法史的長河,隋代立朝時間雖然只有短短的37年,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時期,它是中國書法史上的轉折點。隋代楷書承前啟后,為唐楷尚法的建立奠定了基礎[1]。
早在宋代,一些金石學家就對隋代楷書的特點進行了探討。例如,歐陽修在《集古錄跋尾》中提到啟法寺碑時云:“予所集錄開皇、仁壽、大業時碑頗多,其筆畫率皆精勁而往往不著名氏,每執卷惘然,為之嘆息。惟道護能自著之,然碑刻在者尤少,予家集錄千卷止有此耳。”[2]
由于隋代楷書的書法造詣處在魏碑與唐楷兩座高峰之間,所以在歐陽修之后一直鮮有問津者,直到清代末期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專列《取隋》一章中大大贊美隋碑,隋代書法才開始得到重視。而沙孟海先生說:“隋代只有短短三十七年,但這一時代的書法藝術,上承兩晉南北朝因革發展的遺風,下開唐代逐步調整趨向規范化的新局[3]。這一過渡時間,是我國中世紀書法史上一個大關鍵、值得做一番綜合性的分析研究。”從中可見,他們都肯定了隋代楷書的藝術價值。但可能由于隋代的時間太短,現有的研究往往將隋代楷書與唐代楷書歸為同一時期進行討論,且重唐輕隋[4]。
敦煌寫經又稱敦煌遺書、敦煌文獻、敦煌寫本。敦煌寫經發現于1900 年敦煌藏經洞,這些寫經時間跨度為700 多年,上起兩晉,下至宋元。從書法史的角度看,這700 多年是中國書法發展的黃金時期,書法史上的“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這三個書法時代都在這700 多年間發展形成。
下面筆者選擇了較有特色的若干寫經,以探索敦煌文獻中的隋代寫經的書法藝術。
如圖1 所示,此卷書法樸拙自然,整體上落落大方,行氣疏朗。其用筆以中鋒為主,行筆放松率性,毫無矯揉造作之感。從用筆方面看,筆畫粗細變化較大,其中捺畫最為顯眼,其入筆后的漸行漸按,在收筆處時的拖鋒,與魏碑收筆前的粗頓及抬鋒所契合。仔細觀察便可發現卷中的“秒”“住”等字的結體,與魏碑中的處理大同小異。章法上,井然有序,行間布白寬綽疏朗,用字大小因地制宜,這樣風格的經卷與人們印象中的楷書經卷大相徑庭,因為其結構較不穩定,可看出此時的楷書不太成熟,且帶有較強的北朝楷書風格。

圖1 《大方等大集經瓔珞品第一》(局部) 583年
如圖2 所示,此卷書法筆畫遒勁而富有彈性,字形結構穩定,運筆圓潤娟秀。仔細觀察,此卷用筆肥瘦勻稱、長短合適、使轉精妙,可知筆者功力深厚。從起筆時產生的側鋒、出鋒等現象,看出書者主要是運用筆尖來書寫。綜觀全局,章法規整,寬綽有余,每個字從上到下對順整齊,從橫列來看,字的高低不一,參差錯落,有一種難得的趣味。卷尾題記,行書瀟灑自然,與正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更豐富了本卷的章法。

圖2 《大智論卷第卌一》(局部) 593年
與圖1 相比,圖2 少了一份率意和豪放。筆者認為,此卷的書者吸收了更多“南貼”一路的風格,且兩者時間跨越了十年,從中也可看出楷書經卷在隋代的發展與變化。
如圖3 所示,此卷書法筆筆硬直、劃劃堅挺,用筆如用刀,入筆基本上都用側切的方法,轉折也全都是方折,剛勁有力。雖似北朝書風,但又少了北碑灑脫、豪放之氣。

圖3 《華嚴經卷第九》(局部) 597年
綜上所述,可見隋代敦煌經卷繼承了南北朝書風,其章法緊湊而眉目疏朗,動靜結合,生動地表現了何為“無意于佳乃佳”。隋代楷書墨跡枯窘,隋代敦煌寫經的發現,使我們更直觀地了解到隋代楷書用筆的真實情況,彌補了我們在學習研究隋代楷書方面的空白。
隋代石刻書跡中的形式大致可分為三種:墓志銘、造像記(本文不予展開論述)和碑刻。
《董美人墓志》于隋開皇十七年(597 年)刻,清嘉、道年間出土于西安,后毀于戰火,僅存拓本。此墓志已較為深入地融合了南北書風,與北朝碑刻相比其風格相去甚遠。在南朝書風的影響下,此墓志筆意上已無隸書痕跡,而筆法精勁含蓄、方圓兼備,結字洞達疏朗,呈現出妍質兼備的書風特點。整體觀之,淳雅婉麗,堪稱隋代楷書中的杰作。
《蘇孝慈墓志》于仁壽三年(603 年)刻,光緒十四年出土于陜西蒲城。此墓志同樣很好地吸收了南北書風,在北朝方整樸茂書風的基礎上,更加強調楷書的法度規范,呈現出用筆剛勁、點畫清俊,結構端莊清妍的書法面貌。其筆姿秀潤兼剛勁,結體平實寓險絕,實開初唐楷書之先河。
《曹植廟碑》又稱《陳思王曹子建廟碑》《曹植廟碑》《陳思王碑》《曹子建碑》等,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立。此碑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北方渾厚雄強的風格,與端莊典雅之風的《董美人墓志》《龍藏寺碑》等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點畫粗細變化強烈,厚處樸拙,細處挺勁,結體寬博,尚有篆隸遺意。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隋碑內承周、齊峻整之緒,外收梁、陳綿麗之風,故簡要清通,匯成一局,淳樸未除,精能不露。”由此可見,隋代書法沿襲北朝而具有自身特點。雄奇突兀、變換多姿的《曹植廟碑》無疑在眾多隋碑之中最為詭異者。所以沙孟海在《略論兩晉南北朝隋代的書法》一文中提到“渾厚圓勁一路,從北齊《泰山金剛經》出,以《曹植廟碑》為代表,下開顏真卿”。
《龍藏寺碑》全稱“恒州刺史鄂國公為國勸造龍藏寺碑”,隋開皇六年(586 年)十二月刻,原石今在河北正定隆興寺。《龍藏寺碑》為隋代第一名碑,其在書法藝術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為尊碑者所推重。北宋歐陽修在《集古錄跋尾》中首錄此碑,并稱其“字畫遒勁,有歐、虞之體。”清孫承澤在《庚子消夏記》中稱“其書方整有致,為唐初諸人先鋒。”
綜觀此碑,便能感受到其兼容了北朝的質樸和南朝的婉麗,可謂融古拙樸茂和婉麗秀雅于一體;其字結體平正秀雅,峻整寬博;用筆方圓結合,瘦勁沉著;雖然橫畫時有隸書遺意,但總體上看,它的楷書技法和結構已經相當成熟。
下面筆者選取兩組寫經書法與石刻書法做比較,從中分析它們之間的區別與聯系。
《龍藏寺碑》質樸而又有靈氣,行筆瘦勁沉著,風格統一,寬博又緊約,疏朗而又不顯松散,已無北魏雄渾豪野之韻味。其用筆,藏露結合、方圓兼具,線條粗細相間,行書筆意時有出現,使其靜中寓動,長橫起筆或藏或露,行筆中間微提且帶弧度,收筆含蓄,使人感覺富有張力。與經書的長橫側鋒重按起筆,形如刀切,收筆重按相比,要溫和得多。寫經中,捺筆變化較多,收筆有回鋒力量內含、有捺角平出,自然而為之;經書中豎畫起筆以露鋒為主,此為北朝遺風,而碑書中豎畫起筆或藏或露,富有變化。結體上,經書字中宮緊收,而碑書字卻寬博疏朗。章法上,碑書縱有行、橫有列,有整飭規范之美;而經書縱有行而橫無列,參差錯落,順其自然。
由此可見,碑刻楷書汲取南北書風之精華,既有北朝之率性,又有南朝之秀雅,有一種成熟之美,在楷化的進程中稍快于寫經楷書,而寫經楷書具有天真稚樸之美。
《董美人墓志》玲瓏秀美,精致工穩,結體略扁,根據不同的文字取勢。與之相比,經書中一些筆法顯得過于輕率,尤其是如刀切的橫折,缺少了志書中的秀雅。結體上,經書中宮緊收,筆畫收斂,給人瘦勁之美。而志書結體多扁方,結構嚴謹,在平正端莊的體勢中時現險絕,顯得平中見奇,而經書結體略顯單調。章法上,志書與經書相比更加疏朗、空靈。
由此可見,志書主要汲取南朝書風,精致妍妙,而經書北朝韻味較重,率性樸拙。
綜上所述,隋代寫經楷書雖然在面貌上仍以北朝書風為主,但已慢慢汲取“二王”一脈的南朝書風,而在演變過程中總體上落后于石刻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