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波 孫健慧
(中國人民銀行延邊州中心支行,吉林延邊 222401)
2020年初,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抓好“三農”領域重點工作確保如期實現全面小康的意見》,提出“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實現之年,是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收官之年;完成上述兩大目標任務,脫貧攻堅最后堡壘必須攻克,全面小康‘三農’領域突出短板必須補上。”作為其中的重要構成部分,金融扶貧的行動策略需要進一步加強補短板、提質效。201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被授予“在減輕全球貧困研究領域作出突出貢獻”的三位經濟學家,他們的相關思想與觀點對我國精準扶貧戰略實施以及商業銀行金融扶貧具有重要的理論指導和應用價值。本文從分析201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主要思想觀點出發,對我國脫貧攻堅政策啟示及商業銀行金融扶貧策略做出一些思考。
201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三位得主均來自于美國著名高校,長期從事發展經濟學領域的研究工作,特別是在減輕全球貧困問題上研究成果頗豐。
邁克爾·克雷默(Michael Kremer)是美國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幫助制定了疫苗的預先市場承諾(AMC),以刺激對疫苗研究和發展中國家疫苗分發的私人投資。阿比吉特·巴納吉(Abhijit Banerjee)與埃絲特·迪弗洛(Esther Duflo)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教授,兩人既是同事也是夫妻。迪弗洛是第二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女性得主,也是最年輕的得主,年僅46歲,而平均獲獎年齡為67歲。班納吉和迪弗洛合作緊密,長期致力于發展經濟學的研究,共同發表大量學術論文,合作出版暢銷書《貧窮的本質:我們為什么擺脫不了貧窮》,并于2003年聯合創建阿卜杜勒·拉蒂夫·賈米爾貧困行動實驗室(J-PAL)。J-PAL確保扶貧政策的制定基于科學依據,其研究和政策拓展工作遍及從肯尼亞到印度尼西亞再到法國等多個國家,惠及超過4億人。
1.運用田野實驗和隨機對照實驗方法研究減貧問題
三位得主的最大貢獻是基于田野實驗(field experiment)研究發展中國家的減貧政策。諾獎方面評論稱,今年經濟學獎三名得主“以實驗性方法致力于減輕全球貧困”而獲獎,他們的研究“大大提高了我們抗擊全球貧困的能力”,“在短短20年間,他們基于實驗的新方法改變了發展經濟學,如今這已是一個蓬勃發展的研究領域。”具體來看,他們深入發展中國家的鄉村,進行田野實驗,并在經濟學分析中引入生物醫學中常用的隨機對照試驗方法(Random Controlled Trial,RCT),將研究對象隨機分組,控制不同政策變量,評估和比較不同減貧政策措施的效果差異。
2.關注減貧領域的微觀管理問題
三位諾獎得主將發展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從宏觀轉向微觀主體,認為小的變化可以帶來大的影響,使其更具現實意義和實踐價值。在減貧研究領域,阿比吉特·班納吉與埃斯特·迪弗洛兩位學者歷經十五年,深入五大洲的18個貧困人群最集中的國家和地區,運用田野調查與隨機對照實驗的方法,圍繞探究不斷讓窮人陷入“貧窮陷阱”怪圈的原因,就一系列更易于管理的微觀層面問題進行探討,比如營養、健康、教育、生育、風險管理、貸款、存款、創業、政治制度等方面。
在教育領域,三位得主基于一系列隨機對照實驗總結分析了許多貧困國家教育的核心問題:課程和教學與學生需求不符,教師缺勤率高,教育機構普遍薄弱等。許多地方的調查實驗顯示貧窮地區的教學水平很低,高年級的學生未能掌握低年級的知識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如果孩子們在學校里學不到什么東西,那么上學對他們來說就毫無用處,這也導致了貧窮的孩子自己不想上學。為此,僅僅加大教育投入是不夠的,還應當開展適應學生需求的教學改革和針對性輔導,嚴格教學紀律,不斷改善學校治理。
在健康領域,他們針對不同貧困地區和藥物開展了許多隨機對照實驗,研究發現窮人對預防性保健投入極低的原因主要在于一是他們對價格極為敏感,二是當地醫療資源的可得性和服務質量差,如果能夠顯著改善這兩方面問題,貧困人口的健康投入和健康程度會得到有效提升,比如,當藥物免費時,75%的父母會給孩子服用治療寄生蟲感染的驅蟲藥物,然而當費用僅有微小上漲(價格漲至低于1美元的價格),選擇服用藥物的比例就會驟降至18%;通過建立流動疫苗接種站并確保有工作人員在崗后,疫苗接種率變為原來的三倍。
在金融扶貧領域,由于窮人的信用水平低,信息獲取與掌握難度大,缺乏有效的風險緩釋措施,銀行等正規金融機構對其貸款所承擔的管理成本和違約風險都非常高,導致窮人很少向正規貸款機構借錢。同時,調查研究發現小額信貸在幫助窮人方面并未起到預期的成效。在六個不同國家開展的六項隨機對照實驗表明,窮人對小額信貸的歡迎程度并不高,并且整體借貸規模隨著時間推移呈現不斷下降的趨勢;同時,實驗組和對照組家庭的一些關鍵指標表明,小額信貸對窮人的收入水平、健康、教育、生活體驗等并沒有顯著改進。究其原因,可能與信貸需求端貧窮人口的主動借貸意愿不足、信貸資金運用和脫貧能力不足,以及信貸供給端借貸準入條件偏高、流程較為復雜、風險緩釋措施缺乏等有關。
綜上,正如諾獎機構方所評論的,三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創新了發展經濟學的研究范式,運用田野實驗和隨機對照實驗的方法,研究發展中國家在一些微觀層面問題上的減貧政策效果,使發展經濟學更具現實意義和實踐價值。在他們的引領和推動下,發展經濟學已成為主要基于實驗、蓬勃發展的研究領域,并助力緩解全球貧困、改善全球貧困人口的生活質量。
三位諾獎得主開展大量實驗研究獲得的研究成果,在諸多微觀減貧管理問題上提出了一些實用性較強的建議,對貧困國家和地區的扶貧公共政策產生了廣泛影響。越來越多的國家和減貧組織開始系統地開展田野調查,評估政策措施的有效性,以更有效地決策。例如,關于補習的研究為大規模的助教計劃提供了依據,目前已惠及超過500萬印度兒童;關于寄生蟲藥物的研究發現驅蟲為學童帶來顯著的健康益處,但是父母對價格非常敏感,因此世界衛生組織已經建議向8億多學齡兒童免費分發驅蟲藥物。
同時,三位諾獎得主在經濟學研究中使用“隨機對照實驗”(RCT)的方法,也存在著很大爭議。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安格斯·迪頓對隨機對照實驗方法就提出過全面、尖銳的質疑和批評。總體上,這種質疑主要體現在兩大方面:一是RCT研究工具被過于夸大和神化了,大量的RCT研究充其量只回答了“某某政策是否有用”,而沒有回答“為什么有用”,缺乏對其內在機制的探索驗證,無法確保因果關系的建立;二是RCT研究著迷于描繪貧困的微觀問題,是樣本太小的局部性研究,存在著巨大的統計誤差,當把局部實驗得出結論進行推廣使用時,需要考慮內部和外部有效性問題,這就導致研究結論的可移植性存疑。
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我國正在大力推進脫貧攻堅戰三年行動計劃,提出到2020年要實現全面脫貧、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由于各國或地區貧困產生的原因存在差異(例如政治、戰爭、制度、自然地理因素等),而三位諾獎得主所開展的研究并未關注我國的扶貧問題,基于田野實驗所得出結論也并一定適用于我國,因此并不能直接簡單照搬。但他們的一些研究方法和思想也為我國扶貧政策的制定提供了思路借鑒,未來我國脫貧攻堅戰的政策思路或有以下趨勢。
我國在宏觀層面綜合運用財政、稅收、產業和金融等手段采取了許多科學有效的扶貧政策,取得了巨大成效,但在微觀扶貧管理層面尚未給予足夠重視。這種微觀扶貧治理是指扶貧政策在實施落地環節所采取的具體方式方法和管理保障措施等,微觀層面上細微的改善往往能夠帶來宏觀政策上效果的變化。比如,開展教育扶貧,需要更加關注師資隊伍的建設培養、激勵約束以及教學內容的供需匹配;開展健康扶貧,需要更加關注醫療保健品的渠道配置和健康普及方式等問題;開展產業扶貧,需要更加關注不同貧困地區的資源稟賦差異和基于此的特色產業鏈開發培育等。
受此次諾獎研究啟示,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經濟學者圍繞我國貧困人群的教育、醫療保健、金融支持等領域的一些具體問題、具體方案設計等開展相應的田野實驗和隨機對照實驗,以求通過解決微觀實際問題來提升脫貧政策的實踐效果。政府方面在脫貧攻堅戰中也會更加重視微觀治理,更加關注宏觀扶貧政策在微觀實施層面具體采用何種方式才能夠起到預期的效果,自下而上地解決貧困人口切實關注的細節和局部問題,將宏觀扶貧政策與微觀治理相結合,通過加強微觀治理提升宏觀政策效能。
我國廣大中西部地區的貧困問題主要是由于自然資源和地理因素所導致的,這與許多發展中國家的政治和制度原因并不相同。因此,我們將繼續發揮政治優勢和制度優勢,完善適合于自身特征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扶貧政策方案。隨機對照試驗的實踐邏輯就是我國廣泛采取的“先局部試點,再全面鋪開”的政策思路,我國的脫貧工作已進入攻堅階段,亟需更有針對性、效果更顯著的精準扶貧政策措施,需要對癥下藥、因地施策、精準施策。
“外部援助會助長貧窮人口的依賴性,對于幫助貧困人口不起作用”是當前的主流觀點,但班納吉和迪弗洛的研究認為這并不一定正確,多年來扶貧政策大都以失敗而告終的原因在于人們對于貧窮的理解不夠深刻,針對貧窮人口致窮原因的外部援助可以通過改善教育、健康、收入等生活條件對減貧脫貧起到重要作用。盡管觀點存在爭議,但扶貧需要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精準脫貧既要“輸血”也要“造血”。一方面要持續改善有針對性的“輸血”能力,做好貧困人口生活條件的基本保障;另一方面更要不斷提升“精準造血”功能,堅持扶貧與扶志、扶智相結合,克服“等靠要”難題,因地制宜,發揮優勢,主動脫貧。
商業銀行是承擔金融支持精準扶貧社會責任的重要主體,可從此次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思想觀點中得到一些啟示。服務策略方面,建議商業銀行可從聚焦重點領域、關注微觀治理、外部差異化服務與內部敏捷化響應相互協同、共建扶貧生態圈、借力金融科技等方面加強金融扶貧。
宏觀扶貧戰略是我國脫貧攻堅戰的方向指引和核心路徑。商業銀行金融支持貧困人口脫貧,應立足線上與線下渠道、戰略定位等,積極響應并主動對接支持國家精準扶貧、鄉村振興等宏觀扶貧戰略,加強對重大戰略、重點區域、重點環節領域、重點人群的金融資源精準支持力度。
貧困地區大都存在基礎設施落后、市場經營條件有限、內生發展動力不足的制約因素,貧困人口對政府兜底保障措施和產業政策有較強依賴,往往難以形成長期、有效的信貸需求。隨著扶貧工作的不斷開展,金融機構逐漸認識到救濟性扶貧只能發揮“輸血”功能,難以從根本上改變幫扶對象的狀態,存在臨時性、短期性和不可持續性的弊端。因此,發展貧困地區的產業化培育工作,搭建完整產業鏈,引導釋放自我能力等“造血”式開發性扶貧道路被認為是有效的脫貧致富之路。考慮到同時承擔社會責任與經營效益責任的要求,商業銀行可重點支持造血式扶貧,推動“融資+融智”模式。從農村產業融合的角度,支持當地特色化、可持續的扶貧產業和項目發展。同時,利用其資金支持,可以充分發揮農業專業合作社、農業互助資金組織和扶貧龍頭企業等新型經營主體對貧困人口的組織和帶動作用,通過政府帶動、產業帶動、項目帶動、企業帶動、能人帶動,拓展貧困戶增收途徑。
宏觀扶貧政策的實踐效果需要通過加強微觀扶貧治理來保障實現。隨著社會越來越重視微觀扶貧治理,商業銀行也應當積極關注,給與金融支持服務。扶貧的微觀治理涉及教育、健康、信貸、產業等眾多細分領域,以及眾多貧困區域和人群,它們都有著差異化的扶貧金融需求,這就需要商業銀行加強跟蹤研究,對貧困人口客戶需求進行360°的深刻洞察,由標準化、統一化的扶貧金融產品和服務轉向提供差異化、個性化、定制化的產品和服務。為此,商業銀行可立足自身優勢,加強對貧困區域人口客戶的溝通交流,精準識別、深度挖潛、實時洞察和快速響應多樣化的扶貧金融需求,因地施策、因人施策,創新豐富扶貧金融產品,甚至是提供量身定制的專屬扶貧信貸產品和服務。
提供差異化扶貧金融產品和服務的快速響應能力,需要銀行構建內部簡潔化的機制能力來形成有力支撐,即基于組件化業務模型建立“扶貧金融產品工廠”,對扶貧金融服務的流程、產品、數據進行標準化、模塊化梳理,就像樂高積木一樣能夠通過標準化的組件拼搭,完成產品的標準化敏捷生產與交付。一是,可引入組件化設計思維,開發扶貧金融產品公共功能組件,按照差異化、個性化的扶貧金融需求,直接運用功能組件隨插即用、靈活快速裝配產品,提高產品開發上線的速度。二是,可利用數字化金融科技手段,建立線下網點機構、線上網上銀行、APP、API嵌入扶貧場景等多渠道、開放式的服務能力,圍繞客戶旅程優化精簡扶貧金融服務流程,提升服務效率。三是,可建立跨部門的扶貧金融工作團隊,實現前中后臺執行授信策略的一致性,提高內部的高效運轉。
精準扶貧是一項涉及諸多主體的復雜工程,商業銀行可加強與政府、企業、金融同業、高校、研究機構、行業協會、農村協會組織、NGO扶貧組織等外部主體的協同合作,共建精準扶貧生態圈,實現扶貧政策、研究成果、數據信息及服務模式等內容的共享共贏。例如,可積極拓展與地方政府在扶貧政策、數據信息、扶貧產業、信貸風險分擔等領域的合作,優化完善風險補償金制度,依托政府增信,提升金融扶貧的精準性、可持續性;可與研究機構、行業協會、NGO扶貧組織等加強在扶貧治理研究上的合作,吸收最前沿的研究成果與實踐經驗;可與金融同業、電商企業、產業扶貧主體等圍繞具體扶貧場景加強合作,實現彼此間的相互賦能,掌握真實的交易流、資金流、物流與信息流。
金融扶貧常常面臨兩大基本障礙,一是由于缺信用、缺信息、缺擔保導致的高風險;二是由于借貸規模小和管理要求高導致的高成本,而金融科技為解決這些問題提供了可行路徑。對此,商業銀行可大力推進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物聯網等金融科技手段在金融扶貧領域的應用,助力精準扶貧,強化風險防控能力。例如,加強扶貧開發大數據平臺建設,實現數據管理精細化,不僅需要覆蓋全面的貧困戶數據,還需要有數據管理和數據分析的系統支撐,以此來克服信息不對稱的問題,進行精準營銷和風險防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