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暢
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公民、組織以及中小企業在營運和生產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資金斷裂的情況,由于金融機構的申請手續紛繁復雜,致使企業很難及時解決缺乏資金的用款困難,這些現象使得民間借貸快速發展,由此引發的糾紛也日漸增多。由于該類案件的法律關系不同,但主體和涉案標同一,致使程序上出現交叉與重合①,最為典型的即與非法集資、集資詐騙等經濟類犯罪交織在一起,破壞社會經濟秩序,擾亂金融市場穩定。
在(2013)衢江商初字第1591 號王某與毛某保證合同糾紛一案中①,毛某、汪某以缺乏經營資金為由,向王某借款900 萬元并提供擔保。同年,毛某與汪某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經查明:二人于2001年成立安泰房地產有限公司,7 月該公司以1.6 億元拍得地塊開發項目,后為了還款需要以及項目運營,兩人又以安泰公司發展需要資金為由,向社會148 名不特定對象借款并許以借款利息,所籌得的款項均打入個人賬戶,并用此借款繼續購買工程項目及土地,還有部分借貸轉給他人。毛某、汪某的行為違法,被人民法院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在此期間,法院在審理王某訴毛某保證合同一案的過程中,因毛某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刑事立案,法院遂裁定依法中止審理。
該案件反映出在民間借貸糾紛的審理過程中,如出現民刑交叉情況時,優先適用何種訴訟程序。人民法院是否應當一律選擇“先刑后民”中止審理民事程序的處理原則?該原則又存有哪些缺陷?本文擬從此問題出發,以期探索更好的處理模式。
民間借貸中民刑交叉的程序選擇,其實質是當發生某一法律事實,產生的這一法律關系,在民法、刑法所調整的領域內出現競合,優先適用何種部門法的法律適用問題。由于民事程序與刑事程序各有其功能、價值,作為實體處理結果的前提和基礎,在出現同一案件涉及兩種程序選擇時,優先適用何種程序?應當誰先誰后,能否同時適用?立法上,對此沒有明確的指引,實踐中出現不同的做法和評說,意見有所不一。
該處理模式的基本內涵是在民事訴訟的審理過程中,民間借貸行為本身涉及刑事犯罪時,應當先行解決刑事責任問題,即將該案件材料移送有關公安、檢察機關,待查清案件事實并作出刑事處理結果后,再解決相應的民事責任問題。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涉及經濟犯罪嫌疑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一②、十二條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五條④、第六條⑤、第七條⑥都規定了在民事訴訟過程中,如果該行為本身還涉及到經濟秩序類犯罪,人民法院應當分別將案件材料移送到有管轄權的偵查部門,相關部門在收到案件材料后及時予以處理。上述若干法律規定表明,現實中處理民刑交叉案件大多采用“先刑后民”的方法進行審理,這也和我國注重公權、強調效率的歷史傳統息息相關,以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審查方式優先打擊違法犯罪行為以維護社會安定有序。此種做法的好處在于,刑事審判中對于民事部分的事實認定可以一并審查解決,大大減少公安司法機關的重復性工作,提高審判效率、節約司法資源,同時也能有效減少當事人因多次出庭產生的訴累,防止同一案件事實出現兩種不同的審理結果。
盡管先刑后民的處理模式有諸多優點,但其過多的強調公權,忽視民事主體的自由平等與權利處分,有違現代民主法治社會的理念要求,雖被廣泛適用,但也備受爭議。首先,就有學者曾提出,由于國家公權力過于強大,訴訟當事人原本選擇通過民事程序解決糾紛,而刑事程序一旦先行干預,其當事人的選擇權就不得不讓位于此②。其次,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明顯要低于刑事訴訟,其證明標準不同,會導致同樣的案件事實在兩種不同的訴訟模式下形成的心證有所不同③。最后,先刑后民的處理模式可能被當事人惡意利用,一方當事人為打擊報復對方,在明知其為民事欺詐而非構成犯罪的情況下,惡意向公安司法機關舉報,意圖通過刑事審判挽回經濟損失。
民刑并行處理方法是指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時,如該糾紛可能觸及到集資詐騙等刑事領域,此時如果民事案件的審理并不必須以刑事部分的審查結果為依據,則該民間借貸糾紛案件并不需要裁定中止或終結。此種處理模式強調,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二者應相互獨立,如發生民事糾紛與刑事犯罪相競合時,無需一律中止正在進行的訴訟程序。該制度設計改變了人們長期以來所形成的觀點,即前者無需依附于后者,而是與后者相分離,刑事犯罪的發生不是必須先行移送公安司法機關立案偵查,這種方法突破了以往固守先刑后民的處理方式,使其能夠更加靈活的處理現實發生的不同案件。
法律發展應是不斷的進步與完善,當事人的民事賠償請求權應獨立于刑事訴訴程序之外,一方面使其不能因刑事犯罪活動而消滅,另一方面也可以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最大限度的保護被侵權人的合法權益。例如,當民事欺詐行為與詐騙類犯罪產生交叉時,被侵權人可以單獨提起民事訴訟,如要求賠償損失、解除合同等,人民法院應當受理,此為民刑并行的現實基礎。
先民后刑是指民事案件當事人涉及違法犯罪行為時,該民事部分繼續審理,違法犯罪行為的審查認定并不因此影響民事訴訟的繼續進行,或者說如果刑事部分需有賴于民事案件事實的查清,該民事部分先行審理的一種處理方法。事實上,作為一種典型的自然人之間的民事活動,民間借貸行為完全符合民法意義上的平等自由原則,很多時候,由此產生的經濟糾紛依靠民事訴訟就可以得到有效解決,只有在極個別情形之時,該案件的性質對社會影響較為嚴重、涉及金額特別巨大、嚴重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的司法個案才需刑事訴訟程序加以規制,如果動輒對影響較小、侵權不大的民事案件以具有國家強制力的刑罰權干涉私法主體的意思自治,將擾亂金融市場的內在規律④。由此可以看出,如果能夠將“先民后刑”的處理原則在金融領域民刑交叉案件中得到有效適用,實現公權救濟和私權保護的有機結合,不僅可以有效提升金融市場商事主體相互交往的活躍性,也能消減當前我國金融領域內所采取的重刑主義原則,兼顧公平與效率的。
民法以保護私權為目的,旨在恢復商事主體之間被破壞的民事法律關系,刑法以打擊犯罪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為其價值追求。司法實踐中,無論采取哪種處理方法,不僅關乎案件的認定,更能折射出立法者的價值取向。民刑交叉案件相對于普通案件更具有復雜性,不應只堅持單一原則,如果一方當事人下落不明,另一方當事人能夠提供充分證據證明其主張,假若此時仍舊刻板的堅持“先刑后民”一種處理方法,會導致該訴訟的久拖不決,由此給受害人帶來二次傷害,此時,“民刑并行”原則可以很好的使受害者得到救濟。此外,民事合同糾紛與刑事詐騙類犯罪的交叉也是如此,此種情形,通過依法判決撤銷合同可以更大程度地保護受害方的經濟損失,若因詐騙事實無法查清而不能啟動民事程序,則順應了犯罪者“以刑阻民”的訴訟目的,反而損害受害人利益。
社會生活千姿百態,民刑交叉案件的法律關系更是錯綜復雜,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適用條件的差異性勢必導致在解決此類糾紛時困難重重。因此,理順民刑交叉案件審理順序的銜接問題,建立其他訴訟模式的適用空間,是保證案件公正審理的關鍵。司法實踐表明,從最初的先刑后民審判模式,不斷發展為之后的多元化處理機制,沒有哪一種制度是完美的,每種方法各有千秋,都有其一定的可行性與不合理之處。我們不能有失偏頗地固守某一訴訟模式,也并非絕對要求某一程序先行而另一程序后行,而應在特定條件下尋求最佳的制度設計,根據每種訴訟模式的差異性結合案件的不同性質加以區分,以期適用相對合理的程序規則解決問題,既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也使當事人的私權利得到應有尊重,使民刑交叉案件的處理和審判更為科學、高效,并在現有的國情與經濟環境下最終實現民間借貸融資對民間金融的活絡作用。
注釋:
①鄭琳.民間借貸刑民交叉案件的訴訟模式探討——以非法集資類案件為視角[J].社會科學論壇,2019(04):234- 241
②熊進光,劉紅.民間借貸融資中民刑交叉適用的沖突與協調[J].行政與法,2013(09):102- 107
③張東平.集資案件刑民關系的交叉與協調[J].北京社會科學,2014(01):105- 111
④張建,肖晚祥.刑民交叉案件中的關系分析及處理原則[J].法治論叢(上海政法學院學報),2009,24(02):120- 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