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印書館與陳云革命道路的起點

陳麟輝 江 丹

陳云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杰出的馬克思主義者，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重要開創者和奠基人，黨和國家久經考驗的卓越領導人。陳云的成長，離不開年輕時在上海的歷練。他晚年曾回憶說：“從青浦到上海，這在我人生中間是非常重要的一段，這步邁出去以后，才有機會接觸到共產黨，才有這一生。”①陳云故居暨青浦革命歷史紀念館編：《走近陳云——口述歷史館藏資料輯錄》，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 年，第6 頁。在陳云這段人生轉折中，繞不開一個重要的地方，那就是上海商務印書館。1919 年12 月，陳云在家鄉青浦練塘高小畢業后，進入商務印書館當學徒，直到1927 年離開。他在這里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參與領導工人運動等革命活動。商務印書館是陳云走上革命道路的起點，在商務印書館的歷練對他以后的人生和革命生涯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一、在商務印書館的學習

（一）刻苦學習，接受進步思潮洗禮

商務印書館自成立以來，擔當著知識生產和文化傳播的重要使命。它不僅僅是一家出版社，更是致力于整理弘揚中國傳統文化、又重視引進西方科學知識的重要文化機構。

商務印書館非常重視職工教育。早在1913 年，商務印書館就大力開展職工培訓工作，稱其“設商業補習學校，教授中外書算及貿易事件，編譯所中亦時招募生徒，供編校繕寫之用。今年又招募近地貧民子弟數百人，以資食宿，令學淺近印刷裝訂等事”。②《商務印書館成績概略（民國二年四月）》，汪耀華編：《商務印書館史料選編（1897—1950）》，上海書店出版社，2017年，第5頁。陳云就職時，商務印書館在上海火車北站華興路職員集體宿舍附近設立了“上海圖書學校”，為員工業余教授英文、圖書分類知識以及書刊出版、印刷的有關知識。館方鼓勵學徒進夜校讀書，學習成績可以作為升級、加薪的依據。此外陳云還參加了進修班，學習內容有英文、練習毛筆字等。他在后來的回憶中說道：“我應該說在商務時期，對我在文化上的得益很大，全部‘童話’、‘舊小說’、‘少年叢書’都看了，有時也可翻翻雜志。同時我自信也是很用功的一個人，練字，上夜校（商務辦的），讀英文。”③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傳》（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 年，第20 頁。在商務印書館工作生活期間，正是陳云在文化、經濟、社會方面進行深入學習的幾年。盡管陳云只有高小文化程度，但他在商務印書館積淀了文化素養，養成了學習、思考、寫作的習慣，為以后從事理論工作奠定了基礎。

在這樣一個環境里，陳云不斷接受進步思想的熏陶。特別是在十月革命的影響下，宣傳馬列主義的書籍和蘇聯的進步書刊相繼在商務印書館出版，其中有李季翻譯的《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范壽康的《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和施存統翻譯的《馬克思主義與唯物史觀》，瞿秋白的《新俄國游記》和《蘇聯叢書》，還有沈雁冰翻譯的《國家與革命》《共產主義是什么意思》等書報。商務印書館濃厚的文化氛圍，為陳云刻苦學習、追求革命真理，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他還參加了應修人、樓適夷創辦的讀書團體——上海通訊圖書館的讀書活動，比較集中地研讀了《馬克思主義淺說》《辯證唯物論》和《共產主義ABC》等書籍，以及《新青年》《向導》等刊物。由于這些進步書刊在公開場合下不便閱讀，他就在夜深人靜時悄悄地學習。通過閱讀革命書籍，陳云的政治覺悟和理論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他常常勉勵伙伴們：“青年人應奮發有為，做些對民眾有益的事情，這樣生活才有意義。”①中央文獻研究室科研部圖書館編：《陳云人生紀實》（上），鳳凰出版社，第62 頁。學習進步理論，為陳云樹立革命理想、確立共產主義世界觀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二）在艱難環境下磨礪堅強意志

1919 年12 月8 日，年僅14 歲的陳云在顏安小學班主任張行恭老師的帶領下，離開了家鄉練塘小鎮來到商務印書館文具柜當學徒。對這段經歷，陳云回憶說：“我十五歲（指虛歲——引者注）的一九一九年十月十七即到上海進商務印書館，開始發行所主任（應為所長——引者注）不要我，說我太小，后張子宏（張行恭的弟弟——引者注）說情，收下了，即在文具部當學徒，每月三元，公司還供食宿，其余自備。第二年加二元，第三年加二元，第四年不加。大約到一九二五年還只九元一月。此時在商務虹口分店。”②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傳》（上），第16 頁。在商務印書館，陳云利用一切機會刻苦學習。發行所每天營業時間長達12 個小時，加上路上往返時間，實際達十四五個小時。一天工作下來，疲憊不堪。在大多數日子里，集體宿舍里最后一個休息的是陳云，最早一個起床的也是陳云。與陳云一起工作、一起住宿的商務工友陳竹平后來回憶：“每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就起身讀書、寫字、學英文；晚上下班后，回到宿舍也是讀書寫字到深夜，成年累月從未間斷過。”③陳云故居暨青浦革命歷史紀念館編：《走近陳云——口述歷史館藏資料輯錄》，第8 頁。

在商務印書館，陳云工作認真細致，再加上他待人態度謙虛，不久就深受同事們的信任和稱贊。據張行恭回憶，陳云“自從當了學徒后，其記憶力之強和做事的謹慎細心，較子宏當年，更為上進。也因為接觸外國人直接購貨關系，去上夜校補習外語，不到三個月，成績已斐然。從此，其他各部門，也要他去整理刷新，常常爭相調用”。④張行恭：《我推薦陳云進商務印書館》，《世紀》2003 年第5 期。由于他表現突出，只當了兩年學徒，店方提前一年將陳云升為店員（學徒期一般是3 年）。陳云經過學習和工作的磨礪，培養出堅強的意志和注重實干的精神，為他日后從事艱苦的革命工作提供了必要條件。

（三）立足商務，積累經濟管理知識

北京大學教授陳平原說：“做出版，若不賺錢，必定是短命的。”⑤陳平原：《商務的品格與出版的立場》，《北京青年報》2017 年8 月13 日。當時商務印書館不僅是一個文化教育單位，也是一個生產商品、自負盈虧的經濟單位。學徒期間，陳云勤學好問，很快就成為業務能手。據陳竹平回憶：“凡是文具柜里的粗細事務，接待顧客，整理貨物，他都能擔當，而且都很熟練，獲得了大家的贊揚。”⑥陳竹平：《陳云同志領導商務工會的回憶》（手稿），1960 年4 月。轉引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修訂本）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 年，第18 頁。1944 年，陳云在《學會做共產黨的商人》一文中回憶說：“從前在上海洋行里，賣過鉛筆、信封、信紙、鋼筆。鉛筆什么牌子好，我懂得。一支派克筆是什么價錢，真假如何，這一點我也內行。”[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傳》（上），第18 頁。]1952 年，陳云在領導經濟工作時，專門講到名牌貨的問題，他說：名牌貨要提倡，不要名牌貨不好。他還專門舉了商務印書館的例子，說：“早先在上海的時候，世界書局、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幾家共同組織了一個書店，我是被派去的一個。有一個人要買小孩用的書包，問多少錢，我說一塊錢。他說，有一塊錢還不如到商務印書館去買哩。實際上是一樣的東西，只是用了另一個牌子，但是他就認為商務印書館的好。老百姓要名牌貨，這個要求是合理的，取消名牌貨不好。”⑦陳云：《市場情況與公私關系》，《陳云文選》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174 頁。由此可見，在商務印書館的工作，對陳云日后從事經濟工作產生了重要影響。

在商務印書館，陳云的珠算能力也在原來基礎上有了很大提高，還積累了不少心得。他后來說：“要會打算盤。不學會打算盤，生意就不好做。”①陳云在西北財經辦事處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44 年3 月或4 月。應該說，在這里，陳云積累了企業的經營管理和交易所、金融市場、商業方面的經濟知識，初步學會了如何做經濟工作。此前在舅父的小酒館里，陳云耳聞目睹的是簡單商品生產的經濟過程，但來到商務印書館之后，陳云目睹了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經濟過程，可以說他對企業運轉和經濟管理的認識上了一個新臺階。這為他后來成為“共和國的紅色掌柜”、主持全國財政經濟工作打下了初步基礎。

二、思想轉變與加入中國共產黨

（一）在“五卅”中經受鍛煉

上海是近代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當時這里聚集著占全國總數近三分之一的工人。日本和英國等國在上海開設了許多工廠，僅日本開設的紡織廠就有37 家，這些工廠雇傭大量女工和童工，殘酷地榨取他們的血汗。1925 年5 月15 日，上海“內外棉”七廠的日本資本家槍殺該廠工人、共產黨員顧正紅，打死工人十余人，這一事件成為“五卅”運動的導火索。5 月30 日上午，上海工人和學生在公共租界舉行聲援紗廠工人的街頭宣傳和示威游行，租界當局大肆拘捕愛國學生。當萬余名憤怒的群眾聚集在南京路時，英國巡捕公然開槍打死學生、工人13 人，重傷數10 人，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

6 月1 日，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上海總工會宣告成立，并宣布為反對帝國主義屠殺中國人民舉行總同盟罷工。隨后，上海學生聯合會、上海總商會和各馬路商界聯合會也宣布總罷課和總罷市。全國各地紛紛響應。一場反帝愛國的五卅運動迅速席卷全國。6 月3 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鄭振鐸、沈雁冰、胡愈之、葉圣陶等編輯的署名上海學術團體對外聯合會主編的《公理日報》創刊，抨擊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犯下的血腥罪行。

在這場疾風驟雨般的反帝愛國運動中，陳云和商務印書館的大部分工友們參加了罷市和游行。他們上街義賣《公理日報》，宣傳革命道理，還組織募捐活動，擴大了《公理日報》和反帝愛國運動的影響力。這時，陳云雖然“還只是一個隨資本家罷市的店員”，②陳云：《我的自傳》（手稿），1940 年7 月10 日。轉引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陳云傳》（上），第25 頁。但在參與這場運動的過程中，目睹了帝國主義的兇殘面目，也體驗到工人階級和其他愛國群眾的斗爭熱情，看到了蘊藏在他們中間的巨大力量。陳云的思想發生了重大變化。他在1926 年7 月寫的《中國民族運動之過去與將來》中高度評價了五卅運動的歷史意義，指出：“震驚全世界的五卅運動，將中國民族運動升至高潮。”“五卅運動的結果證明，資產階級是靠不住的，他們是機會主義者。同時，工人也感覺到自己力量的孤單，因為沒有在中國民族運動上占著重要位置的強有力的主力——整個農民的參加。”③《陳云文選》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1—3 頁。

可以說，“五卅”運動的洗禮，對陳云具有重要的啟蒙意義，并引領陳云開始走上革命的道路。正因如此，1985 年陳云題詞紀念“五卅”運動60 周年。1990年，為紀念“五卅”運動65 周年，陳云又為“五卅”運動紀念碑題寫了碑名。

（二）組織商務印書館大罷工

“五卅”運動以后，陳云參與組織和領導了商務印書館職工罷工，顯露出非凡的組織才能和高超的智慧。商務印書館是上海最大的一家出版機構，有為數眾多的低薪職工，他們收入微薄，處境艱難，遭受著種種不公正的待遇。“五卅”運動的爆發給商務印書館的職工們以巨大的鼓舞，他們認識到必須為爭取自己的利益進行斗爭。

1925 年8 月上旬，陳云、章郁庵等商務印書館發行所積極分子，醞釀以罷工的形式向館方提出承認工會、增加工資等要求。為了加強對罷工斗爭的領導，中共中央決定成立以徐梅坤為書記，包括沈雁冰、章郁庵等十余人在內的臨時黨團。陳云因為在發行所的職工隊伍中具有很高的威望及在“五卅”運動中的突出表現，被視作組織罷工的骨干。8 月20 日晚，罷工臨時黨團以“五卅”宣傳隊的名義，在上海天通庵路德興里的三民公學內舉行了秘密會議，陳云也參加了這次會議。會議研究了這次罷工的策略、方法和步驟，并且決定由發行所首先發動罷工。8 月21日晚，陳云主持召開商務印書館發行所工人運動積極分子會議，到會168 人，至22 日凌晨結束。會上決定發起罷工，草擬了罷工宣言、復工條件和職工會章程草案等文件，并選舉了由15 人組成的發行所罷工臨時委員會，陳云被推舉為委員長。

陳云和幾位先進職工夜以繼日地思考和準備罷工的各項工作，進行了周密部署。同事回憶：“罷工前夕，陳云同志又開會到深夜，組織了糾察隊，并連夜派人到河南路發行所，將大門及各部門辦公室的鑰匙全部集中起來，還將工人們上下班地記錄卡也都拿掉。等到天明，我們前去上班時，前后門都有糾察隊把守，我們從后門進去，到了發行所四樓，飯廳已經布置成一個大會場，每個人都分到油印的罷工宣言和對資方提出的各項條件。”①陳竹平：《陳云同志領導商務工會的回憶》（手稿），1960 年4 月。8 月22 日上午，發行所正式開始罷工。陳云帶領一些罷工骨干，細致地檢查位于河南路的商務印書館發行所罷工前的各項準備工作，隨即召集400 多名職工在四樓膳廳開會，陳云擔任會議主席，會議宣告商務印書館發行所職工會成立，推選陳云為委員長。陳云后來回憶說：“1925 年8 月21 日（應該為22 日——引者注）的商務罷工我是領導的一個人，任當時發行所罷委的委員長。罷工以后即組織工作（應該為組織工會——引者注），我即當選為工會委員長。”②《陳云自傳》（手稿），1936 年7 月2 日。轉引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傳》（上），第31 頁。當時，陳云年僅20 歲。

發行所罷工后，陳云、徐新之、惲雨棠等代表職工會，前往寶山路印刷所聯絡配合。12 時半，印刷所響應罷工，并提出8 項復工條件。8 月23 日上午，印刷所工會、總務處及發行所職工會聯合派代表，攜帶《告編譯所同仁書》，前往編譯所爭取支持。信中說：“我們為爭取改善待遇，已經從前天起罷工了……現在我們誠懇地要求你們，對于我們的行動，表示同情的援助。要求你們和我們一致行動。快到俱樂部開會呀！產生出你們公意的要求。”③金渫亮：《本會的成立及其發展》，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所職工會：《職工年刊》（1928年度），商務印書館，1930年，第30頁。8 月24 日清晨，編譯所參加罷工。至此，商務印書館“三所一處”全部參加罷工。罷工執行委員會還寫信給商務印書館在全國各地的30 多個分館的職工，希望大家能夠一致行動。

8 月24 日下午，“三所一處”職工代表舉行聯席會議，會上綜合四方意見，由沈雁冰執筆寫成與館方正式談判的復工條件，要求承認工會、提高福利待遇等。會后，8 月24 日、26 日、27 日，聯席會議的13 位代表與館方代表舉行了3 次談判。在談判期間，作為發行所職工會委員長的陳云，每天都主持職工大會，及時通報罷工的進展和勞資雙方談判的情況，鼓勵職工們堅持斗爭，不達目的絕不復工。8 月27 日，迫于職工斗爭和學生團體的壓力，館方做出讓步，承認工會有協調職工與公司之效用，并承諾增加工資、減少工時；公司不得開除參加這次罷工的職工，罷工期間的工資照常發放。④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 年，第24—25 頁。歷時6 天的罷工斗爭，取得了勝利。這次大罷工改善了商務職工的經濟待遇，也標志著五卅運動以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工人運動的迅猛發展。

同年12 月上旬，商務館方違反8 月商定的復工條件，報復性地開除發行所和印刷所17 名工人，目的是“要試驗工會力量”。工會幾度交涉毫無結果。12月22 日至25 日，發行所和印刷所的職工掀起了第二次大罷工。陳云在這次罷工中依然參與領導。盡管這次罷工遭到淞滬戒嚴司令部的武裝干涉和工賊的分化破壞，在沖突中有不少工友受傷，但罷工最終還是取得了勝利。五卅運動給陳云等商務職工以巨大的鼓舞，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力量，也認識到“工人要解脫苦痛，只有工人自己向前去奮斗；工人自身的利益，只有工人自己去要求”。⑤《商務印書館工會史》，商務印書館，1929 年，第3 頁。商務印書館的這兩次大罷工，在全國引起很大震動，為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的勝利積聚了一定力量，創造了有利條件。

（三）加入中國共產黨

就在這一時期，通過對馬克思主義的接觸和參與斗爭的實踐，陳云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商務印書館，陳云有機會接觸到當時社會上流行的種種思潮與主張。年輕的陳云曾“很贊成吳佩孚，后又很相信國家主義派是‘外抗強權，內除國賊’”。“五卅”運動前后，陳云從商務印書館的國民黨黨員那里接觸到三民主義，“覺得孫中山的道理‘蠻多’”。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上卷，第20 頁。那時也正是國共合作的大革命時期，1925 年六七月間，經商務印書館同事薛兆圣、張文菲介紹，陳云加入中國國民黨，并成為“國民黨上海特別市黨部閘北區第十五分部”（商務印書館發行所分部）的首創人之一。后來，1927 年7 月國共合作全面破裂，“左派國民黨部也就取消了”，陳云“亦最后退出了”國民黨。

陳云下定決心加入中國共產黨，是經過深思熟慮和反復比較的，這與他深入閱讀了很多革命書籍以及積極參加罷工斗爭的實踐是分不開的。隨著“五卅”運動以后革命形勢的發展，陳云經同事介紹，到上海通訊圖書館看書，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在學習的過程中他覺得馬克思主義的道理比三民主義更好，他開始了解“必須要改造社會，才能解放人類”的道理，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上卷，第25 頁。陳云的思想從這里開始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由一個奉行“三民主義”的民主主義者轉向信仰共產主義，這時的他已經具備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主觀條件。

同時，商務印書館也較早建立了完備的中共組織。商務印書館是當時中國共產黨活動的重要據點。編譯所的沈雁冰就是中共早期黨員之一。1921 年末，沈雁冰同徐梅坤一起在商務印書館發展黨團組織。到1925 年5 月，商務印書館已經有了五六十位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其中編譯所還建立了黨支部，并選舉董亦湘為黨支部第一任書記。

商務印書館罷工勝利后，1925 年八九月間，陳云由董亦湘、惲雨棠兩人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是陳云組織身份和思想上的重大轉變，是他新的政治生命的開端。后來，陳云這樣回憶自己入黨的經過：“當時之加入共產黨最大的原因是大革命的潮流的影響，同時生活上眼見做了五年學徒，還是每月只賺七元錢的工資，罷工以后，就接近了黨了。但當時入黨時有個很重要的條件把三民主義看了，把列寧主義概論和馬克思主義淺說都詳細地看了，那時確了解了必須要改造社會，才能解放人類。這個思想對于我影響很大。”②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上卷，第25 頁。他還說：“我自覺入黨時經過考慮，而且入黨以后，自己覺得此身已非昔比，今后不是做‘成家立業’的一套，而要專干革命。這個人生觀上的改革，對于我以后有極大的幫助。”③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上卷，第25 頁。

（四）在思想上成為馬克思主義者

加入中國共產黨之后，在理論素養上，陳云亦得到很大提高。陳云抓住黨組織提供的機會，努力學習馬列經典著作，提升理論水平。到1926 年年中，陳云先后參加黨內流動訓練班20 多次，閱讀學習了《共產黨宣言》《國家與革命》《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等馬列主義經典。

同時，陳云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與其革命工作實踐結合起來，開始進行理論創作。1925 年11 月，商務印書館發行所職工會創辦地下刊物《職工》，內容包括職工會會員文章、會務報告、會計報告等。陳云以不同筆名，在《職工》上發表了《總工會是什么》《職工在現社會的地位》《我們為什么要罷工？》《中國民族運動之過去和將來》等多篇文章，比較全面地展現了他對共產黨領導下的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認識。如陳云《職工在現社會的地位》一文，針對“五卅”以后工人運動蓬勃發展的現實指出：“第一，須聯絡各階級起來，作民族革命。第二，解放在水深火熱中的自己，要繼續不斷地奮斗，爭到我們最后勝利。但是，這兩種重大責任，空口談兵，是辦不了的，也不是一兩個人嘶喊就成功的，還要大家集中一個團體，作共同有組織的奮斗，才有成功的可能。”④陳云：《職工在現社會的地位》，《職工》創刊號，1925 年11 月。在《中國民族運動之過去和將來》中，陳云指出：“在以農立國的中國，占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強的農民，是民族運動中唯一大主力。農民不參加運動，中國革命鮮有希望。”⑤《陳云文選》第1 卷，第1—3 頁。這反映他當時已經對中國革命的前途問題有一定清晰分析，體現出日后作為黨的領導人的遠見卓識。這篇文章也被收錄為《陳云文選》的首篇。

通過陳云在商務印書館的經歷，不難看出，商務印書館是陳云思想和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也是陳云走上無產階級革命道路、成為職業革命家的起點；陳云也在這里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初步掌握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并運用它分析中國社會，引領自己堅定地走革命道路。

三、入黨后在商務印書館的重要革命活動

（一）參加和領導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

1926 年7 月，國民革命軍從廣東出師北上，北伐戰爭爆發了。為了配合北伐軍進軍，上海工人舉行了三次武裝起義。陳云作為基層工會的領導者，積極組織職工進行響應，先后參加了這三次武裝起義的組織工作。

當時，陳云在《職工》上撰文指出：“北伐是民族運動中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統治的一種主要的有意義的軍事行動”，“被壓迫的中國民眾絕對不該消極贊成或竟阻礙其發展，更應積極參加贊助北伐”。①陳云：《和平之路》，《職工》第12、13 期合刊，1926 年11 月。商務職工組織了170 多人的糾察隊，準備參與武裝起義。1926 年10 月，第一次武裝起義因對全市工人群眾的組織和發動不夠而受挫。1927 年2 月8 日，陳云出席上海總工會召開的各工會負責人聯席會議時，突然遭到英國巡捕房的襲擊和逮捕，后經中共上海區委組織部長兼上海總工會黨團書記趙世炎組織營救獲得釋放。陳云并沒有因此而動搖參加武裝起義的信念，很快投入到上海工人第二次武裝起義的準備工作中。上海總工會決定于2 月19 日起舉行全滬工人總同盟罷工。陳云通過上海店員總聯合會，領導了南京路上先施、永安、新新、麗華四大百貨公司的罷工。罷工發起后，中共上海區委決定從23 日晚6 點起轉為武裝起義，但最后又因準備工作不充分而再次失敗。為保存力量，陳云帶著工會積極分子轉移至寧波和余姚，并在那里繼續開展革命活動。

3 月上旬，中央軍委書記周恩來秘密來到上海，組織醞釀第三次武裝起義。陳云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即從余姚返回上海參加起義組織工作。陳云多次陪同周恩來等觀察地形、了解情況、組織軍事訓練。經過周恩來、陳云等人認真仔細的檢查和部署，起義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安排就緒。

3 月21 日，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爆發，陳云立即下令，給糾察隊員發放武器彈藥和鐵棍、斧頭等器械。起義開始一小時后，陳云接到上海總工會命令，要他同中共代表一起到上海近郊龍華，與駐扎在那里的白崇禧率領的北伐軍談判，要求部隊開進上海，支援起義工人。但白崇禧執行蔣介石的命令，按兵不動，企圖坐收漁翁之利，陳云憤然離去。這時，起義已臨近尾聲。陳云從龍華返回市區后，參加了最后的決戰。經過20多個小時的浴血奮戰，工人糾察隊終于在22日下午攻克敵人最后一個據點。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取得了勝利。從1925年8月到1927年4月，陳云成長為中國共產黨在上海工運工作的骨干，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二）堅定革命信念，開啟職業革命生涯

1927 年4 月12 日，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員、國民黨左派及革命群眾。中國共產黨的組織被迫全部轉入地下。整個上海被嚴重的白色恐怖所籠罩。“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生不久之后，陳云所在的發行所職工會遭到國民黨當局強行改組，陳云等人被排擠出職工會。8 月，中共江蘇省委決定，陳云擔任滬中區委委員，依然在上海堅持地下斗爭。陳云為了革命斗爭，早已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這充分反映了一個共產黨員堅定的信念和視死如歸的氣概。

大革命最終以失敗告終，中國共產黨人充分認識到武裝斗爭的重要性。在關系黨和革命事業前途與命運的關鍵時刻，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漢口秘密召開緊急會議，總結了大革命失敗的經驗教訓，確定了實行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并把領導農民進行秋收起義作為當前黨的最主要任務。同年9月至10月間，中共江蘇省委按照八七會議確定的方針，動員在上海的共產黨員到外縣去發動農民，組織秋收暴動。陳云被派往家鄉青浦章練塘去組織農民運動。離別時，陳云對朝夕相處的商務工友們說：“我此去一不做官，二不要錢，三不妥協，只為了要跟反動派堅決斗爭到底，求工人的解放。”陳竹平回憶說：陳云是“自動脫離商務印書館的”，資本家“非但扣除了他的退職金，甚至連他應得的工資也給扣除了”。工友們都認為，陳云“是為了群眾利益而犧牲了自己的職業”。②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傳》（上），第52 頁。但陳云本人早已抱持堅定的覺悟：“只要立志革命，不怕沒飯吃，歸根結底，只有推翻現在社會制度以后，才大家有飯吃。”③中央文獻研究室科研部圖書館編：《陳云人生紀實》（上），第63 頁。陳云離開商務印書館的第二天，國民黨政府就派軍警來抓他，幸好陳云早走了一天，才沒有被捕。至此，陳云結束了在商務印書館7年的生活，懷抱著將革命進行到底的堅定信念，開始了職業革命家生涯。

離開商務印書館后，陳云對這個自己曾長期工作生活并由此走上革命道路的地方，懷有深厚的感情。1949 年8 月他因公到上海，特地看望了商務印書館董事長張元濟，向他說明沈陽、長春商務印書館的運行情況，并邀請他參政議政。1952 年，圍繞商務印書館公私合營后招牌保留問題，陳云提議：“公私合營后，商務印書館的名稱要保留，即使將來進入國營，這塊招牌也不能丟。”④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修訂本）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 年，第248 頁。遵照他的意見，商務印書館公私合營后被作為特殊單位對待，招牌不變。1986年4 月13 日，陳云為商務印書館90 年題詞“商務印書館90 年”。1986 年10 月19 日，陳云為商務印書館上海印刷廠建廠90 周年題詞：“發揚革命傳統，做好印刷工作。”

可以說，商務印書館作為陳云走上革命道路的起點，在他的人生經歷中留下了極為重要的印跡。第一，陳云在商務印書館建立了共產主義信仰，于1925 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為日后成為著名無產階級革命家奠定基礎。第二，陳云在商務印書館開始了他的革命生涯。從參與五卅運動、領導商務印書館罷工，到協助上海工人武裝起義的相關工作，上海到處都留下了陳云播撒革命火種的足跡。第三，商務印書館的經歷鍛煉了陳云的能力和品格。通過在商務印書館的工作學習，陳云提高了自身文化水平，養成了重視知識、重視文化的意識。同時陳云在商務印書館接觸到先進的經營理念和管理方法，對他日后做好財經工作起到一定影響。商務印書館的7 年時光，令陳云從一個小學徒成長為無產階級職業革命家。正如陳云自己所總結的：“商務印書館是我在那里當過學徒、店員，也進行過階級斗爭的地方。應該說商務印書館在解放前是中國的一個很重要的文化教育事業單位。”①《新唐書》卷一九一《忠義上》，中華書局點校本，2013 年，第5496 頁。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云年譜》（修訂本）下卷，第334 頁。這句話濃縮了陳云對商務印書館7 年經歷的總結，體現出商務印書館對陳云成長進步的重要意義和陳云對商務印書館的深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