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安琪
摘? ?要: 本文研究多年來含有中國書寫的西方小說,以及保羅·巴奇加盧皮新出版的科幻小說《水刀子》,梳理十八世紀以來西方小說中中國形象的變遷,審視小說中未來中國形象的描寫。西方世界眼中的中國形象,經歷了從追捧到貶低到正視的過程。中國作為西方社會的“他者”,一直受到“東方主義”的影響。隨著“東方主義”的打破,“另一種東方主義”進入視線。抑“顯性”他者、揚“隱性”他者的書寫,將是未來的趨勢。
關鍵詞: 中國書寫? ?形象變遷? ?他者? ?東方主義? ?另一種東方主義
形象是一國文學對異國形象的塑造與描述。任何一種異國形象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本民族對異族的了解和認識及異國文化在本國的介紹傳播影響和詮釋情況,折射出本民族的欲望需求和心理結構[1](178-180)。中國,作為西方人眼中的“他者”,在不同的世界歷史時期有著迥然有別的形象。本文首先梳理西方小說中中國形象的變遷,并以《水刀子》為例研究小說中未來中國的形象走向。
一、西方文學作品中中國形象的變遷
十八世紀,整個歐洲掀起一股“中國熱”(a vogue for China),一方面,他們對中國的思想哲學和自然宗教政治制度產生濃厚興趣。另一方面,在現實生活中歐洲人對中國的陶瓷絲綢室內裝飾和園林建筑非常推崇,在當時的西方人看來,中國是一個既神秘又令人向往的國家[1](178-180)。
十九世紀,隨著兩次鴉片戰爭的失敗,中西之間的力量對比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中國熱結束了。法國學者米麗耶·德特利曾指出:“‘野蠻‘非人道‘獸性,這些形容詞通常被十九世紀的人們用來總結對中國人的看法。”[2](251)愛德華·賽義德東方主義理論的發表標志著東方主義作為后殖民研究的重要理論的形成。賽義德認為,東方主義屬于西方建構產物,旨在為東西方建立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從而突出西方文化的優越性[3](10)。十九世紀、二十世紀的文學作品中提到中國時總會受到“東方主義”的影響。
二十世紀英國文學中,中國作為英國的“他者”,一直在美好和丑陋兩極中徘徊。這種雙重書寫是西方主體內在矛盾的一種外現,也是西方企圖借助東方人文進行自我救贖的一種反映,昭示著西方已對現代文明精神實質進行反思[4](238-243)。
在漸漸拋開偏見的束縛后,越來越多的作家嘗試還原真實的中國。門羅歷時近半個世紀創作的14部短篇小說集,均大量描寫中國,門羅“嘗試著指定一條困難的、嚴格的道路”,平視中國這個巨大的“他者”,推動了西方世界對中國態度的改變。
隨著時代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作家開始致力于反映真實的中國,如旅美華人作家裘小龍、美國作家賽珍珠、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不再被傳統的“東方主義”思想裹挾。中國作為一個“他者”,在經歷了“仰視”“俯視”“平視”后,終于開始得到“正視”。
二、西方作家眼中的未來中國
保羅·巴奇加盧皮是美國當代科幻界新秀作家,大學時主修東亞研究,曾客居中國,學習過中文,因此作品具有濃厚的東方背景。《水刀子》是他2019年出版的新作,在書中,他基于多年來關于氣候和水資源的研究與報道,描繪了一個真實到可怕的干旱未來,并且多次從側面提到“中國”。下文以《水刀子》為例,研究西方作家眼中的未來中國。
中國學者周寧針對賽義德后殖民主義文化批判所關注的東方主義,進一步提出了“另一種東方主義”。他指出:“西方文化中有兩種東方主義,一種是否定的、意識形態性的東方主義,一種是肯定的、烏托邦式的東方主義。”而后一種“肯定的、烏托邦式的東方主義,比后殖民主義理論所批判的東方主義歷史更悠久、影響更深遠,涉及的地域也更為廣泛”[5](5-12+91)。
保羅·巴奇加盧皮在《水刀子》中的中國書寫便體現了“另一種東方主義”,小說中的中國依舊是一個異于“自我”的“他者”,但不同于過往的貶低與歪曲,保羅顛覆了根植于西方觀念中的顯性的中國“他者”形象,將中國塑造為末日時代最后的一片“凈土”。
1.保羅筆下的“顯性”他者
(1)人民幣——世界貨幣
作者筆下的未來美國美元與人民幣都是通用貨幣。“住在泰陽生態建筑附近的都認得人民幣的模樣,因為工人領的都是人民幣”[6](39)。瑪利亞賣水時的明碼標價是“2美元一壺,1塊人民幣一杯”[6](102)。根據統計,小說中一共提到“人民幣”21次,提到“美元”20次,頻次相當,可見“人民幣”與“美元”的使用頻率是相似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雙貨幣流通。有一個細節透露出了人們對這兩種貨幣的態度。小說中露西遞給了女酒保一張50美元,“女酒保望著遞來的鈔票,好像看到狗屎一樣。‘你有人民幣嗎?”[6](172)。相比美元,人們更偏愛人民幣。貨幣的流通情況是一國經濟實力的表現之一,人民幣的大量流通昭示著中國經濟經濟實力在世界范圍內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是當之無愧的經濟強國。
(2)中國人——智慧、富有
小說中的中國人沒有具體的名字、直接的描述,全靠側面描寫。小說中第一次提到中國人時是這樣說的“中國人認為動物能察覺地震,因此常用動物來預言天災。泰陽集團一名生物科技工程師說這就是中國總能預見世界局勢并提前計劃的原因,也是中國比斷背般的美國更能抗壓的理由”[6](24)。中國人有預見未來并果斷做出應對的能力,有借助動物預言災難的智慧。由此打下伏筆:比起美國的窘境,中國預見了干旱危機并找到了應對之策。
來到鳳凰城的中國人都是精英階層,他們或是工程師,或是銀行家。他們通曉多國語言,“中國主管混著用中文、西班牙文和英文,朝在高空鋼梁上工作的屬下吆喝”[6](110)。他們手握技術與財富,在當地人看來,“中國籍太陽能工程師就等同于有錢人”[6](171)。總而言之,他們是鳳凰城中最令人羨慕的群體,擁有智慧與財富。
(3)中國科技——世界頂尖
中國人在鳳凰城建造了一個大工程——泰陽特區。“泰陽特區啊,在這個鬼地方,那里最接近天堂了”[6](170)。人們的感嘆道出了泰陽特區的地位。瑪利亞的父親曾說:“中國人很會辦大事,這些黃皮膚的人們很會蓋房子。”[6](40)“他們蓋的東西很復雜,不是光靠木材和石膏板就弄得起來的,非常復雜,很容易出錯。他們使用的方法完全不一樣,所有部件都預先制作,在工地以外的地方先做好,然后運到工地來組裝”[6](107-108)。
在這個城市,不受亞利桑那中央運河影響的只有泰陽生態建筑里的住戶。這是中國科技帶來的奇跡,作者用很多筆墨刻畫該生態建筑,引導讀者想象中國未來的科技實力。
(4)中國文化——走出去
小說中作者提到了很多中國元素,住在泰陽生態建筑附近的都知道“公斤”和貨幣單位“元”,因為工人領的都是人民幣,水泵也是中國人建的[6](39)。中國文化正以某種形式潛移默化地融入當地人的生活之中。瑪利亞用中國人到處發一次性平板電腦拼命地學中文[6](39)。“那平板電腦中到底有些什么呢?漢字、基本中文和禮儀教學視頻”[6](36)。中國員工的大量進入,讓很多鳳凰城人會說至少一兩句中文。未來,文化的傳播與碰撞依舊是不可阻擋的趨勢。
(5)中國——夢想之地
作者借瑪利亞的口三次表達了對中國的向往。瑪利亞會一些中文,她學中文的原因之一是她父親的期望,“(父親曾說)你從現在開始學中文,我們不只能到北方,還能遠渡重洋……那是他們的夢想”[6](41)。在父親去世后,“她有時會夢到爸爸媽媽和她一起在船上,載著他們一路劃向中國”[6](51)。圖米也問過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她的回答是:“中國吧,爸爸說上海有浮游城市,我想住在那里,在海上生活。”[6](213)
與環境惡劣的現實相比,遠方的中國是最后的凈土,是可以讓人們過上平安喜樂生活的寄托,作者并沒有描寫中國本土的境況,只是人們通過對鳳凰城的中國人和泰陽特區的認識形成的美好想象,但毋庸置疑的是,在這場末日災難中,中國政府處理得當,中國成為很多人的夢想之地。
2.保羅筆下的“隱性”他者
盡管作者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未來中國的綜合國力,但除了光鮮的一面外,作者筆下的中國人還有冷漠、自私的一面。首先,當地人對中國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例如:“杰米哼了一聲,‘難怪我們被中國人耍得團團轉。”[6](35)“如果我陰謀論一點,就會說亞利桑那中央運河不是賭城或者加州人破壞的,而是泰陽搞的鬼。”[6](108)“亞利桑那中央運河被炸毀,中國人卻早就有所準備,全部都安排好了。”[6](109)在他們看來,中國人來到這兒的目的只是斂財,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說不定會不擇手段做出一些事。
小說里中國人冷漠的一面也被展露無遺。泰陽太陽能開發集團的主管和秘書會在中庭有說有笑,隔著玻璃墻欣賞墻外的荒蕪世界,仿佛墻外的一切與他們毫無關系[6](204)。電視屏幕播放著科羅拉多水壩遭人破壞的新聞,中國工程師盯著電視看科羅拉多最新發生的破事,內心毫無波瀾[6](247)。這些細節的塑造又讓我們看到了自私、無情、冷漠的中國人的形象。
此外,在書中,中國與美國的友好僅是表面。這一點作者通過一場涉及中國人的槍擊案來展現。當發現受害者是中國人時,記者的第一反應是“這下糟了,中國人不喜歡槍戰波及他們”[6](302)。拍完照片后又說:“對小報來說,這場面太干凈了點。但有些新聞媒體(原文中為新華社)最喜歡美國有多混亂。”[6](303)盡管小說中作者筆下的中國形象與以往大不相同,作者對中國的很多方面做出了肯定,但在某些方面依然保持著懷疑的態度。
3.小結
在《水刀子》的世界里,中國是一個毫無爭議的強國,有著強大的經濟實力與科技實力,面對氣候劇變應對有度,在各個方面都更勝一籌。但同時,自私冷漠的標簽也貼在了中國人身上,他們趁著災難大肆斂財,對霸凌與災禍視若無睹,中美關系依舊暗流涌動。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的書寫受到了“另一種東方主義”的影響,馬利紅曾說,當作者對自己的文明感到充分自信時,那么“他者”的形象就變得低劣、丑陋、邪惡;當他對自己的文明產生懷疑時,那么“他者”的形象就得以美化,成為西方文明自我批判與超越的標尺。這種雙重書寫是西方主體內在矛盾的一種外現,也是西方企圖借助東方人文進行自我救贖的一種反映,昭示著西方已對現代文明精神實質進行反思。他預測,隨著二十世紀初期“東方熱”的再度高漲,未來抑“顯性”他者、揚“隱性”他者的書寫是必然的趨勢[4](238-243)。作家保羅·巴奇加盧皮便是采用了這種方式,以表達作者對西方文明不足的反思。
三、結語
西方作家的中國書寫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從十八世紀前的“中國熱”,到十九世紀的卑微丑陋,二十世紀的美丑交織,再到逐漸打破“東方主義”被“正視”,這一系列改變離不開中國的變遷,也離不開世界聯系的日益緊密與作家們的態度轉變。
小說中的國家形象融合了太多因素:社會背景、作者態度、作者認知,把小說中所描述的形象當作認識一個國家的依據顯然是不完全可靠的,但不能否認小說對國家形象傳播的作用。研究西方小說中的形象的變遷,也是研究西方世界對中國認知的變遷,有利于我們了解情況,推動國家形象的塑造。
參考文獻:
[1]鄒霞.解構賽珍珠中國鄉土小說中的中國形象[J].宿州教育學院學報,2012,15(06).
[2]孟華.比較文學形象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3]薩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
[4]馬利紅.雙重書寫:顯性與隱性的“他者”——《在北京最后的日子》中的中國形象分析[J].社會科學輯刊,2007(01).
[5]周寧.另一種東方主義:超越后殖民主義文化批判[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06).
[6]保羅·巴奇加盧皮.水刀子[M].穆卓蕓,譯.上海:文匯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