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化時代的“梗”文化

余軒宇

（景德鎮學院人文學院，江西景德鎮 333000）

“我就像個在瓜田里上躥下跳的猹。”開篇先來上這樣一句話，要的就是你的莫名其妙。因為這里面涉及了很多老梗、新梗，畫面生動地展示了一場網民們的狂歡。

首先，網絡上所說的“瓜”，不是平常意義的瓜果菜蔬，而是指勁爆的新聞，而且多半帶有北京話當中所指的蠢事或傻事的意味在其中；“吃瓜群眾”指只圍觀不發言的普通網民，人們以此自嘲或互嘲，用來表示一種事不關己的狀態，就好似日常生活中吃著瓜子聽人閑聊一般；“月下瓜田里的猹和閏土”則是出自魯迅《故鄉》里的一段描寫文字，后來在《快樂大本營》中被人們翻出來，并加以引申、強化和推廣；“我就像個在瓜田里上躥下跳的猹”，說的是 2020 年 4 月，隨著新冠疫情漸漸穩定，網絡又熱鬧起來，各種勁爆新聞一個接一個，以至于把網民給忙壞了。

筆者之所以在開篇舉這個案例，是想表達：“梗”這個曲里拐彎的東西，還真有些梗。然而，處于網絡時代的人們似乎又頗喜歡“梗”這個鬼東西，一言不合就出梗，一不小心就躺槍。如此，這就頗值得去探究一番了。

一、梗乎？ 梗本為哏

身高梗、撞臉梗、幽默梗、經典梗……各種各樣的梗，通過一個詞、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便發送了出去，而接收者也往往心領神會，或是哈哈一笑，或者繼續延伸下去。這種情形，很頻繁地出現在各種綜藝節目中。當然，動漫、電競以及影視劇等一切可供娛樂的流行事物中都不少見。

由此可見，“梗”就是好笑、就是笑，鋪梗就是為笑點作鋪墊。然而，無論在古代漢語還是現代漢語中，承擔此意義的都還另有一個字：哏。

《現代漢語詞典》中，“哏”字共有三種含義：一是滑稽、可笑、有趣；二是指滑稽有趣的言語或動作；三則是指在綜藝節目中出現的橋段、伏筆、笑點。這三種解釋均和笑相關聯。所以，我們似乎可以這么說，“哏”，就是指經過細密組織、鋪墊，從而達到的喜劇效果。我國傳統的相聲表演就由“捧哏”和“逗哏”兩個角色組成，捧和逗的目的都是為了在最后時刻用突轉的方式抖開包袱。

方言地區，前后鼻音分不清，將“哏”（gen）讀成了“梗”（geng），確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追本溯源，梗本為哏，“梗”本身就是一個梗。

二、梗也！ 歪打正著

陳熙涵在他的《“梗”字流行是個什么梗》一文中說：“‘梗’的流行義指引人發笑的事情，跟詞典上的‘梗’并無關聯。”此觀點的擁躉者甚眾，看得出來，對于“哏”成了“梗”，他們是頗痛心疾首的。

筆者倒是認為，“梗”取代了“哏”，雖是以訛傳訛、人云亦云，卻也顯示出了現代傳播的強大。何況，語言符號本身就是在不斷地吸收新鮮血液中動態穩定的。存在即合理。再者，“梗”字本身也自有它的妙處。

在討論“梗”字的妙處之前，我們先來看看流行語“梗”的一些特點。

1.梗，就是“不直”

所謂不直，就是不直接說話，或者不好好說話。之所以不好好說話，一方面是現代人喜歡玩個性，想方設法地標新立異；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對于某些負面事件不好直接批評，于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也即所謂的吐槽。例如“你是魔鬼嗎”“這是什么神仙操作”“家里有礦嗎”“是個狠人”等，被稱之為“神回復”，可用于真誠贊美、尷尬回避、無奈呵呵、委婉拒絕以及沒話找話等幾乎各種場合。

2.梗，多半“不長”

“打醬油”“做俯臥撐”“躲貓貓”“老鐵沒毛病”“哭暈在廁所”“我要上頭條”“老司機帶帶我”“哥種的不是豆是寂寞”“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北大還行撒貝寧”“確認過眼神”“皮皮蝦我們走”……這是近年來流行過的一些梗。自然，每一個梗的后面都有小故事。然而，在使用的時候，卻只需短小精悍的這幾個字，就完全能夠進行交流了。所以，由這幾個字所組成的形象生動的詞語，實際上已經是個高度濃縮的小故事了。

同理，對深圳港水上“巴士”未涉及航線進行經濟性估算，并分析是否適合開通水上“巴士”及原因，結果如表4所示.

3.梗，為了“不通”

先舉個例子：4396。前文所提及的“打醬油”等梗，最初時候你可能也看不懂，但是，至少你可以看到它的畫面感，至少可以連蒙帶猜一下。而這個梗則是一頭霧水，完全的不知如何著手。當然，如果你知道這個梗，那么會有人視你為同道之人，這便是電競圈。

其實，4396 的意思也很簡單：在國內稱霸的clearlove，在S6 全球總決賽四分之一決賽中，比賽結束的輸出傷害居然是4396，大大拖了隊伍的后腿。以至于但凡有clearlove 的比賽，便有觀眾在彈幕上頻繁地刷這個數字，善意地惡搞。所以，諸如4396 這類的梗，更像是一種接頭的暗語，顯示出你圈中人的身份來。圈外之人嘛，此路不通，梗的就是你。至于“打醬油”等梗會比較普及，因為它面向的本來就是網絡這個大圈子。

不直、不長、不通，這是從產生原因、組成方式和行為目的三個方面總結出的“梗”的特點。而這幾個特點，恰恰和現代漢語中的“梗”字有所呼應。這也就是筆者要說的流行語“梗”與現代漢語“梗”之間的奇妙之處。

《現代漢語詞典》中“梗”字有如下含義：其一，植物的枝或莖，比如菜梗子；其二，直、挺立，例如梗著脖子；其三，正直、直爽，可組成梗直一詞；其四，阻塞或妨礙，常見的詞組有梗塞、作梗。其五，大略，如梗概。其六：有刺的草木，例如梗榆。

我們不妨將兩者比對一下：其二、其三都有“直”的意思，流行語取了它的反義，“不直”；其一、其五則有“主干、梗概”之意，流行語的“不長”正是此意；其四是“阻塞或妨礙”，流行語中的“不通”，完全吻合。至于其六中的“有刺的草木”，筆者認為，這網紅“梗”還真是刺痛了一些人。

三、梗者，當代典故

作為現代流行語的“梗”字，最初也許只是綜藝節目中的笑點。然而，在運用的過程中，它卻突破了綜藝的范疇，動漫、電競、影視劇以及其他領域中均有使用，并且還增加了許多新的含義，從而成了一個兼具看點與熱點之意的多義詞。前文中，我們曾說“哏”是它的本字，其實，當它成為多義詞的時候，我們亦有一個詞語與之相對應，那就是“典故”。

對于“典故”，因為研究角度和領域的不同，學術上的界定有些不同。不過，這個不重要，我們取其一般意義就好。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典故”的解釋如下：其一、典制和掌故；其二、詩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來歷的詞語；其三、泛指具有教育意義且大眾耳熟能詳的公認的人物、事件。這三者中以其二最為常見，我們也從此處著手。

“詩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來歷的詞語”，為什么會強調“詩文中”呢，這不就是因為在電子傳播、網絡傳播之前，甚至于印刷傳播之前，文字傳播是最重要的傳播方式么。由于技術條件的限制以及詩文本身的特點，典故可以用最簡潔的詞語表達最豐富的內涵，自然為文人們所熱衷，而它正好也就具備了我們前文所談到的梗的特點：不直、不長、不通。

所以，我們可以說：“梗”其實就是現代人的典故。當然，由于傳播媒介的不同，古代的典故和現代的梗，一個是在漫長的時間里慢慢地沉積，一個則是在廣闊的空間里迅速地擴散，但是，它們都達到了《現代漢語詞典》中所說的“大眾耳熟能詳”。

一般來說，典故的穩定性是很強的，畢竟它的形成經過了歲月的考驗，并且還將繼續穩定下去。而各種梗卻具有一定的時效性，現代的信息高速公路上，只要時間稍稍推移，老梗就被新梗所代替了，而且只要用的人稍稍一多，還會被取笑為“濫梗”。

并且，關于梗的形成，似乎還毫無道理可言、毫無規律可循。比如“藍瘦香菇”不過是南寧小伙在朋友圈里發了一條給自己女朋友的視頻，而“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則來自于《青春有你2》中一段魔音繞耳的rap，然而，突然之間就在網上一夜爆紅，以至于連當事人自己都莫名其妙。當然，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誰若再用，那直接就叫out 了。這也算是印證了“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

四、梗矣，梗調自彈

在前文中，我們探討了“梗”的前世今生，問題也來了：為何梗會在當下時代無比繁榮呢？

首先，這是一個娛樂化的時代。當今時代，生活節奏快，勞動強度大，人們一方面獲得了相對充裕的物質，一方面卻也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再加上人們主體意識張揚、追求個性解放，于是，有快樂、有體驗、有激情的各種娛樂正好滿足了釋放壓力和放飛自我的需求。這是當代中國呈現出娛樂化傾向的社會原因。對于這種傾向，褒貶不一，本文不作贅述。筆者想說的是，在這樣一個幾乎全民娛樂化的時代，數量眾多的傳播者和受傳者，讓充滿了時尚感、認同感和滿足感的各種梗既有來處、又有去處。這是梗文化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土壤。

其次，科技的發達提供了實現的可能和保障。梗文化的欣欣向榮，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網絡、電視、廣播等媒介的給力。尤其是網絡這個新型媒介，論壇、直播、微博、朋友圈等各種平臺，總有一款是適合你的；而且，它不僅可以傳播文字、圖片，還可以傳播音頻和視頻；并且，網絡傳播還具有蒲公英式、病毒式的傳播特點，可以極快極廣地進行瘋狂傳播。這讓網民們即使在不同時空中也可以零距離無時差地實現線上線下的狂歡。

當然，梗發化的興盛還在于梗本身的豐富多彩。例如：出自于影視劇中的“悔不該殺那華佗”“元芳，你怎么看”“賤人就是矯情”等，簡單粗暴，直接使用就好；“鐵馬是你、冰河是你”“我給你買橘子去，你站著別動”，則出自于文學作品，若沒讀點書還真看不懂，以至于人們又調侃說“沒文化，真可怕”；“李時珍的皮”“內牛滿面”“灰機”“九折水瓶”是因為方言語音不同而造成的誤讀誤聽，標準說法是“你是真的皮”“淚流滿面”“飛機”“就這水平”，前者雖是錯誤，卻錯得別有情調，妙趣橫生；“八點二十發”“洪荒之力”“周一見”，因為名人效應，人們趨之若鶩，生怕自己沒有趕上流行；“一首涼涼送給自己”“我可能 xxx 假 xxx”“其實一開始我是拒絕的”“我真是太南了”，則是對自己糟糕狀態的自嘲，幽默詼諧中又不乏輕松愉快；“我和我的小伙伴都驚呆了”“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廣東人吃福建人”“說好的xx 呢”“我整個人都 xx 了”等等，更是讓人在腦海中涌現出充滿喜感的畫面來。總而言之，花樣百出的各種梗，含蓄、委婉，言未及而意已達，有情有景，有事有物，有聲有色，有圖有真相。

在前面的文字中，我們對現代典故“梗”作了粗略的探討。最后，筆者想要強調的一點是：舊時，人們就曾用“掉書袋”“獺祭”等來形容和嘲諷堆砌典故的不良做法。如今，我們對于梗的使用也應該做到合適，即適地、適時、適人。傳播是為了溝通信息、分享信息，并在此基礎上取得理解，達成共識。如果不顧語言環境，不分場合、時間以及對象地梗來梗去，那是真的會被梗住的。no zuo no d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