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的品格

岳煒

[關鍵詞]水滸傳;人物解讀;教育啟示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0）06-0078-03

提起水滸人物，我們常說到“逼上梁山”這個詞兒。而事實上，一百零八位好漢里，真正被逼上梁山的英雄人物，不過兩人而已。一個是豹子頭林沖，一個是美髯公朱仝。

提起水滸英雄，我們還常說到“行俠仗義”這個詞兒。而事實上，一百零八條好漢里，真正稱得上大俠的，也不過兩人而已。一個是花和尚魯智深，一個是美髯公朱仝。

梁山好漢們的結局，大都充滿遺憾。而真正將“忠義”進行到底，又收獲了人生大圓滿的人，只有一個，就是美髯公朱仝。在一百二十回版本的《水滸傳》結尾，他的結局是這樣的：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軍有功，后隨劉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到太平軍節度使。

作者連他的去世都不愿寫，足見此人的魅力之大。在書中，作者給朱仝的人物設定就是“天滿星”。他的人生結局，注定了圓滿。

而當我們仔細去讀朱仝的故事時會發現，這個“圓滿”，與他的行為狀態是密不可分的。通過他的為人處事，我們會看到，這個人物身上的靈氣、義氣、正氣和豪氣，為其人生的圓滿結局埋下了伏筆。

一

在原著第十二回結尾，身為鄆城縣衙兵馬都頭的朱仝，和他的搭檔雷橫一起出場。書中這樣描寫他的形象：身長八尺四五，有一部虎須髯，長一尺五寸;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似關云長模樣;滿縣人都稱他做美髯公;原是本處富戶，只因他仗義疏財，結識江湖上好漢，故學得一身好武藝。

看著描述，這位朱都頭儼然是關云長在世！比后邊出場的那位關老爺嫡傳子孫關勝還要像。后邊的事實也證明，咱們的朱隊長做人做事，確實比關勝更接近關羽。介紹完朱仝，作者施耐庵就先把他放到一邊，轉過頭去，順著雷橫這條線，拽出了晁蓋七星聚義、智取生辰綱的故事。

直到第十七回，濟州府派人來鄆城辦案，朱仝作為捉拿晁蓋等人的捕頭，再次登場，才正式開始他的故事。這段故事，寫的是朱仝救人，名字叫作“美髯公智穩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朱仝的“智”，成為推動這段故事最關鍵、最有趣的因素。話說，朱仝、雷橫和鄆城縣尉帶兵來到東溪村，捉拿晁蓋等人。

朱仝一心要救晁蓋，又不好與雷橫言明，只好設計，暗中相救。

進莊之前，朱仝便開始布局。他對雷橫、縣尉說：

“前面便是晁家莊。晁蓋家前后有兩條路，若是一齊去打他前門，他望后門走了;一齊哄去打他后門，他奔前門走了。我須知晁蓋好生了得;又不知那六個是甚么人，必須也不是善良君子。那廝們都是死命，倘或一齊殺出來，又有莊客協助，卻如何抵敵他？只好聲東擊西，那廝們亂竄，便好下手。不若我和雷都頭分做兩路：我與你分一半人，都是步行去，先望他后門埋伏了;等候呼哨響為號，你等向前門打入來，見一個捉一個，見兩個捉一雙！”

如此建議，表面上看是為了更好地抓人。實際上是在為自己抽身救人創造機會。面對搭檔的提議，雷橫說話了：

“也說得是。朱都頭，你和縣尉相公從前門打入來。我去截住后門。”

那可不行！只有自己守住后門，才有可能安全放走晁蓋等人。為此，朱仝繼續不動聲色地為自己爭取守后門的機會。他對雷橫說：

“賢弟，你不省得。晁蓋莊上有三條活路，我閑常時都看在眼里了;我去那里，須認得他的路數，不用火把便見。你還不知他出沒的去處，倘若走漏了事情，不是耍處。”

說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其實就是一個意思：后門，必須由我來把守！

我們看，前邊說“晁蓋家前后有兩條路”，現在又說“晁蓋莊上有三條活路”，朱仝隨口生變，只為獲取救人的機會。

金圣嘆讀到這里，感嘆道：“（作者）活描出美髯一時隨口生變來。寫美髯真有過人之才！”

朱仝領兵達到后門，躲在黑影里，大叫一聲：“前面趕捉賊人！”這句喊話，也頗有智慧：一是以此穩住守在前門的雷橫等人;二是提示晁蓋等人，前門有人把守，須從后門逃脫。如此種種，足見朱仝做事之有智慧。

在原著第二十一回的故事中，朱仝再次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放走了宋江。雖然雷橫也有心救人，但其表現明顯不如朱仝精細。所以，金圣嘆反復嘆道：“朱仝之強于雷橫也。雷橫之讓朱仝一籌如此。寫朱仝出色過人。”

朱仝用“智”，成功救人，靠的是他的“靈氣”。

二

原著第五十回，回目為“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誤失小衙內”。雷橫為保護母親，失手打死了知縣的情人白秀英。知縣公報私仇，將他關進牢房。朱仝想盡辦法，要救雷橫脫身。

書上說他：朱仝尋思了一日，沒做道理救他處;又自央人去知縣處打關節，上下替他使用人情。

可見其為人之義氣。后來，雷橫被發配濟州，由朱仝押送。

朱仝趁機放走了雷橫，并對他說：“賢弟自回，快去取了老母，星夜去別處逃難。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

對此，金圣嘆贊曰：“真絕倫超群，寫來令人感激。雷橫為母，朱仝為友，寫得一樣慷慨。其勢遂欲與史公游俠諸傳分席爭雄，洵奇事也。”

朱仝的所作所為雖違背了當時的法律，但其舍身救人之舉，令人敬仰。

因為這件事，朱仝被發配滄州。在滄州，知府聽完朱仝的陳述，一下就猜到，他是為義氣而代人受過。于是他問：“你敢見他孝道，為義氣上放了他？”

朱仝當然不承認。不過從知府的話里可以看得出，雖有此一問，但他對朱仝的義氣，還是頗為贊賞的，所以也沒有追問下去。這時，恰好知府家的小衙內跑出來，看到朱仝，非要找他抱抱。朱仝只好把孩子抱起。小衙內纏著朱仝玩，兩人很是投緣。知府本就對朱仝有好感，一心要維護他，于是順水推舟，讓他做了小衙內的玩伴。

這段故事，凸顯的是朱仝的“義氣”。

三

半月后，朱仝帶著小衙內外出看河燈。正玩得開心，已在梁山落草的雷橫出現了。朱仝被雷橫叫到一邊，又見到了梁山的軍師智多星吳用。吳用表明來意：“山寨里眾頭領多多致意，今番教吳用和雷都頭特來相請足下上山，同聚大義。”

沒想到，朱仝對吳用的邀請，一口回絕。書上是這樣寫的：朱仝聽罷，半晌答應不得，便道：“先生差矣。這話休提，恐被外人聽了不好。雷橫兄弟，他自犯了該死的罪，我因義氣放了他，他出頭不得，上山入伙。我自為他配在這里，天可憐見，一年半載，掙扎還鄉，復為良民，我卻如何肯做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請回，休在此間惹口面不好。”

我們發現，盡管朱仝之前的所作所為觸犯了當時的法律，但其內心還是堅持正義的。上山落草的事情，在他看來，那是萬萬做不得的。

金圣嘆在這里批道：“寫朱仝不肯落草，是真正不肯點污身體，不比宋江假道學”。順帶揶揄了一下宋江。

雷橫一再邀請。朱仝義正詞嚴：“兄弟，你是甚么言語！你不想，我為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到來陷我為不義！”

金圣嘆再嘆：“斬釘截鐵，天地鑒之，不是宋江假惺惺語。”再次拿宋江作比較。足見朱仝之真性情。

朱仝回到原處，卻不見了孩子。原來，為逼自己上山聚義，同吳用、雷橫一起來的李逵竟殺死了小衙內！朱仝大怒，追著李逵就要拼命。一路追到小旋風柴進的莊上。吳用、雷橫再次出現，說明李逵此舉乃宋江等人的安排。朱仝火冒三丈，道：“是則是你們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個！”

見了李逵，朱仝更是：心頭一把無名烈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起身搶近前來，要和李逵性命相搏。

柴進、雷橫、吳用三人拼命拉住了他。面對眾人的苦勸和邀請，朱仝提出要求：“若要我上山時，你只殺了黑旋風，與我出了這口氣，我便罷！”

可見此時，誤失小衙內的朱仝，與殺人兇手李逵勢不兩立。通過這番經歷，想必他對梁山的印象更差了。可是，此時的朱仝，又能到哪里去呢？

細度這一段，我們對朱仝的遭遇深感同情。同時，又不得不對其一腔“正氣”心生佩服。看看秦明，妻子被宋江“借刀殺人”也沒這么急過;看看扈三娘，一家都被李逵滅門了，也好像沒事一樣。唯有朱仝的怒發沖冠、拔刀相向，讓我們看到了孟子所說的“浩然正氣”。

上海電視大學的鮑鵬山老師在他的《江湖不遠》一書中感嘆道：“如果要我在梁山好漢中選一個最正派、正氣、為人厚道的人，我一定選朱仝。他把世事看得明明白白，既理解同情梁山好漢的嘯聚山林、藏污納垢、有容乃大，又堅持自己皓皓之白絕不自暴自棄;既知道世界污穢滔滔皆是，又操守自持絕不同流合污。”

四

朱仝被宋江一伙逼上了梁山。明知道自己的人生悲劇是宋江、吳用等人一手策劃的，但上山之后的朱仝，再也沒有提起過這段往事，也沒有再找李逵尋仇。為什么？他選擇了包容，選擇了寬恕。

所以，朱仝在梁山事業的發展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備受大家尊崇。正如馬幼垣先生在他的《水滸人物之最》一書所說，朱全上梁山后，把這一切都寬恕了。所以說他是“惟大智慧能饒恕，獨仁厚能剛大”。這也正是朱仝不同于其他水滸人物的關鍵所在。

人生在世，寬恕最難。惟一腔“豪氣”所不能。

五

接受招安，征討方臘后，朱仝官至保定府都統制。在宋遼對峙的前沿，他一心一意訓練軍隊，后隨劉世光破了金軍，做到太平軍節度使，成為一方諸侯。其結局，與其他梁山人可謂天壤之別。

這樣的福氣，與他身上的靈氣、義氣、正氣和豪氣不無關系。正是憑借這樣的綜合素質，朱仝才獲得了那樣一個圓滿的人生結局。美髯公的品格，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成的。

通過他的故事，我們可以反思，一個人要具備如此高的素質，最重要的是什么？一句話，保持內心的寧靜。正如曾國藩所說，要“養得胸中一種恬靜”。一個人，先把自己的心安頓好了，才會將事情看得更遠、更全面，靈氣、義氣、正氣和豪氣，才會一直處于活躍的狀態，潛能才能得到最好的發揮。守住內心的那份寧靜，該出手時就出手。這不正是朱仝這個人物與其他梁山好漢最本質的區別嗎？

這也是我們通過美髯公朱仝的故事，收獲的重要的教育啟示。

（作者單位：山東省泰山教育創新研究院，濰坊，261000）

編輯/于 洪 終校/張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