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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紀英國律師大法官的興起及其法律意義*

2020-03-02 04:24:08邵政達
經濟社會史評論 2020年2期
關鍵詞:法律

邵政達

一般認為,英國大法官(Lord Chancellor)起源于掌管文書部和國王印璽的王室附屬教堂牧師(Chaplains)。①國內學界對“Lord Chancellor”的譯法還有“中書令”“御前大臣”“樞密大臣”“樞密使”等。參見馬克垚:《英國封建社會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76頁;張瑋麟:《英國御前大臣的歷史與變革》,《貴州社會科學》2014年第9期;沈達明編著:《衡平法初論》,北京:對外貿易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3頁;戴雪:《英國憲精義》,雷賓南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第397頁。本文統一采用最為通行的“大法官”一譯。歐文勛爵(Lord Irvine,1997—2003年在任)將“大法官”一職的起源追溯至公元605年,第一任大法官為肯特王國的埃格曼德斯(Angmendus)。②Diana Woodhouse, The Office of Lord Chancellor, Oxford: Hart Publishing, 2001, p.2.2003年,布萊爾政府改組內閣,設憲法事務部(Department for Constitutional Affairs, DCA),取代大法官部(Lord Chancellor’s Department, LCD);2005年,議會通過《憲政改革法》(Constitutional Reform Act),存續近1 400年的大法官制度被正式廢除。英國大法官制度像君主制一樣,歷經千年延續存在到21世紀。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探究的歷史謎題。其中,16世紀律師大法官取代教士大法官是這一制度向近代轉型的關鍵。

國外學界對“大法官”的研究,從法律史視野,追溯了大法官法院(Court of Chancery)與大法官衡平管轄權(Equitable Jurisdiction)的變遷;①Joseph Parkes, A History of the Court of Chancery, London: Longman, Rees, Orme, Brown, and Green, 1828; A.H.Marsh, History of the Court of Chancery, Toronto: Carswell & Co., Publishers, 1890; D.M.Kerly, An Historical Sketch of the Equitable Jurisdiction of the Court of Chancery,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890.從憲政史視野,分析了大法官的憲政角色。②Dawn Oliver, “Constitutionalism and the Abolition of the Office of Lord Chancellor”, Parliamentary Affairs, Vol.57,No.4 (2004), pp.754-766; Roger Smith, “Constitutional Reform, the Lord Chancellor, and Human Rights: the Battle of Form and Substance”, Journal of Law and Society, Vol.32, No.1 (2005), pp.187-201; Diana Woodhouse, The Office of Lord Chancellor, Oxford: Hart Publishing, 2001; Diana Woodhouse, “The Office of Lord Chancellor: Time to Abandon the Judicial Role-the Rest Will Follow”, Legal Studies, Vol.22, No.1, (2002), pp.128-146.研究16世紀大法官轉型的不多。瓊斯截取伊麗莎白一世統治時期(1558—1603)大法官法院發展的歷史斷面,闡述其內部結構、司法程序及與其他法院的關系;③W.J.Jones, The Elizabethan Court of Chancer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67.克林克充分肯定了16世紀大法官發展衡平法“良心”(Conscience)觀念的法律意義;④D.R.Klinck, Conscience, Equity and the Court of Chancer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Surrey: Ashgate Publishing Ltd., 2010.昂德希爾在綜述16世紀諸大法官基礎上,指出托馬斯·莫爾代表了一種“新型大法官”。⑤Nicholas Underhill, The Lord Chancellor, Lavenham, Suffolk: Terence Dalton Ltd., 1976, p.97.近年國內學者初步探討了大法官發展衡平法的司法實踐與衡平管轄權的興起。⑥冷霞:《英國早期衡平法概論——以大法官法院為中心》,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邵政達:《英國大法官法院衡平管轄權的興起》,《英國研究》(輯刊)2014年。16世紀是英國從中世紀向近代國家轉型的發軔期,古老的大法官制度也獲得新生。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上,嘗試解析大法官制度的近代轉型及其對英國法律發展的意義。

一、從教士大法官到律師大法官的蛻變

托馬斯·沃爾西是中世紀教士大法官(Ecclesiastical Chancellor)的典型代表,同時也是最后和“最重要”的一位。⑦Franz Metzger, “The Last Phase of the Medieval Chancery”, in Alan Harding, ed., Law Making and Law Makers in British History, London: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1980, p.89.沃爾西出身于薩福克郡一個窮苦家庭,獲得資助進入牛津大學后,依靠才能迅速在上流社會嶄露頭角。1514年,他被教皇任命為約克大主教,而后又被委任為紅衣主教和“教皇特使”(Legatus de Latere)。⑧曾作為禮儀官(gentleman usher)在沃爾西身邊服務的喬治·卡文迪什所著的《沃爾西傳》,是后世了解沃爾西最重要的文獻之一。參見George Cavendish, “The Life of Wolsey”, in Roger Locker, ed., Thomas Wolsey,London: The Folio Society, 1962, pp.31-43.1515年,他被亨利八世(Henry VIII)任命為大法官,直至1529年失勢。沃爾西所代表的中世紀教士大法官享有廣泛的行政和司法權力,不僅擔任文秘署(chancery)首腦和掌璽大臣(Lord Keeper of the Great Seal),還是大法官法院的“獨任”法官和諮議會事實上的“首席諮議員”(Chief Councillor)①Nicholas Underhill, The Lord Chancellor, Lavenham, Suffolk: Terence Dalton Ltd., 1976, p.37.。在1268年首席政法官(Chief Justiciar)被廢除后,大法官實際成為王國的“第一大臣”(first minister)。②Diana Woodhouse, The Office of Lord Chancellor, Oxford: Hart Publishing, 2001, p.2.

在沃爾西之前,大法官也都由教士擔任。諾曼王朝的大法官通常由王室牧師出任;金雀花王朝建立后,大法官的政治地位迅速提高,通常從主教等更高級別的教士中遴選。③在金雀花王朝前期(1155—1242)的11名大法官中,有8名在獲任時擔任主教、執事長(Archdeacon)或修道院院長等高級教職。參見Lord Campbell, Lives of the Lord Chancellors and Keepers of the Great Seal of England, Vol.1, Toronto: R.Carswell, 1876.教士身份之所以成為中世紀大法官的重要特征和制度基礎,是由兩方面因素決定的。

其一,教士階層的知識優勢是其能夠壟斷大法官職位的決定因素之一。在中世紀中前期,教士是唯一能夠熟練使用拉丁語書寫的群體。大法官自起源之初就負責文書部門,因此國王身邊的王室牧師順理成章成為最佳人選。英國最早提及“大法官”頭銜的文獻是“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于1068年發布的一份詔令。在這份文件中,王室牧師赫爾法斯特(Herfast)被稱為“cancellarius”。④E.B.Fryde, et al., Handbook of British Chronolog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83.諾曼王朝還引入歐洲大陸的教會法和民法,教士階層享有對法律知識的絕對壟斷地位。誠如約瑟夫·帕克斯所說,諾曼征服后,“教士們填補了所有的司法職位,……通過在所有法律程序中使用諾曼語言,他們壟斷了通往司法救濟之路的鎖鑰”。⑤Joseph Parkes, A History of the Court of Chancery, London: Longman, Rees, Orme, Brown, and Green, 1828, p.20.因此,作為文秘署首腦、國王的法律顧問和享有廣泛司法管轄權的大法官,由熟悉法律和書寫的教士擔任,也就自然而然了。

其二,教士階層的政治地位是決定教士壟斷大法官職位的另一因素。無論是盎格魯ˉ撒克遜時代的賢人會議(witenagemote),還是諾曼征服后的御前會議⑥或譯“王廷”,參見馬克垚:《英國封建社會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76—77頁。(cuira regis),抑或13世紀以后興起的議會和諮議會,在王國政治事務中,教士都處于核心地位。⑦F.W.Maitland, The 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England: A Course of Lectures Deliver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5, pp.56, 60-61, 76-78, 199-200.宗教事務在王國政治、經濟和社會各領域中具有特殊的重要性,決定了教士階層享有崇高的政治地位。與此相應,大法官在12世紀中葉金雀花王朝建立以來,地位日隆,享有行政管理和司法方面的廣泛權力,被梅特蘭稱為“中世紀所有政府部門的國務大臣”。⑧F.W.Maitland, The 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England: A Course of Lectures Deliver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5, p.202.因此,由熟諳宗教事務和教會法,又擁有較高政治地位的高級教士擔任大法官,成為應有之義。

律師大法官的興起實現了大法官向專業化、世俗化的轉變,開啟了近代大法官制度的序幕。沃爾西因斡旋亨利八世“離婚案”失敗而失勢,①亨利八世因王后阿拉岡的凱瑟琳(Catherine of Aragon, 1485-1536)未生下男性繼承人而向教皇提出離婚訴求,遭到教皇克萊門特七世(Pope Clement VII, 1523—1534年在位)否決。紅衣主教、大法官沃爾西在國王與教皇之間的斡旋以失敗告終。這一事件成為英國宗教改革的導火索。參見邵政達:《英國宗教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66—67頁。1529年,著名人文主義學者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接任大法官。由普通法律師出身的世俗人士擔任大法官,在英國歷史上尚屬首次,因此莫爾被稱為第一位“新型大法官”。②Nicholas Underhill, The Lord Chancellor, Lavenham, Suffolk: Terence Dalton Ltd., 1976, p.97.1478年莫爾出生于一個普通法律師家庭,他的父親約翰·莫爾爵士(Sir John More)曾擔任過王座法院法官。1492年以后,莫爾先后在牛津大學、預備法律會館(Inns of Chancery)和倫敦四大法律會館之一的林肯會館(Lincoln’s Inn)學習。1504年,他當選大雅茅斯區(Great Yarmouth)議員,正式步入政治舞臺。1523年,他被選為下院議長,兩年后又被任命為蘭開斯特公爵領地事務大臣(Chancellor of the Duchy of Lancaster),負責北部英格蘭的部分行政和司法事務。③William Roper, The Life of Sir Thomas More, c.1556, Dallas: Center for Thomas More Studies, 2003, pp.3-12.與沃爾西的主要區別在于,他是一個完全的世俗人士;同時,他接受過正統的普通法教育,并擁有擔任律師和法官的職業經驗。

從沃爾西到莫爾,大法官的專業化、世俗化有了良好開端,但這一轉型并非一蹴而就。1532年,莫爾因反對亨利八世宗教改革而辭去大法官職務,由托馬斯·奧德利(Thomas Audley)繼任。奧德利與莫爾一樣出身普通法律師,這使莫爾開啟的律師大法官先例得到延續。1544年,奧德利死于任上,繼任者托馬斯·萊奧斯利(Thomas Wriothesley)是一名世俗官員,但非律師出身。此后,除理查德·里奇(Richard Rich)外,陸續出現托馬斯·古德里奇(Thomas Goodrich)、斯蒂芬·加德納(Stephen Gardiner)和尼古拉斯·希思(Nicholas Heath)三位教士大法官。④C.W.Brooks, Law, Politics and Societ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p.151.一般認為,直至尼古拉斯·培根(Nicholas Bacon),普通法律師擔任大法官最終才形成“固定制度”。⑤程漢大、李培鋒:《英國司法制度史》,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62頁。伊麗莎白一世即位后,任命培根為掌璽大臣,雖未授予他“Lord Chancellor”頭銜,但委任狀上明確,他享有與大法官同等的權力和權威。⑥1232年,奇切斯特主教拉爾夫·德·內維爾(Ralph de Neville)被亨利三世同時授予大法官職位(Chancellorship)和掌管國璽(custody of the Seal)兩份委任狀,首次在理論上將大法官與掌璽大臣分立,但并未明確兩者權力和權威的差異。1563年,議會專門通過一項法令,規定掌璽大臣享有與大法官同樣的“地位、權威、司法權、執法權等,以及所有其他習俗上的權利和地位”。參見Edward Foss, The Judges of England, Vol.V, 1485-1603, London: Longman Brown, Green, Longmans, & Roberts, 1857, pp.395-396.至此,普通法律師擔任大法官的慣例正式確立。

從中世紀教士大法官到近代律師大法官,不僅僅是出身的變化,還伴隨著大法官權力結構的重塑和政治地位的變遷,可謂大法官制度的一次“蛻變”。

其一,近代大法官的“三棲”權力體系得以形成。中世紀大法官的權力范圍廣泛而模糊,其主要精力是參與政府決策。沃爾西失勢后,普通法律師出身的大法官退出決策核心,將主要精力轉向司法和行政方面的本職工作。與此同時,憑借其在法律事務中的發言權,大法官在議會中的地位日漸顯要,并成為國王與議會的“中間人”。①Nicholas Underhill, The Lord Chancellor, Lavenham, Suffolk: Terence Dalton Ltd., 1976, p.102.莫爾、托馬斯·奧德利和理查德·理奇在擔任大法官之前都曾擔任過下議院議長,這種經歷是他們能被挑選為大法官的優勢之一。1539年,議會通過《議會上院貴族座次法》(An Act for the Placing of the Lords in the Parliament),規定大法官的上院座次在其他擔任政府職務的貴族之上,坐在鋪有羊毛墊的上議長座位上。②該法(31 Henry VIII, c.10)規定了議會上院貴族的座次順序與席位位置。參見G.R.Elton, The Tudor Constitution: Documents and Commenta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2, pp.121-122.此后,大法官兼任上院議長形成慣例,他不僅主持上院會議,而且享有表決權。③大法官兼任上議長的傳統一直持續到2003年憲法事務部取代大法官部。由此,大法官正式獲得行政、司法和立法上的三重權力,奠定了近代英國大法官“三棲”權力的雛形。

其二,大法官政治地位有所下降,從王國政府的“一等重臣”降到“二等大臣”。二者的本質區別在于,前者是決策者,后者是執行者。中世紀教士大法官在13世紀以后不僅身處行政管理的中樞,而且參與王國重大事務的決策。但莫爾及其繼任者將主要精力轉向行政文書和衡平司法等本職工作,同時以托馬斯·克倫威爾(Thomas Cromwell)為代表的國務秘書(Secretary of State)政治地位迅速提高,成為“政府的中心和推動力”。④G.R.Elton, The Tudor Revolution in Government: Administrative Changes in the Reign of Henry VIII,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3, p.299.作為不斷崛起的樞密院(privy council)的實際領導者,克倫威爾取代大法官成為政府事實上的首席重臣。⑤S.J.Gunn, Early Tudor Government 1485-1558, London: Macmillan, 1995, pp.50-53.在奧德利寫給克倫威爾的一封信中,他訴苦說,自己“在接受大法官職位后,貧窮程度并沒有變化”,言辭間滿是下屬對上司未能給予其相匹配報酬的怨言,很好地詮釋了二人的上下級關系。⑥Nicholas Underhill, The Lord Chancellor, Lavenham, Suffolk: Terence Dalton Ltd., 1976, p.101.至伊麗莎白一世統治時期,特別是威廉·塞西爾(William Cecil, 1520-1598)擔任國務秘書時期,大法官作為“二等大臣”的地位進一步確立。

總之,自沃爾西失勢以來,由教士壟斷大法官職位的局面被打破,從托馬斯·莫爾到尼古拉斯·培根,由普通法律師擔任大法官逐漸形成慣例。相較而言,律師大法官的權力結構更加明晰,行政、司法和立法上的“三棲”權力結構基本定型;同時,大法官政治地位有所下降,逐漸退出王國重大事務決策核心,轉化為專業型的政府大臣。教士大法官向律師大法官的蛻變推動了近代英國大法官制度的初步形成。

二、律師大法官興起的多重動因

教士大法官向律師大法官的“蛻變”,是英國大法官制度變遷史上的關鍵,與都鐸王朝政治與社會轉型相適應。民族國家的興起、新君主制的建立、宗教改革運動、政府革命、經濟與社會結構的劇烈變動等相互交織,共同拉開了英國近代史的新篇章,也使教士大法官失去了賴以維系強勢地位的土壤,多種因素的交織與互動推動著律師大法官的興起。

中世紀教士階層的知識與政治優勢決定了教士對大法官職位的壟斷,但至16世紀,這兩大因素已不復存在。中世紀晚期,以法律會館為核心的普通法教育體系初步成型,打破了教士階層對法律知識的壟斷。貝克指出:“法律會館教育的唯一目標是培養實踐技能,而非獲得關于法律的系統全面的知識。”①J.H.Baker, An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Legal History, London: Butterworths, 1979, pp.147-148.法律學徒在法庭中聽取法官們的審判與律師的辯論,通過耳濡目染與實踐性學習磨練法律技能。②J.H.Baker, The Legal Profession and Common Law: Historical Essays, London: The Hambledon Press, pp.9-10.自13世紀起,大大小小的法律會館陸續出現,至14世紀形成以內殿會館(Inner Temple)、中殿會館(Middle Temple)、格雷會館(Gray’s Inn)和林肯會館(Lincoln’s Inn)四大會館為核心的普通法教育體系,催生了一支世俗的法律職業群體。與此同時,原本由教士壟斷的法官職位逐漸由普通法高級律師出任。③William Holdsworth, Some Makers of English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8, p.36.特納通過對亨利二世(Henry II, 1154—1189年在位)以來普通法法院法官群體的詳細考證,認為法官的世俗化可以追溯到理查一世統治時期(Richard I, 1189—1199年在位)。④R.V.Turner, The English Judiciary in the Age of Glanvill and Bracton 1176-1239,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88-89.伴隨著普通法的興起,由普通法律師與法官構成的“普通法共同體”(Common Lawyers)成為法律“新貴”,教士階層不再享有對法律知識的壟斷地位。

緊接著,教士階層的政治地位隨著宗教改革而衰落。中世紀英國教會得到王權和羅馬教會的雙重支持。當教皇與國王發生沖突時,教士群體是雙方拉攏的對象,教士階層由此而享有崇高的政治和經濟地位。但亨利八世宗教改革后,教皇勢力被逐出英國,國王確立了在教俗兩界的“至尊”地位,加之修道院被解散,大量教會土地被沒收,教士階層傳統上的政治和經濟基礎相繼“坍塌”,逐漸淪為依附王權的“教會官員”。宗教改革前后,上院教俗貴族的比例變化也是教士階層政治地位下降的標志。亨利七世統治時期(1485—1509)議會上院中教會貴族達49名,而在亨利八世宗教改革后,享有出席權的教會貴族降至26名以下。教俗貴族比例由10∶6變為4∶10。⑤J.R.Tanner, ed., Tudor Constitutional Document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0, p.514;劉新成:《英國議會研究:1485—1603》,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6頁。

宗教改革后,都鐸君主出于強化王權“至尊”的政治需要,刻意挑選地位較低、便于控制的世俗律師擔任大法官。中世紀教士大法官在教俗兩界都享有崇高地位,沃爾西擔任大法官時,風頭甚至蓋過國王,以致歐洲各國大使要了解英國政策,都要先去求見沃爾西。亨利八世對大權旁落當然不滿,他抱怨說,“如此多的人去侍應沃爾西,以致自己身邊沒有足夠的朝臣”。①Roger Lockyer, “Introduction”, in George Cavendish, Thomas Wolsey, London: The Folio Society, 1962, pp.17-18.為推進宗教改革和強化國王的絕對權威,亨利八世有意挑選一個與沃爾西完全相反的人來接替他擔任大法官。這個人應在教、俗兩界都沒有很高的地位,而又能勝任大法官的職責。莫爾正是亨利八世朝臣中符合上述條件的最佳人選之一,他為人低調,又是公認的正派人物,②他的女婿兼傳記作者威廉·羅帕(William Roper)稱他是“一個擁有非凡美德與純凈良心的人”。參見William Roper, The Life of Sir Thomas More, c.1556, Center for Thomas More Studies, 2003, p.2.且從未涉足教會,一直兢兢業業服務國王。正如昂德希爾所說:“莫爾沒有強大的政治地位,作為大法官,他也不被允許擁有他的前任(沃爾西)那樣的權威。”③Nicholas Underhill, The Lord Chancellor, Lavenham, Suffolk: Terence Dalton Ltd., 1976, p.97.亨利八世基于政治考量挑選大法官的上述標準,被此后歷任君主繼承下來。

都鐸君主挑選普通法律師擔任大法官,還出于緩和普通法與衡平法的沖突,并籠絡普通法職業群體的目的。衡平法最初用以彌補普通法的救濟失位,約14世紀中葉,大法官獲得獨立的衡平管轄權。④在1349年愛德華三世發布的《致倫敦郡長公告》(Edward III’s Proclamation to the sheriffs of London 1349)中,大法官獲得了獨立處理國王請愿案件的權利,學界一般將此作為大法官確立獨立衡平管轄權的開端。參見E.C.Lodge and G.A.Thornton, eds., English Constitutional Documents 1307-1485,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5, pp.188-189.至都鐸王朝建立后,普通法法院與教士大法官在法律觀念和管轄權方面的沖突日益突顯。就法律觀念來說,早期衡平法主要指建立在自然法和教會法基礎上的“良心”,⑤William Holdsworth, Some Makers of English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8, pp.92-93.但“良心”所涉及的自然正義和宗教道德“無法用法律術語界定”,因此引起了比較拘泥于形式的普通法職業群體的攻擊。⑥Franz Metzger, “The Last Phase of the Medieval Chancery”, in Alan Harding, ed., Law Making and Law Makers in British History, London: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1980, p.83.就管轄權來說,至都鐸王朝,大法官主持的衡平法法院[大法官法院、星室法院(Court of Star Chamber)⑦星室法庭起源于1487年的一項議會立法(3 Hen.VII, c.1)。該法授權大法官領銜組建一個由“財務大臣、王座法庭和民事訴訟法庭首席法官、一名主教和一名咨議會世俗貴族”等參加的法庭,并授予其對諸如“暴亂、做偽證、賄賂法官和陪審員、郡長犯罪”等常規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參見G.R.Elton, ed., The Tudor Constitution Documents and Commenta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2, pp.166-167.和懇請法院(Court of Request)⑧懇請法庭(Court of Request)最初作為諮議會的下轄委員會出現,以大法官為首席法官,亨利八世正式賦予其對低級民事侵權案件的司法管轄權,主要受理貴族侵害普通民眾的案件,被稱為“次級衡平法法院”。參見Goldwin Smith, A Constitutional and Legal History of Englan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55, p.259;Edward Foss, The Judges of England, Vol.V, 1485-1603, London: Longman, Brown, Green, Longmans, & Roberts,1857, pp.83-84.等]已經不再滿足于輔助普通法法院的角色。大法官通常以禁制令(injunction)和調卷令(certiorari)來廢止和調取普通法法院訴訟。特別是在沃爾西擔任大法官期間,教士大法官與普通法法院的沖突不斷激化。沃爾西堅稱:依據大法官的“良心”是限制和減輕普通法僵化最有力的方式,大法官法院擁有限制和糾正普通法法院判決和執行的當然管轄權。①Lord Campbell, Lives of the Lord Chancellors and Keepers of the Great Seal of England, Vol.1, Toronto: R.Carswell,1876, p.462.普通法法院法官則控訴沃爾西干涉普通法法院的行為是在建立一種“超越和漠視法律”的“一言堂”(one-man supreme court)②John Baker, 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Laws of England, Vol.VI, 1485-1558,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p.177.,結果是“使他和他的仆從們撈取更多的錢財,而使人民承受更多的誤判”。③D.M.Kerly, A Historical Sketch of the Equitable Jurisdiction of the Court of Chancery,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890, p.96.

為緩和衡平法與普通法的沖突,維護英國法律體系平衡,并獲得日益壯大的普通法職業群體的政治支持,都鐸君主有意挑選普通法律師擔任大法官。誠如岡恩指出,“占主流地位的普通法律師群體對衡平法的興起非常恐懼,他們擔心英國法律的整體結構都會因此受到破壞,為消除這種恐懼,亨利八世挑選普通法職業者擔任大法官一職,以保持英國法律體系的平衡”。④S.J.Gunn, Early Tudor Government 1485-1558, London: Macmillan, 1995, pp.79-80.同時,這一時期普通法職業群體已成長為一支強大的政治力量。據統計,在亨利八世時期的950名議員中,從法律會館畢業的普通法律師達188人,占比達20%。⑤20世紀80年代初,英國歷史研究會主持編纂的多卷本《下院信史》統計了亨利八世時期的950名下議員的基本情況。參見劉新成:《英國議會研究(1485—1603)》,第72—73頁。霍茲沃斯指出:“普通法律師群體是一個強大的實體,也是下院中一個支配性的力量。亨利八世很清楚,除非獲得下院支持,否則難以推行他的婚姻和宗教政策。”⑥William Holdsworth, Some Makers of English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8, p.98.

大法官司法權的擴張,使大法官的政治身份逐漸弱化,法律身份不斷突顯,由此成為推動律師大法官興起的核心內因。都鐸王朝建立后,大法官的司法權得到強化和提升,行政權逐漸萎縮。15—16世紀,英國因社會階層分化、土地產權變動等引發出復雜、多樣的社會爭端,形成“訴訟爆炸”現象。⑦關于近代早期英國“訴訟爆炸”現象的表現及成因,參見初慶東:《近代早期英國“訴訟爆炸”現象探析》,《史林》2014年第5期。而傳統的普通法司法體系陷于僵化,高效、權威、人性化的衡平法受到訴訟者青睞,⑧邵政達:《英國大法官法院衡平管轄權的興起》,《英國研究》(輯刊)2014年。大法官法院的衡平管轄權得以迅速擴張。大法官主持的大法官法院訴訟業務迅速增多,出現大量關于商業合同的上訴案件和關于土地所有權的初審案件。⑨S.J.Gunn, Early Tudor Government 1485-1558, London: Macmillan, 1995, pp.78-79.據統計,1432—1443年,大法官法院訴訟業務年均136件,在沃爾西擔任大法官期間(1515—1529)年均達到534件,增長了近三倍,①C.W.Brooks, Pettyfoggers and Vipers of the Commonwealth: The “Lower Branch” of the Legal Profession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54; Franz Metzger, “The Last Phase of the Medieval Chancery”, in Alan Harding, ed., Law Making and Law Makers in British History, London: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1980, p.80.因統計方式差異,另一說為770件,參見S.J.Gunn, Early Tudor Government 1485-1558,London: Macmillan, 1995, p.77.宗教改革后則攀升到年均1 243件。②S.J.Gunn, Early Tudor Government 1485-1558, London: Macmillan, 1995, p.77.另外,大法官還要承擔新成立的星室法院與懇請法院的大量司法職責。這兩院在沃爾西時期的訴訟業務量分別達到年均120件和86件。③S.J.Gunn, Early Tudor Government 1485-1558, London: Macmillan, 1995, p.77.忙于政務的沃爾西不得不建立4個附屬法院協助其處理案件。④關于四個附屬法院的具體情況,參見冷霞:《英國早期衡平法概論——以大法官法院為中心》,第190頁。法律事務的增多使專業律師擔任大法官成為一種客觀需要。莫爾接任大法官后,將主要精力用來處理司法事務,大法官法院的司法效率大大提高。⑤莫爾在大法官法院的司法效率得到時人普遍的稱贊。當時流傳一首韻詞(rhyme),“莫爾一當上大法官,就沒有更多案子在身邊;再也沒有更多案子辦,只要莫爾還是大法官”(When More some time had Chancellor been,No more suits did remain; The same shall never more be seen Till More be there again.)。“莫爾”(More)與“更多”(more)是同一詞。譯文參見丹寧勛爵:《法律的界碑》,劉庸安、張弘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第89頁。1544年上任的大法官萊奧斯利并非律師出身,他不得不委任4名律師組成委員會,代他審理案件。這間接證明大法官專業出身的必要性。

總之,律師大法官的興起是16世紀多種因素交織、互動的結果。教士階層知識壟斷地位的喪失與政治地位的衰落是律師大法官興起的歷史動因;為強化王權至尊、緩和普通法與衡平法沖突,并獲取普通法職業群體政治支持,都鐸君主有意挑選普通法律師擔任大法官則構成現實動因。歷史動因與現實動因共同交織成律師大法官興起的外部因素,而大法官司法權的興起及法律身份的突顯則構成內部動因。在內外部因素的交織與互動下,大法官這一職位實現了向專業化與世俗化的轉變,進而推動近代新型律師大法官的興起。

三、律師大法官助推衡平法現代化的起步

伴隨大法官從中世紀的“政治身份”向近代“法律身份”的轉型,抑或稱之為決策型的“政治家”向專業型的衡平法法官和“法務大臣”的過渡。在這一過程中,律師大法官在自覺或不自覺中通過司法實踐和法律改革,深刻影響了英國法律體系的發展,推動了衡平法現代化的起步。

首先,律師大法官助推衡平法從早期不確定的“良心法”,向規則化的現代衡平法過渡。大法官的衡平司法權來源于國王的特別救濟,依據自然法和宗教道德意義上的“良心”審理案件。因此,大法官常被稱為“國王良心的保管者”(the keeper of the King’s conscience)⑥Diana Woodhouse, The Office of Lord Chancellor, Oxford: Hart Publishing, 2001, p.4.。“良心”作為早期衡平法的“核心”,遭到衡平法懷疑論者(equity skeptics)的攻擊。他們通常與多賓斯一樣,強調“良心”是一種“私人的和主觀的概念”。①Sharon K.Dobbins, “Equity: The Court of Conscience for the King’s Command, the Dialogues of St.German and Hobbes Compared”, Journal of Law and Religion, 9/1(1991-1992): 113-149, p.127.基于這種認識,哈德孫認為“良心”是不可靠的,應該像普通法一樣“嚴格遵循先例”。②Alastair Hudson, Equity and Trusts, 8th ed., London: Routledge, 2015, p.37.彼得·伯克斯更是尖銳地指出:“直覺性的良心是與法治(rule of law)相對立的。”③Peter Birks, “Annual Meigunyah Lecture: Equity, Conscience and Unjust Enrichment”, Melbourne University Law Review, Vol.23, No.1 (1999), pp.1-29.最著名的攻擊是17世紀法學家約翰·塞爾登的一句嘲諷:“將大法官飄忽不定的良心作為衡平法依據,就像不斷變換的大法官的‘腳碼’一樣缺乏標準。”④David M.Walker, The Oxford Companion to Law,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0, pp.201-202.也有擁護者為“良心”辯護:波茨認為,中世紀的“良心”不是一種信念或主張,在某種意義上它是一種“學識”(knowledge)。⑤T.C.Potts, Conscience in Medieval Philosoph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20, 41.克林克則將“良心”細分為“司法性的良心和非司法性的良心”來解決“良心與法律之間表面上的不協調”。他指出,只是當“良心”不作為法律原則時,它才是抽象的,并與法律的客觀性相抵觸,但當其作為衡平法原則時,它確實是“一個具體的概念”。⑥D.R.Klinck, Conscience, Equity and the Court of Chancer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Burlington: Ashgate Publishing Company, 2010, pp.4-6.

對于現代衡平法,梅特蘭將之定義為“一套客觀存在的規則體系”。⑦F.W.Maitland, Equity: Also the Forms of Action at Common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29, p.1.以此為標準,早期衡平法只有簡單的程序性,“良心”原則具有不確定性,缺乏作為法律公開施行的統一標準。至16世紀,律師大法官的司法實踐和法律改革推動宗教道德意義上的“良心”向世俗的現代“衡平”原則發展。誠如胡橋所說:相較于“良心”原則,“衡平原則更為關注人定法的一般原則與特定情況之間的矛盾,而非昔日一味地注重對被告靈魂的救贖”,他進一步指出:“這種世俗化就是不斷地普通法化。”⑧胡橋:《衡平法的道路——以英美法律思想演變為線索》,博士學位論文,華東政法大學,2009年。相較于教士大法官,律師大法官在思維方式和裁決風格上確實不可避免地帶有普通法印跡,他們都有意規避衡平法的不確定性,嘗試建立固定的程序規則,助推衡平法法院“與普通法法院一樣被明確的規則和法律所規范”⑨J.H.Baker, An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Legal History, London: Butterworth, 1990, pp.126-127.。從莫爾到托馬斯·埃杰頓,律師大法官推動衡平法規則性于16世紀初步確立。

對衡平法的普通法改造始于莫爾。在擔任大法官前,莫爾就攻擊教士大法官的“良心”原則。他在一封寫給路德的信中指出:“如果給予法官們全部自由而不是法律……他們會按照本性和喜歡的方式來裁決,人民絕不會更自由,而會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和奴隸狀態,因為他們不是服從于確定的法律,而是法官不確定且每天都變得‘心血來潮’(whims)。”⑩John Baker, 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Laws of England, Vol.VI, 1485-1558,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p.177.盡管莫爾擔任大法官僅兩年多,未能推動切實的程序改革,但誠如貝克所說:“他重新在法庭中引入了一名律師對司法正義的觀點,并克制住了將法庭的良心與個人公正觀念混為一談的誘惑。”①John Baker, 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Laws of England, Vol.VI, 1485-1558,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p.178.尼古拉斯·培根對衡平法程序規則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蒂特勒稱其“最終確定了大法官法院未來發展的方向”。②Robert Tittler, “Sir Nicholas Bacon and the Reform of the Tudor Chancery”, The University of Toronto Law Journal,Vol.23, No.4, 1973, pp.383, 392, 395.一方面,培根明確了訴訟當事人的權利與義務,特別是強調被告必須親自出庭的義務;另一方面,培根進一步規范永久存證制度(perpetuam rei memoriam)和多重調卷令(multiple writs of certiorari)的使用規則,特別強調令狀簽發、司法判決的記錄與檔案的保管。永久存證制度應用于無法前往大法官法院當面作證的案件,但由于永久保存的證詞以口頭形式獲取,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培根對這一制度在實際操作中的規則與證詞的保存都做了明確規定。③Robert Tittler, “Sir Nicholas Bacon and the Reform of the Tudor Chancery”, The University of Toronto Law Journal,Vol.23, No.4, 1973.沿著培根的改革道路,托馬斯·埃杰頓進一步推進大法官法院司法程序的改善,并在司法審判中經常參考先例,推動衡平法先例原則的萌芽。④冷霞:《英國早期衡平法概論:以大法官法院為中心》,第204—208頁。這些改革舉措為17世紀以后衡平法的現代化奠定了堅實基礎。

其次,律師大法官的興起有效緩和了衡平法法院與普通法法院之間的沖突,并使二者在英國司法體系中達成一種新的平衡,進而奠定近代英國法的二元格局。律師大法官們的普通法出身使他們具有與普通法法官相處的天然優勢,并能設身處地了解普通法法院的訴求,擔當“普通法與衡平法之間的橋梁”⑤William Holdsworth, Some Makers of English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8, p.98.。莫爾上任后,一改沃爾西時代與普通法法院之間的緊張關系,對于重大案件,他總是誠懇地與普通法法官們協商,盡力避免頻繁干涉普通法法院正常裁定。⑥S.J.Gunn, Early Tudor Government 1485-1558, London: Macmillan, 1995, pp.80-81.對于禁制令所引發的普通法法官的抱怨,他禮賢下士,主動邀請他們共進晚餐,向他們解釋每一個禁制令簽發的原因,并強調:如果普通法法院能夠“減輕或改革他們所施行法律的僵化與嚴苛”,他就不會簽發禁制令。⑦William Roper, The Life of Sir Thomas More, c.1556, Dallas: Center for Thomas More Studies, 2003, p.26.霍茲沃斯指出:“莫爾的成就在于推動此后半個世紀里衡平法法院與普通法法院和諧關系的恢復”,并將之稱為繼圣·日耳曼后,“英國衡平法體系的第二位奠基者”。⑧William Holdsworth, Some Makers of English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8, p.99.

莫爾時代在衡平法與普通法之間搭建的平衡關系得到多數繼任者的維護。尼古拉斯·培根擔任大法官期間,不僅盡力減少對普通法法院的干涉,而且致力于厘清大法官法院衡平救濟范圍。他在1565年發布大法官令明確大法官法院衡平救濟的訴訟標的額下限,①對于土地案件,除非每年收益超過40先令,否則不再受理6英畝以下土地案件。對于動產案件,只有價值超過10鎊才能尋求大法官法院的司法救濟。參見Robert Tittler, “Sir Nicholas Bacon and the Reform of the Tudor Chancery”, The University of Toronto Law Journal, Vol.23, No.4, 1973.并規定沒有他本人親自批準不得授予調卷令。②Robert Tittler, “Sir Nicholas Bacon and the Reform of the Tudor Chancery”, The University of Toronto Law Journal,Vol.23, No.4, 1973.托馬斯·埃杰頓在任時,因與普通法法官愛德華·柯克(Edward Coke)之間的爭端再次引發普通法與衡平法的沖突,③Goldwin Smith, A Constitutional and Legal History of Englan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55, pp.311-312; J.H.Baker, An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Legal History, London: Butterworths, 1979, pp.144-145.但繼任的大法官尼古拉斯·培根之子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效仿莫爾的做法,重又恢復了二者間的和諧關系。④William Holdsworth, Some Makers of English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8, p.106.培根在其就職演講中就強調,衡平法的司法價值在于補充普通法不足,并明確“不會僅僅根據訴訟優先權”(priority of suit)或在無切實證明的情況下向普通法法院發布禁制令。⑤Basil Montagu, ed., The Works of Francis Bacon, Vol.VII, London: William Pickering, 1827, pp.247-248.衡平法法院與普通法法院和諧關系的重建不僅實現了兩大法律體系新的平衡,而且在事實上確立了衡平法與普通法并駕齊驅的地位,奠定近代英國法的二元性。

最后,通過發布禁制令和調卷令來行使訴訟優先權和“糾錯權”,⑥即“糾正一般法院錯誤的權力”(The power to correct the errors of the ordinary courts of law),這一權力由大法官從諮議會司法管轄權發展而來。參見F.W.Maitland, The 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England: A Course of Lectures Deliver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5, p.216.是中世紀衡平法用以補足普通法缺陷的主要方式,16世紀以后,律師大法官將之發展為現代英國法的“衡平法優先”原則。莫爾在接替沃爾西后,盡管盡力避免同普通法法院的沖突,但仍堅信有必要通過發布禁制令矯正普通法的嚴苛與僵化,“以減少人民受到的傷害”。⑦John Baker, 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Laws of England, Vol.VI, 1485-1558,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p.178.尼古拉斯·培根在任時,聲明大法官簽發的“用以捍衛衡平法訴訟當事人免遭普通法法院逮捕”的中止執行令(supersedeas)具有絕對權威,用以維護衡平法的訴訟優先權。⑧Robert Tittler, “Sir Nicholas Bacon and the Reform of the Tudor Chancery”, The University of Toronto Law Journal,Vol.23, No.4, 1973, pp.390-391.至托馬斯·埃杰頓任職期間,愛德華·柯克宣稱“普通法至上”,⑨柯克宣稱,“普通法乃王國共同權利的源泉”和“最高的理性”,并“能夠審查議會法令,裁定其無效”。參見Edward Coke, The Fourth Part of the Institutes of the Laws of England, London, 1644, p.179; Edward Coke, The First Part of the Institutes of the Laws of England, London, 1629, p.97; Edward Coke, The Eighth Part of the Reports of Sir Edward Coke, London: Joseph Butterworth and Son, 1826, p.118.并利用人身保護令(writ of Habeas Corpus)和蔑視王權罪法令(Statute of Praemunire)等作為武器向衡平法發出挑戰。⑩冷霞:《衡平法的勝利:大法官法院與普通法法院的管轄權沖突》,《南京大學學法律評論》2009年秋季卷。埃杰頓堅決捍衛大法官發布禁制令的權利與衡平法的優先地位。在這場世紀之爭中,國王詹姆斯一世(James I, 1603—1625年在位)駁斥了柯克的觀點,并公開支持大法官及其主張。①1616年6月,詹姆斯一世在星室法院發表演說,為大法官的衡平法優先權辯護。參見詹姆斯:《國王詹姆斯政治著作選》(影印本),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14—215頁。霍茲沃斯對此指出:“埃爾斯米爾勛爵(即埃杰頓)通過戰勝柯克證明了衡平法作為獨立法律體系存在的權利,并一舉解決了衡平法與普通法的關系問題。”②霍茲沃斯還將托馬斯·埃杰頓尊為繼圣·日耳曼和莫爾之后,英國衡平法體系的“第三位奠基者”。參見William Holdsworth, Some Makers of English Law,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8, p.99.梅特蘭進一步指出,衡平法的這次勝利是“最終性和徹底性的”。③F.W.Maitland, The 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England: A Course of Lectures Deliver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5, p.270.律師大法官對衡平法特權的捍衛和發展在事實上推動現代英國法“衡平法優先”原則的確立。

總之,通過16—17世紀初律師大法官們的努力,衡平法初步擺脫了中世紀“良心法”的不確定性,實現了一定程度的規則化,同時解決了與普通法之間的長期沖突,確立了現代“衡平法優先”原則。以此為基礎,衡平法的現代化開始起步,并成為與普通法并駕齊驅的法律體系,進而奠定了現代英國法的二元格局。衡平法的現代化發展還進一步推動了衡平法法院訴訟業務的增長。伊麗莎白時代(1558—1603)大法官法院年均受理案件約1 600件,是沃爾西擔任大法官時期的近3倍。④Steve Hindle, The State and Social Change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1550-1640, London: Palgrave, 2000, p.69.

結 語

隨著16世紀英國宗教改革與政府革命帶來的政治變動,發端于托馬斯·莫爾的律師大法官,至伊麗莎白一世時代逐漸形成慣例。大法官職位的專業化與世俗化還伴隨著權力結構的重塑與政治地位的變遷,初步奠定近代英國大法官制度的雛形。從中世紀教士大法官向近代律師大法官的“蛻變”源于多種因素:教士階層傳統上的知識和政治優勢喪失與都鐸君主出于政治和法律雙重目的而有意進行的改革構成了外部動因;同時,大法官司法權的擴張與法律身份的突顯則構成內部動因。內外因素的交織與互動共同推動律師大法官的興起。新型大法官的出現產生了多方面的影響,但其最核心的意義是法律上的。一方面,衡平法逐步擺脫中世紀“良心法”的不確定性,向規則化的現代衡平法過渡,從而為17世紀以后現代衡平法的形成奠定堅實基礎。另一方面,律師大法官助推衡平法與普通法和諧關系的建立,并發展出現代英國法的“衡平法優先”原則,進而奠定衡平法與普通法并駕齊驅的地位和英國法的“二元”特性。衡平法的現代化即由此起步。

同時,16世紀大法官權力結構的重塑還具有特殊的憲制含義。除行政性的文秘署首腦、掌璽大臣和司法性的衡平法法官等傳統職權,律師大法官還獲得了上院議長的立法性身份,由此奠定大法官權力的“三棲”性。這種多重權力集于一身的特點與近代英國憲制有異曲同工之處。英國是西方現代政治發展的先行者,其憲制的生成路徑與大法官制度一樣是典型的內發、原生型及經驗主義的產物,與基于理論建構的美國憲制存在顯著差異。議會主權是英國憲制的核心原則,議會、國王(或內閣)政府與法院之間并非截然對應于立法、行政與司法機構。相反,17世紀形成的“王在議會”原則和上院行使最高司法權的傳統,使議會在事實上享有司法、行政和立法上的三重最高權力。無怪乎詹寧斯直言:“議會至上就是憲法。”①詹寧斯:《法與憲法》,龔祥瑞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第218頁。與議會的這種權力集中性一致,大法官作為衡平法法官、政府大臣和上院議長,權力涉及政府、議會和法院三重體系,無疑可以視為英國近代憲制的“縮影”。2005年,英國議會通過《憲政改革法》,致力于按照分權原則改革英國憲制,該法正式廢除大法官制度,并創建最高法院(Supreme Court of UK)以實現司法權的完全獨立。可以說,權力多元的大法官制度的終結成為英國新時期憲制改革的“祭品”和“風向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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