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與千尋》看日本傳統文化在動畫電影中的應用

方一舟,方 田

（景德鎮學院陶瓷美術與設計藝術學院，江西景德鎮 333000）

動畫電影是一種傳統文化與現代技藝相結合的現代藝術，將現代計算機的產物與藝術結合，既容納其他多種藝術，又具有自己獨特的藝術特征。隨著電腦技術的迅速發展，越來越多優秀的動畫電影面世并獲得觀眾的喜愛。然而，有很多動畫電影在尋找適合自己的發展模式過程中依然不得其法，在民族風格和思想內涵上都有值得反思和改進的地方。

身為日本動畫界的翹楚，宮崎駿創造的動畫電影不僅對日本傳統民族文化進行傳承和創新，還充滿人性的光輝，和對自然、文明、戰爭的反思。“宮崎動畫”已然成為日本引以為豪的一種文化象征，他的作品具有鮮明的日本民族特色，承擔了傳承歷史文化的社會責任，具有非常大的研究和學習價值。

宮崎駿創作作品，始終堅持用手繪完成，堅持用質樸的語言去表達情感，并且賦予了動畫電影新的內涵，將動畫上升到了人文的高度，他將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相融合，汲取傳統文化中的精華，以及現代文明中能夠引起大眾共鳴的部分，如他本人曾經多次表達的反戰主張，就在他的動畫電影中有深刻體現。他的作品中所包含的人文精神，對現代文明的反思，兼之與優秀的傳統文化相融合，使得作品中蘊含了濃濃溫情和深厚底蘊，看之感動，觀之經典，這正是這個高速發展的時代所需要的正確的價值觀。

動畫電影也可以是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傳播途徑，宮崎駿堅信這一點，他曾在一次獲獎感言中說道：“動畫也是電影，電影經常具有破壞或損害文化的可能性。我一直在告誡自己選擇的是一條險象環生的道路，要求自己要保持警醒。”

本文將以宮崎駿的代表作之一《千與千尋》為例，分析研究如何能夠更好地將傳承傳統文化與創作動畫電影相結合，從而能夠啟示中國動畫電影的發展。

一、日本傳統民俗文化的再現

《千與千尋》講述千尋一家誤入神秘的隧道，來到了八百萬眾神居住的地方發生的故事。千尋父母吃了這里的食物，變成了豬，千尋為了救回父母，回到現實世界，與油屋的主人湯婆婆簽訂契約，在油屋打工，遇到了白龍、形形色色的神、蛙人等，最終救回父母，一起返回現實世界的故事。影片較細膩地再現了日本傳統民俗文化。

（一）崇拜語言

《千與千尋》原名叫《千與千尋的神隱》，翻譯為中文之后，去掉了“神隱”二字，譯為“千與千尋”。在日本民間，有著這樣一種傳說，突然消失不見的孩子，其實是被神明隱藏起來了，被神藏起來的孩子怎樣找也找不到，但兩三天之后又會自己回到家中。在本片中，千尋即被神藏起來的孩子。從電影名稱起始，宮崎駿有一系列對于日本傳統民俗文化的運用，這才使得整部動畫電影都能夠渲染出強烈的民族氣息。

首先是主角千尋的名字以及在千尋的幫助下白龍找回的真名“琥珀川早見”。千尋的名字有從“千尋”變為“小千”，最后回歸“千尋”的過程。這是因為千尋在與湯婆婆簽訂契約并被拿走契約上的“尋”字后，很快遺忘了自己的本名。化身為白龍的“小白”也是因此忘記自己的真名和河神的身份。這個情節的設定來源于日本古老的“言靈信仰”，日本崇尚語言的魔力，認為語言是人與人之間的紐帶，即“語言崇拜”。“姓名崇拜”是語言崇拜的一種，它認為名字是人身體的一部分，如果寫有名字的紙被破壞，名字的主人也會受傷，如果把名字交給了某個人，便是和這個人簽訂了主仆協議。在電影中，千尋的姓名就代表了她的記憶，她對自己的真實身份的記憶，以及對真實世界的記憶，所以小白讓她一定要記住自己本來的名字，因為只有記住自己真正的名字，才有可能回到現實世界。

此外，對于整個電影的大背景、發生場所和人物的設置，也充分運用了充滿奇幻色彩的日本傳統文化。比如電影情節的主要發生場所湯婆婆經營的浴池；電影的另一主人公白龍；電影中陸續登場的其他配角人物等。

《千與千尋》電影中湯婆婆所經營的“油屋”即浴場，是專門供眾神消除疲勞、休息的公共浴池，每日八百萬眾神來此泡澡。這里涉及到日本傳統文化中的浴室文化。在日本，公共浴池是源自于六世紀寺廟的浴堂，并且深受歡迎，后來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可供泡澡的浴室，已經成為日本文化的一種代表符號。對于日本人來說，公共浴池更多的是一種放松的場所，甚至是一種社交場所，數量眾多且種類繁多，甚至有一套專門的入浴禮儀：在公共浴室里不可以使用香皂等清潔劑、不能大聲喧嘩、入浴的順序有長幼尊卑之分。影片中有位特殊的神靈“腐神”，滿身淤泥，散發著惡臭，在小千的幫助下，這位神靈清洗干凈露出了原貌，原來他是河神，是被人類的垃圾污染之后的河神。河神入浴的場景其實與日本人平時的入浴習慣完全不同，日本人在入浴前會先將身體洗干凈，再通過泡澡消除身心的疲勞，這里的情節設置也許是宮崎駿在暗示河神身上的臟并不是普通的污垢，是為了譴責人類對于自然的污染。

（二）崇拜自然

在日本，有句俗語說：“一粒米上有七個神靈”，這就是日本的泛神論，是崇拜自然的一種體現，日本相信萬物有靈，處處皆是神靈。影片中的八百萬眾神形態各異，千奇百怪，他們的形象和創造也都來自于自然界的某一個事物。

在《千與千尋》情節發展過程中，那些代表日本傳統文化中對于自然和生靈的崇拜的人物形象逐一登場，豐富且帶有日本色彩的角色設定，為電影定下了具有日本傳統文化色彩的基調。

如電影的另一主人公小白——一條白龍，琥珀川的河神，因為人類對自然的破壞失去家園，為學習法術成為湯婆婆的弟子。電影中白龍身為河神，能夠化為龍身(日本文化中龍是與水有關的神明)。小白的龍身身體似蛇并且有爪子，頭部似狐貍。在日本文化中，狐貍是神明的使者，是非常有靈性的動物，在日本的神社中，到處可見狐貍的雕像。至于身子像蛇，有爪，則是因為日本的龍文化初始來源于中國。白龍的形象設計，和白龍因為環境的污染失去家園的角色設定，不僅為電影增加了神秘和奇幻色彩，而且體現出了現代文明發展下人類對于自然環境破壞的嚴重性。

不得不提的還有電影中數量最多的角色——蛙人。在日本有這種說法：有種動物，不管離開居住的水池多遠，都能靠本能找回來，人們把這種動物叫作“蛙”。蛙在日本又有錢財回來、平安歸來、招回福氣、失物復得等等象征意義，所以，日本人將蛙作為吉祥物，很多護身符都是青蛙圖案或者是青蛙的形狀。電影中的湯婆婆是一位守財奴，經營的又是浴場，于是電影中“油屋”的員工幾乎都是蛙人最為合適不過。

宮崎駿無論是在名字的設計上，還是情節人物的刻畫上，都巧妙細致地將日本傳統民俗文化融入其中，使傳統文化與動畫電影完美結合，并且能夠相得益彰。

（三）建筑風格

電影采用了大量日本古典的傳統建筑元素。其主要場景是湯婆婆的公共浴場，它的設計靈感就來源于日本東京建筑公園里面的澡堂“子寶湯”，“油屋”的原型則是在日本十分出名的“道后溫泉”。“油屋”三面臨海，連接陸地的部分是一座紅色的木橋，主體是一棟非常具有東方色彩的建筑，屋頂上檐曲線狀的造型，眾神來到“油屋”乘坐的畫舫色彩艷麗，造型古樸，都富有日本傳統氣息。

宮崎駿并不僅僅只是照搬照抄地采用日本傳統建筑，而是在日本傳統建筑的基礎上，結合了西方歐式建筑風格，創造了獨屬于日本的文化。乘坐電梯到達油屋頂層，電梯的門框從傳統的木質變為了歐洲多立克式立柱，打開電梯門是一個東西方結合的大廳。湯婆婆的房間，是歐式風格，有壁爐和立柱。宮崎駿將日本的傳統建筑進行了突出強調，在場景的切換中，與歐式風格完美結合，十分和諧，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

這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文化在交融，距離也在拉近，要想讓傳統文化更好地傳承和宣揚下去，就要有融合，有創新，有發展。

二、日本神道教文化的傳承

日本崇尚萬物皆有靈，“泛神論”的說法，源自日本人獨特的神道意識。日本的神道教在歷史的更迭中，源源不斷地借鑒和吸收外來文化，以保持其生命力，發展到如今，早已與日本文化緊密相連，息息相關，對日本民俗文化產生了深刻影響。

神道教文化崇尚自然，敬畏自然，倡導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保護生態，愛護環境。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中對于人與自然關系的反思，保護環境的思想都有很多描述，也強調了人類自身對自然和生態的態度。《千與千尋》中對被人類垃圾污染成腐神的河神，還有因為人類的肆意建設而失去家園的白龍，都是在反思人類毀壞生態、破壞環境的惡行，以期望人類能夠反省自身。

影片中最能體現出神道教思想的是宮崎駿對于神靈的刻畫，眾多角色都能從日本的神話和宗教信仰中找到原型。為鍋爐爺爺工作的煤球精靈就是神道教思想信仰萬物皆有靈的體現之一，能變成龍的河神白，嗜錢如命的女巫湯婆婆，來油屋泡澡的八百萬眾神等等，都是神道教中對于自然神靈的敬畏創造出來的。

神道教思想認為人的本性是淳樸善良的，時刻保持真心和善心，就能拯救自己的靈魂。千尋的成長蛻變歷程體現了神道教之中善是一定能夠戰勝惡的理念。父母變成豬，陌生奇怪的環境和形態各異的神靈鬼怪，千尋不知所措，卻沒有怯懦退縮，這些遭遇都是對她成長的磨煉，她的心靈逐漸堅強，卻也不會失去善良和愛。面對眾人都不想接待的被污染過后骯臟的河神，她依然能保持尊重，盡力幫助;幫助白龍找回失去的記憶；讓無人理睬的無臉男進來躲雨，拒絕逐漸被欲望吞噬的無臉怪的金子，分他河神贈予的藥使他恢復正常。千尋憑著自己善良堅強的心靈，與湯婆婆做斗爭，最終戰勝困難，回到現實世界。

與動畫電影藝術的結合，使這些宗教思想更加大眾化和世俗化，因為與現代動畫藝術的結合，這些古老而沉重的傳統文化以一種更輕松愉悅的方式被接受。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以一種現代藝術形式，非宗教的藝術形式，繁榮了宗教文化，使得日本宗教文化中的精髓得到發展。

三、對民族文化的自然傳承與創新

宮崎駿動畫電影中對于日本民族文化的自然傳承達到了一種理想狀態。在當前高速發展的環境下，以現代電腦技術結合動畫藝術載體，使日本傳統文化獲得大眾的關注和認可，相對于刻板的傳統文化宣傳，這種自然傳承的狀態更有利于大眾的接受和吸收。

首先在《千與千尋》動畫電影中有大量的日本本土的民族文化元素。一方面是顯性方面的文化元素，如，電影中隨處可見的和服、浴場、日式建筑，這些肉眼可觀的日本文化元素使電影具備了鮮明的民族色彩。另一方面是精神文化隱性方面的元素，如電影情節中通過白龍和河神的際遇體現出的對自然的崇拜和對現代工業發展下污染環境的譴責；日文講究禮節的文化特色，鞠躬禮儀無處不在，浴場中湯婆婆和蛙人上下等級嚴明的禮儀，問候語的運用等。

其次，整部電影因為融入日本本土各種傳統文化的細節，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日本文化氣質：在大量的以神靈為原型人物形象的刻畫、日式和歐式結合的建筑運用、浴場的場景規劃等日本傳統文化元素運用的基礎上，千尋和白龍含蓄的情感表達，整部影片清新唯美的治愈畫風，都使電影有獨特的日本文化氣質。

在《千與千尋》中，宮崎駿不僅僅是將傳統文化填充進電影中，而是在現代文明的影響下進行創新結合，對于日本傳統文化進行了從物質方面到精神方面的滲透，并且通過故事情節的發展，熟練運用大量日本傳統民族文化元素，在細節處恰到好處地融入，讓這種滲透自然而然地發生，達到了電影與日本傳統文化最完美的結合，也讓觀眾在輕松的觀影過程中，無意識的進行了對傳統文化的接收，日本傳統民族文化也由此得到了自然傳承和更廣泛的傳播。

電影中選取的神道教對于自然萬物生靈的崇拜，對于環境的保護，都是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社會所缺失的，是人們在浮躁的社會中渴望尋得的；電影中追求自然和諧、敬畏自然的價值觀也是在日趨緊張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中人們所期盼的。比如，千尋對運送煤炭的煤球精靈的憐惜；鍋爐爺爺說的話：“既然插手要做，就要做到底”；千尋為河神清理人類丟棄在它身上的垃圾，使河神恢復原來的樣貌。正是這些現代文明思想與傳統文化的有機結合，使這部電影既有了傳統文化的基石，又有了現代文明的加固。

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成功結合不只是依賴現代文明的運用。要想將傳統文化創新運用，前提是能夠精準地把握傳統文化精神。宮崎駿使日本傳統文化中的精華部分或者說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優良文化提取出來，在作品中呈現。這些在時代的發展中依然優秀的古老文化，它們共同構成了《千與千尋》中獨特的傳統文化神韻。正是由于宮崎駿對日本文化的這種精確把握，才能讓電影在與現代文明結合后依然具有鮮明的民族氣質和獨特的日本文化氣質，才能在傳統文化上進行創新以及各種奇妙的創意構思。

可以說，因為對傳統文化的準確把握，電影才能有深厚的文化底蘊，也因為以精準把握傳統文化為前提進行創新，才使電影對自然傳承的創新能夠不落于俗套，既符合現代藝術審美，又有民族文化傳承。

四、傳統文化應用于動畫電影的啟示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在全球化的今天，現代人接收著大量來自外界的信息，對一切外來的事物都充滿好奇心理，每個地區獨特的文化色彩都對現代人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之所以能夠風靡世界，與他的動畫電影都具有濃郁的日本傳統文化氣息，以及獨具匠心的日本民俗文化元素的運用不無關系，他立足于日本傳統文化，深入挖掘日本傳統的自然觀,融入神道教思想，通過藝術創新，將現代影像技術與藝術合理運用相結合，在守正中出新，引起觀眾的認可和共鳴，展現日本文化力量，增強日本文化軟實力。

在現代科技的發展下產生的動畫電影技術并不應該是與傳統文化相悖的，相反，應當將傳統文化與動畫電影結合起來，這是傳承、創新和宣揚傳統文化的有效途徑。傳統文化恰當運用于動畫電影中，能夠更好地使傳承傳統文化與發展創新文化產業相結合，通過結合傳統文化，達到豐富動畫電影內涵和傳承傳統文化雙贏。

將傳統文化最優良部分選取，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才是對傳統文化正確的傳承。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中包含的萬物有靈、崇尚自然的神道教思想都是精華部分，是符合現代社會發展理念的優秀文化。畫面的文化傳承和內涵的文化傳承讓宮崎駿的動畫電影無論形式還是內在精神都具有日本傳統文化色彩。

要達到傳統文化和動畫電影的和諧，不僅僅需要傳承，更需要創新。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有機結合，才能更加契合現代觀眾的文化觀念，也使動畫電影的傳統文化底蘊與現代文明共同進步，從而得到大眾的認可。宮崎駿的《千與千尋》用各種各樣的創意方式對日本傳統文化進行了巧妙的表現，在動畫制作過程中，對畫面要求很高。如影片中通過一條隧道連接的兩個世界，就設置了奇妙的文化情境，并通過精巧的溝通線索和精細的畫面，向觀眾呈現出了宮崎駿完美的藝術追求和工匠精神。《千與千尋》的獨特表現力也十分具有優勢，其敘事的表現方法，具有影像藝術的獨特符號系統：畫面的明暗，色彩光影的處理，畫面的景色、建筑、角度和鏡頭處理的綜合運用，都增加了電影的獨特表現力，探索出傳承傳統文化的新道路。

總而言之，宮崎駿成功賦予動畫新的內涵,不僅使傳統文化得到良好的傳承，也使日本民俗文化獲得全世界的關注和贊揚,在他的創作下動畫電影的思想也能夠上升到人文高度的層面,形成了獨樹一幟的風格,開創了日本動畫一條新的發展之路。因此我們在發展動畫電影之時應當積極借鑒宮崎駿創作動畫電影成功之處,在構思方面,注重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將傳統文化恰當地運用及融合于動畫電影之中，豐富動畫電影內涵，反映現實，開拓出適合動畫電影的長久發展之路，以及學習如何更好地發揮傳承與創新傳統文化的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