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安其本

（中山大學中文系 廣東 珠海 519000）

同一片天地中有渺小的學鳩，也有巨碩的大鵬。大鵬不曾降落到小小學鳩所居住的方寸一隅上，學鳩也不曾飛到龐大鵬鳥所遨游的浩渺天際中，但卻遙遙捕捉過大鵬翱翔的動影。

那片動影看似飛得緩慢，卻極為有力，雙翼在一張一弛間呼吸出磅礴的氣息，周圍輕而白的云流也隨之旋轉，跟著大鵬飛行的軌跡劃出了一條綿長的白痕。要看清大鵬影子在空中的姿態，似乎就已經花光了學鳩的眼力。那個影子向南移去，雙翼伸展的輪廓逐漸模糊，最后化為一點，隱約消失在蒼穹之中。

學鳩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鳥——既不像蒼鷹，也不像麻雀。那片影子看起來玄妙極了——渺小卻又龐大，龐大卻又渺小。

后來學鳩才知道，那只鳥叫大鵬，是要飛到南冥去的，而南冥則是極南之地的一個極大之海。

學鳩心生好奇，它想，南冥有什么好，值得大鵬飛這么遠？天上有什么好，值得大鵬飛這么高？

于是學鳩一時興起，便有樣學樣，想像大鵬那樣飛上天空，一探個中奧妙。

可惜學鳩空有飛翔的興頭，卻沒有飛上去的能耐。它撲騰著翅膀往上鉆，總是在剛夠著樹枝的地方用盡力氣，便不得不落回原點。后來它花費好一番心思，一步步跳上榆樹梢頭，再奮力往上一撲騰——高是比之前高了，可仍是只能飛出那么一個高度。它甚至在落下來時，差點沒在獨木橋一般的樹枝上站穩，險些摔死在地。

失敗讓它認清了自己的局限，它的興頭就像水瀉千里一般，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了。

學鳩想，看來這天空和南冥終究不是自己該向往的地方，轉念想想，自己平時待的這塊地其實也不錯，為什么非得去一個自己去不了的地方呢？地上不僅有飽滿的谷子，還有清甜的桑葚，要真離開地面飛向高空，它難道要靠吸風飲露活下去嗎？一定是因為大鵬飛得太高，看不見地上美好的景象，所以才不愿下來，反而要在虛幻的空中追求遙遠的南冥。就連那些好奇也漸漸被平復了：“飛到榆樹也挺快樂的，為什么要和九萬里高空過不去？”

另一只學鳩不以為然，它也見過大鵬在空中飛翔的影子，但和同伴不一樣的是，它從此就被那個身影給吸引住了——見過了那樣肆意的逍遙，便不覺得自己的逍遙是逍遙了。像他的同伴那樣如此安于現狀，真是酸溜溜的逍遙。于是在目睹了同伴的失敗后，它非但沒有就此認命于小鳥無法高飛的現實，反而愈發走上了一條背離的道路。

似乎它這輩子撲打翅膀所飛行過的距離，都不如大鵬隨意一揚而得到的動力。果不其然，他最后也沒有幸免于同伴那樣的失敗，最后也是認清了現實，終于懂得了學鳩不可語高的道理。只是他雖然認清了現實，卻并沒有認命，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輩身上了。他希望日后的子子孫孫能擁有足夠龐大的翅膀，來支撐足夠高遠的飛翔。

它并不覺得這是在異想天開。因為他從前似乎聽說過，他的祖輩原本并不會飛，只是在每一代祖輩奮力向上鉆頂之后，方才終于在某一輩祖先上發生了些微的變化，再由些微的變化逐漸累積，這才有了如今會飛的他。既然他們能學會飛，那又有什么道理不能學會飛得更高呢？

這只學鳩的配偶知曉他的想法，只是暗暗地笑：“不知要等多少輩，才能等來一個和你一樣想法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