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紅 趙宇倩
(湘潭大學,湖南湘潭,411105)
“啟蒙與理性”是近現代西方社會的中心議題。在《審美教育書簡》中,席勒反思了啟蒙給人性帶來的傷害,試圖借藝術和審美彌合分裂人性,構建審美的烏托邦,實現人的自由解放。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深深影響了以批判與否定為核心的法蘭克福學派。法蘭克福學派第二代領軍人物哈貝馬斯認為,《審美教育書簡》本質上是一種審美批判,是現代性審美批判的綱領性文獻。面對現代性困境,哈貝馬斯接受了席勒的審美烏托邦思想,將藝術納入生活世界,作為交往溝通的中介,參與社會新秩序的構建。
查爾斯·泰勒認為,現代性隱患包含工具理性、個人主義、專制主義三個方面,其中膨脹的工具理性致使人們生活狹隘化,給人類文明帶來了巨大的傷害。自啟蒙運動以來,理性飛速發展,承載著人們走向自由與幸福的希望,然而,隨著科學與技術的迅猛發展,人們發現理性已經偏離了原初的意義,逐漸演變為一種工具理性。“今天,工具理性化的進程已經席卷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對自然的征服,對社會的建構,甚至主體的思維方式與人格結構也深受工具理性的浸染。”[1]2在工具理性的主導下,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被破壞,人們妄圖征服自然、控制自然;理性成為價值評判的唯一標準,成為了人們思維方式的主導;人們內在的精神需求被忽視,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情感交流轉變為具有經濟效益的交換商品,原初的道德標準、價值尺度面臨崩塌。
在技術高度發展的語境下,社會政治的控制形式也附帶著技術理性的色彩,形成科層制管理。查爾斯·佩奇(Charles H.Page)指出,科層制是一個社會發明!或許是人類最偉大的社會發明![2]1科層制能高效地整合社會資源,達到社會管理的高度集中。而馬克斯·韋伯認為,高效率整合資源方式的科層制背后潛藏著重大隱患。晚期資本主義經濟理性的泛濫,科層制演變為僵化的管理模式,人的自由、本性被其控制。韋伯抨擊現代政治生活中的科層官僚機制,“官僚組織與機器一道致力于建構未來奴役的大廈,在那里,人們可能就像古埃及王國的農民那樣順從、無力、而純粹的技術價值,就是說,合理性、官僚機制、律令、成了最終的、唯一的價值”[3]53。在這種“全面管理與控制的社會”,人遺忘了他的自由本性,成為了“單向度的人”。
在《啟蒙辯證法》中,霍克海默、阿多諾認為“理性已經成為了進步世界里最具影響力的神祗”[4]23。他們旗幟鮮明地批判理性,批判技術與文明。反思法蘭克福學派前輩的批判理論,哈貝馬斯認為,霍克海默、阿多諾等將理性簡單縮減為工具理性,忽視了理性中的合理成分,技術的進步本身并沒有錯,錯在“人們把這種控制自然而采用的合理化的方法用來調節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于是,他將批判的鋒芒轉向理性化所導致的系統對生活世界的殖民,如何建立交往理性世界成為他關注的焦點。在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中,哈貝馬斯看到了藝術在交往與建立共同體中的“中介”作用,藝術被賦予了一種“全面的社會革命力量”,“這種社會革命作用就是團結的作用,整合的作用,把社會重新整合起來,藝術實際上成了宗教的替代品,必須發揮出應有的凝聚力”[5]136。哈貝馬斯因此走向了席勒,從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中汲取了力量,將藝術視為主體間達成理解與溝通的橋梁。
在《審美教育書簡》中,席勒一方面批判了現代分工、科技發展給人性帶來的創傷——造成了人的碎片化發展,破壞了人性中感性與理性的先驗和諧;另一方面,設計了藝術與審美的解放之路,試圖通過藝術和審美彌合分裂人性,構建審美的王國,使倫理國家的制度和要求內化為公民自覺的需求,協調個體與個體、個體與共同體的關系,解決現代社會危機。由此,哈貝馬斯認為“這些書簡成了現代性的審美批判的第一部綱領性文獻。席勒用康德哲學的概念來分析自身內部發生分裂的現代性,并設計了一套審美烏托邦,賦予藝術一種全面的社會——革命作用。”[6]47
公共性是西方政治哲學的重要范疇,起源于公民對公共事務的商討與批判。康德認為:“只要個人具有理性自由并能夠向世界發表政治言論,就可以劃歸‘理性公眾’。”[7]111漢娜·阿倫特將公共性理解為世界本身,即公共空間。他認為古希臘城邦的競技公共空間是自由的、多元的公共空間。反之,現代極權社會正在逐漸消除人的自由,人的多元性、差異性被工具理性的同一性所取代。在阿倫特公共空間理論的啟發下,哈貝馬斯指出,所謂的公共性,強調了不同個體之間的平等、理性關系,要建構有效的公共領域,實現交往行為的合理化,改變異化的生活現狀,推行民主制度,公共性必不可少。
在《論席勒的〈審美教育書簡〉》一文中,哈貝馬斯認為,席勒強調了藝術的公共特性。他說:“藝術要想能夠完成使分析的現代性統一起來的歷史使命,就不應死抓住個體不放,而必須對個體參與其中的生活方式加以轉化。所以,席勒強調藝術應發揮交往、建立同感和團結的力量,即強調藝術的“公共特征。”[5]48藝術如何實現其公共性呢?首先,藝術卸下了一切強制,賦予分裂的人性以和諧。在席勒看來,資本主義制度是“利己主義的制度”,物化的經濟過程將公民變成異己,科層制的管理將人納入冷漠的規則,變成被統治對象,造成了感性與理性的分裂,國家與個人的對立,而通過審美教化產生的中和心境,使“心情處在法則與需要之間的一處恰到好處的中間位置”[8]78,此時藝術參與兩項立法,“感性(感性沖動)的自我升華和理性(形式沖動)的反升華”[9],相互對立的感性與理性相互調和,人性臻于完整,人和自我和諧相處,也就和世界和諧相處。其次,藝術帶來感受方式的改變。在《審美教育書簡》第四封信時,席勒為個人與國家之間的和諧平衡指明了方向。國家代表理想的人,個人需將多樣的性格與國家要求的純粹、理想性格相符合,審美教化的過程與民族的集體生活語境密切相關。感受方式的革命能改變人的主體意識,當人的內心達到一種和諧狀態時,社會的倫理秩序就內化為人的內在需求,人們自覺地認同社會制度,個人愿望與國家意志趨于統一。席勒將藝術視為實現政治自由的有效路徑,針對席勒的審美拯救方案,哈貝馬斯指出,“席勒堅持純粹假象的自律,他同時也期盼審美假象所帶來的愉悅能導致‘整個感受方式’的‘徹底革命’”[5]51。哈貝馬斯肯定了藝術在現代社會交往中的積極作用,他認為藝術具有一種公共特征,藝術是交往理性的真正體現。
在《審美教育書簡》中,席勒設計了“自然的人——審美的人——道德的人”的個人發展路徑,席勒認為,“要使感性的人成為理性的人,除了首先使他成為審美的人,沒有其他途徑”[7]116。同理,要從力的可怕王國過渡到倫理的王國,審美的王國是不可逾越的橋梁,可以說,審美教育是感性的人過渡到理性的人,自然國家過渡到倫理國家的中介。
哈貝馬斯肯定了席勒的藝術中介觀,認為藝術在主體交往與構建社會共同體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作為一種變革社會的方式,“藝術應當能夠代替宗教,發揮出一體化的力量,因為藝術被看作是一種深入到人的主體間性關系當中的‘中介形式’”[5]47。主體間性,是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的核心,它的提出標志著理性主義范式的轉變,即從“主體性”轉向“主體間性”,實踐理性得以復位。王曉東認為“主體間性”是“人作為主體在對象化的活動方式中與他者的相關性和關聯性”[10]18。在文化的再生產過程中,依托這種主體間性,藝術生產著新的交往關系。藝術產生的交往關系建立在相似的傳統文化背景中,文化成為自我與他者有效溝通的場域,使人們達成互相認同的社會規范,從而生活世界的文化、社會、個性三維結構相互影響、交織為一體。哈貝馬斯認為:“席勒能夠從根本上把藝術視為一種‘中介’形式,并指望藝術能‘為社會帶來和諧’。”[5]51
哈貝馬斯注重藝術與審美在交往行為理論中的中介作用。在哈貝馬斯看來,肯定和捍衛交往行為以及生活世界是現代人實現自我救贖的第一步,藝術與審美實際上就是一種交往理性。藝術除了在審美層面發生作用外,同樣也能指涉生活世界的統一性,發揮著批判社會的作用,成為一種中介形式。交往行為和生活世界緊密相連,生活世界是交往行為培育的結果,而交往行為反過來又依賴于生活世界的資源。如果缺少審美與藝術這一中介,直接將專業領域的知識引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世界,則會帶來一系列弊端。“在沒有中介的情況下就把專門知識轉移到日常生活的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當中,一方面會危及知識體系的自主性和獨特性;另一方面會破壞生活世界語境的完整性”[5]342。
綜上所述,哈貝馬斯看到了《審美教育書簡》所蘊含的現代性批判色彩,認為席勒是“用啟蒙的手段修正啟蒙”,用藝術的啟蒙糾正被工具理性控制的人性。席勒從啟蒙帶來科技進步、理性發展的背后看到了啟蒙對人性造成的傷害。“從康德開始,現代性的哲學話語中一直就存在著一種哲學的反話語”[5]309。《審美教育書簡》正是這樣一種現代性的反話語。
理論的接受是一個選擇與交流辯證運動的過程,“接受過程是有所選擇的。接受過程具有刪節、價值變換的過程,簡單化,同時也再次復雜化”[11]145。哈貝馬斯對《審美教育書簡》的接受也是這樣的文化過濾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席勒對異化現象的描述被發展,對工具理性的批判被強化,席勒的審美救贖思想得以推進。
在席勒的描述中,現代社會像一架精巧的鐘表機構,由無限眾多卻無生命的部分組成,各部分機械運轉,構成整體的機械活動。作為這種鐘表機構組成部分的人,就如同一個碎片,被束縛在某一狹小的范圍之內,耳朵里聽到的只是自己被推到機械輪盤前的聲響。加之社會將職務的要求作為衡量人的標準,只重視人在某方面的記憶力、理解力或技術熟練程度,由此,人性天然的完整性被破壞,人成了他的職業或某種科學知識的標志。這就是人性的異化或片面化發展狀態,表現在群體上,上層階級懶散,性格敗壞,下層階級粗野、狂暴;表現在個體身上,感性與理性彼此失調,要么受物質欲求的支配,成為單純欲望的載體,要么受道德法制的控制,成為毫無生趣的“生人”。在《審美教育書簡》第六封信中,席勒通過現代國家與古希臘城邦、現代人與古希臘人的比較,重點描述了現代人人性的異化、生存狀態的異化。
哈貝馬斯則從生活世界出發,批判交往行為的異化。首先,哈貝馬斯明確區分了系統與生活世界的作用,認為部落社會時期,生活世界為系統提供規范、機制,兩者和諧統一,保證交往行動與目的行動相一致。隨著社會進化的加快,系統的復合性和生活世界的合理性兩者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進而不斷分裂,系統與生活世界的分離是晚期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異化的主要原因。缺乏生活世界規約的系統過度追求效益,以權力與金錢為主導機制的系統原則也滲入到生活世界領域中,使得人們的交往行為充滿目的理性,從而出現“不合理化”的交往局面。目的理性控制下的交往行為不再遵從真實性、有效性的溝通原則,交往媒介的語言也附加了意識形態性,“在大眾媒介的高強度渲染中,人與人之間的文化社會關系漸漸地被冷漠的物與物的關系所取代”[12]110。科技至上和拜金主義深入人心,利己主義的價值觀占據人們交往的理念,人們日常交往的主體間性被系統所控制,生活世界被殖民化,作為交往媒介的語言和文化機制遭到破壞。哈貝馬斯認為,基本的言語行為應該展現語言的復雜功能,“表現功能、建立人際關系功能和表達各自經驗的功能”[5]325。其次,哈貝馬斯認為發達工業文明下的政治制度和社會秩序充滿著極權主義的壓制,科技成為社會控制的有效手段之一,對科技的過分推崇,影響著人們的交往行為、潛移默化地控制著人的交往觀念。為此,哈貝馬斯提出解決現代性困境的新路徑:構建交往行為的“主體間性”,依賴交往參與者的規范共識,達到參與者間的相互理解,用真誠、和諧的人際關系協調交往行為,實現生活世界的合理化。
哈貝馬斯對交往異化行為的批判、對系統與生活世界關系的論述顯然接受了席勒的影響,相比較,二者都描述了現代社會人性異化、個體與個體、個人與國家關系異化的狀態,但席勒將異化歸因于科技進步、分工細化,“席勒只是把這種異化現象看作是進步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副作用,人類無法擺脫它而闊步向前”[5]49。將消除異化的希望寄托于審美。哈貝馬斯則將異化歸因于系統與生活世界的分離,將批判的鋒芒直指晚期資本主的極權統治,寄希望于以語言、藝術為中介的交往理性秩序的構建。
席勒認為人類社會如同個人的生長階段一樣,它是不斷發展的。生產力尚不發達之際,恰如人的童年期,該階段的人與自然處于和諧一體狀態。當人們更多地了解自然,生產力得到提高之時,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同時也具備了更多的生存發展潛能。文明是社會發展的產物,促進了人類社會的進步與發展,但文明有時是把雙刃劍,科學、職業等整齊劃一損害了個體感性的多樣性和豐富性。現代社會中出現過度膨脹的理性,造成了人感性的缺失,感性與理性嚴重失衡,人性的完整和諧被破壞。
哈貝馬斯繼承了席勒對技術文明的批判,進一步指出了工具理性的弊端。首先,哈貝馬斯認為,科學與技術極大地推動了社會經濟的發展,提高了社會勞動生產力,增加了社會財富。至后工業社會,隨著科學研究與技術之間的相互關系日益密切,科學技術成為了第一生產力,成為獨立的剩余價值來源。生產機器成為人的主宰,人的勞動越來越機械化,對技術的崇拜也越來越強烈,可以說,科學技術“取得了合法的統治地位,成了理解一切問題的關鍵”[13]68。其次,哈貝馬斯批判地吸收韋伯、阿多諾、馬爾庫塞等人的思想,認為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科學技術發展成了意識形態,成為了控制個人、控制社會的工具。隨著科學技術在生產領域中的地位顯著提升,技術理性對社會的控制逐漸被強化。技術原則成為新的社會制度和規范,科技取代神話宗教控制著人的日常交往理念,崇尚金錢與權力的社會系統過度地侵占了個人行動的私人空間,帶給人們交往行為的不合理性,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包容、建立在相互尊重基礎上的人際交往遭到破壞。可見,“現代社會的市場機制和官僚制的權利侵蝕原本屬于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非市場和非商品化的行為”[14]136,造成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
無論是席勒還是哈貝馬斯,他們都看到了科技發展、理性過度膨脹對人性、人的生活帶來的傷害,但席勒更傾向于發展感性,以使感性與理性趨于平衡;哈貝馬斯在批判工具理性控制的同時,承認理性的合理性,試圖以更高的理性——交往理性來拯救晚期資本主義的社會危機。相對于霍克海默、阿多諾等激進的理性批判,哈貝馬斯試圖以理解為取向的理性來對抗規范化的工具理性,使生活世界的合理化成為可能。他認為:“理性表現在交往行為中,并與各種自成總體性的傳統、社會實踐以及切身的復雜經驗都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其中介包括文化的自我裂解、通過自覺而呈現出來的特殊的集體團結以及社會化個體的認知潛能等。”[5]338
在《審美教育書簡》中,席勒試圖通過感覺方式的革命構建審美王國,在審美的自由王國,游戲沖動引導著一切,由等級劃分、勞動分工所造成的壓抑社會秩序被廢止,通過自由去給予自由是審美王國的基本法則;人和人以自由游戲的對象彼此相處,社會實現了和諧安寧;人和自然平等相待,“一切東西,甚至供使用的工具,都是自由的公民,他同最高貴者具有平等的權利”[7]153。總之,“具有自律性、普遍性、平等性和同情心的審美趣味是一種完全替代性的政治,它結束了社會的等級制度,依據無私的博愛的形象來重建個體之間的關系”[15]103。席勒對審美王國極盡贊美之詞,這一烏托邦構想在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世界中得以延續和發展。
哈貝馬斯突出審美內在的交往功能,試圖通過審美文化構建交往理性世界。哈貝馬斯認為,“以主體為中心的理性導致了使倫理總體性發生分裂的抽象過程;而只有源于主體性并超越了其狹隘性的自我反思才能證明其自身是調和的力量”[5]348。因此,哈貝馬斯提出以主體間性的交往行為替代主體間的理性。如何達到主體間性的溝通?哈貝馬斯認為審美交往使人們處于平等自由的對話空間內,自主地與他人進行溝通。藝術和生活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兩者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劃分。“日常生活世界作為一個整體,或是表現為‘生活’,或是表現為‘實踐’,或是表現為‘精神’,它們與‘藝術’、‘理論’和‘道德’形成鮮明的對照關系。”[5]342生活世界中,藝術或審美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憑借審美的中介性,人們在交往行為中獲得一種共通感,而共通感的存在是人們有效地理解、溝通、交流的基礎。人們在欣賞藝術作品或進行審美活動時,將審美創造帶來的情感內在的共通感傳遞給他人,引導人們的社會交往,這也是審美活動的間接功用。藝術作為中介,促進主體間的互相理解、溝通,建立起主體間性,交往理性的實現成為可能。其次,哈貝馬斯認為,“由于經濟制度和行政制度發布的命令已侵入了交往者賴以生存的生活世界,這就使主體間進行的‘對話’變成了爭辯”[16]4。他主張建立民主、平等的公共領域,這一公共領域主要集中體現在社會文化方面,而藝術是社會文化的主要外在表現方式。最后,哈貝馬斯提出以交往理性為中心,把藝術納入生活世界,并借助生活世界中的理性交往解決現代性困境。他認為,現代性帶來的生活世界理性化出現了很多弊端,專家文化與生活實踐相背離,文化脫離了日常生活世界。“生活世界的理性化,這是一種進步,但是這種進步中卻包含了日常生活文化貧乏的可能。”[8]324在哈貝馬斯看來,知識、道德和藝術三個領域是密切聯系的,它們共同構成了生活世界。藝術不應局限于“為藝術而藝術”,藝術在保持獨立性的同時也與現實相關。人們在接受藝術作品的同時,藝術作品也被納入語言游戲,人們憑借真實、有效性的語言進行溝通,達到準確的認知理解和合乎正常的社會規范。哈貝馬斯強調,日常生活領域道德、社會規范的回歸是生活世界再生產的重要條件,而藝術促使人們達成對事物的共識,引導著現代性的進程。
席勒和哈貝馬斯都設計了理想的烏托邦,但是,席勒的審美王國僅僅存在于“優美的心靈中”或“少數優秀的社會圈子里”;哈貝馬斯卻將藝術與美拉下神壇,納入生活世界,作為交往行為溝通的中介,參與社會新秩序的構建。
“每一個理論家對外來學說的吸收都是有選擇的,這種選擇的理論取向一方面受制于特定時代精神需要,另一方面又受制于本人對這一時代需求的體認”[17]24。本土文化的接受也是如此,身處晚期資本主義社會,面對科層化管理的加劇、生活世界的利益化、人文精神的失落、人性的異化等現代性危機,在反思批判理論與傳統理性思想的缺陷中,哈貝馬斯走進了席勒;通過細讀席勒的《審美教育書簡》,哈貝馬斯看到了藝術的“公共特征”與“中介”力量,確定了現代性批判的基本方向;席勒將現代社會比作鐘表機構,將現代人人性的分裂歸因于文明的發展,沿著席勒的方向,哈貝馬斯進一步批判工具理性,批判生活世界的異化;在席勒的審美王國構想中,哈貝馬斯看到了藝術的“革命作用”,讓藝術與審美回歸生活世界,走向交往理性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