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新,榮金金
(1.安徽師范大學 皖江學院,安徽 蕪湖241008;2.安徽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安徽 蕪湖241002)
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布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①中,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被定義為“被各社區、群體,有時是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實踐、觀念表述、表現形式、知識、技能以及相關的工具、實物、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作為人類文化的活態遺存,對非遺保護并不應局限于靜態固化的保護方式,生產性保護作為一種重要的保護方式日益成為學者關注與研究的熱點。
徽州非遺是徽州文化的活化石,極具歷史文化價值與經濟價值,是安徽區域文化產業創新發展的智力源泉。在安徽深度融入“一帶一路”與“國家級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的雙重背景下,加強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不僅是徽州文化傳承與發展的內在需要,而且是實現文化資源的經濟價值轉化、推動安徽區域經濟可持續發展、提升國家文化形象與軟實力的客觀需求。
徽州,古為新安,有“程朱闕里”“東南鄒魯”之美譽。古徽州地處皖、浙、贛三省交匯之處,地域范圍包括今黃山市全境、宣城市績溪縣及江西省上饒市婺源縣。山水相間的地理環境、發達的商業經濟與濃郁的人文環境,為徽州非遺的產生與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土壤,不僅造就了多樣化的文化類型,也使其能夠較好地保存至今,并與其他物質遺存、自然環境共同構成了徽州文化生態的整體空間,成為我國封建社會后期文化發展的典型縮影。
據統計,徽州非遺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遺名錄2項(徽派傳統民居營造技藝、程大位珠算法分別作為“中國傳統木結構建筑營造技藝”“中國珠算”子項目被列入名錄),入選國家級非遺名錄24項②,市縣級非遺項目數量也遠遠超過全省平均水平。這些珍貴的資源是實現安徽區域經濟、文化產業發展的重要優勢與動力來源。作為徽州文化的歷史積淀,徽州非遺具有以下特征。
徽州非遺是古徽州人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生活習俗等文化信息內容的載體,因此必然呈現出鮮明的地域性特征。古徽州人遵循“和諧、善治、功效”的核心價值,尊儒重商,宗族意識強烈,這些不僅推動了徽州非遺的產生與發展,同時也為徽州非遺打上了深深的文化烙印。如徽商為了提升居住品質,在修建宅邸過程中不惜花費大量的精力、財力滿足自身的個性化需求,直接推動了徽州三雕、徽派傳統民居營造技藝的產生與發展,徽商好儒的特點又使得他們無論是在房屋營造規劃,還是三雕的裝飾風格、題材等方面都反映出儒家倫理道德等內容。此外,血緣關系上建立的宗族文化,推動了祠堂、祭祀文化以及與之相關非遺的發展;齊云山道場音樂是道教文化的分支;目連戲、徽劇體現了徽州獨特的民間原生態審美取向等[1],這些均是徽州非遺具有鮮明的地域性特征的反映。
徽州文化是一個相對穩定、完整的文化與社會生態系統,文化類型豐富。同時,由于徽州較為封閉的地理位置、歷史上少戰禍等因素,使得其物質文化與非物質文化遺跡能夠較為完整地傳承至今。從徽州非遺項目類型來看,內容幾乎涵蓋了民間文學、傳統音樂、傳統美術、傳統技藝、傳統戲劇、傳統醫藥、傳統舞蹈、民俗、曲藝等所有非遺門類。
徽州是徽商發源之地,徽商的繁榮不僅促進了徽州地區商品經濟的發展,也使徽州非遺得到不斷發展,使其成為窺探中華傳統文化后期社會經濟發展與生產力水平的窗口,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反映了我國封建社會后期該領域的發展水平,因此具有一定典型性與代表性。例如,徽商發跡后不遺余力地大興土木,追求精致奢華,對徽派傳統民居營造技藝、徽州三雕技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也成就了工匠們精湛的技藝,成為當時我國該領域的代表。
徽州文化是一種伴隨中原世家大族南遷而產生的“移民文化”[2],因此具有較強的包容性,而這種文化包容性使徽州非遺也呈現出較強的可塑性,即其能夠在保持自身核心內容的基礎上,兼容、吸收外來文化,并在時代變遷、社會環境的互動中不斷更新與擴展。例如徽劇是基于徽州腔、青陽腔而形成的“徽池雅調”,爾后不斷吸收融合秦腔、吹腔、高撥子、梆子腔、羅羅腔等聲腔藝術和劇本優點,逐步發展而來。
非遺具有活態流變性、“非物質性”,強調不依賴物質形態,而是以人為核心的記憶、經驗、精神的存在和傳承[3],這就決定了對其保護方式與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方式必然有所不同,不能局限于文字、影像記錄或展示等靜態保護方式,而是需要立足于人們生產與生活實踐,借助生產性保護方式實現非遺的活態傳承。非遺生產性保護是指在具有生產性質的實踐過程中,以確保非遺的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為核心,以有效傳承非遺技藝為前提,借助生產、流通、銷售等手段,將非遺及其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的保護方式。③通過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不僅能夠有效促進非遺文化回歸生活,滿足人們生活需求,而且能夠實現徽州非遺資源合理轉化,對推動地方經濟的發展與非遺保護有著雙重效用。因此,生產性保護成為徽州非遺保護的重要途徑與措施之一。
結合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現狀來看,自《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總體規劃》④實施以來,搶救性保護、傳承性保護、生產性保護、整體性保護的四大保護措施業已全面開展,以省、市、縣三級政府為主導,行業協會、企業和個人參與的非遺保護工作體系已經形成,各項管理制度逐步完善,生產企業規模不斷擴大,小微生產企業數量明顯增加,非遺生產性保護工作取得明顯實效。但與此同時,以下問題亟待解決。
非遺是活態的文化,依靠群體或個體代代以口傳身授為延續。傳承人不僅是非遺活態傳承的載體,而且也是非遺生產的參與者、組織者。
通過調查發現,徽州非遺傳承人才斷層、后繼無人是較為普遍的問題。從傳承人的年齡結構調查情況來看,現有的徽州非遺39位國家級傳承人中,70年代出生的僅為3人,而80、90年代出生的則為0人(圖1);尤其是傳統戲劇、傳統醫藥、民俗等非遺傳承人高齡化的現象尤為突出。此外,許多大型非遺生產企業也面臨人才流失的問題,連續數年招收不到新的技術人員的情況較為普遍。因此,保護、培養非遺傳承人隊伍是生產性保護的重中之重。

圖1 徽州非遺國家級傳承人年齡結構分析
近年來,徽州非遺傳承主體的生產性保護意識雖有所增強,但由于資金、創新意識與創新手段明顯不足,非遺相關產品多以傳統產品的制作、銷售為主,產品形式較為單一,經濟效益較低。生產項目主要集中于徽墨、徽州三雕、紅茶和綠茶的制作技藝等非遺項目。從商務部公布的中華老字號名錄來看,共有6家徽州非遺生產企業獲批中華老字號,其中3家企業為制墨,2家為制茶,1家為羅盤(表1),徽州非遺中仍有大量的資源尚未得到良好的轉化。從非遺衍生品設計創新性能力來看,非遺相關的旅游紀念品、非遺文創衍生品設計與生產仍存在同質化現象較為嚴重、缺乏創新等諸多問題。

表1 徽州非遺中華老字號企業生產與銷售產品概況
徽州非遺傳承人或生產企業缺乏品牌意識是較為普遍的問題,在品牌營銷與品牌建設上投入不足,對技術產權、品牌維權意識不強,市場中假冒偽劣非遺產品、被搶注商標的事件屢見不鮮。從非遺企業生產狀況來看,政府多采取“抓大放小”、政策向重點生產企業傾斜等措施,眾多非遺家庭生產作坊、小微企業缺乏市場競爭力。如安徽歙縣雖然擁有400多家非遺工藝家庭作坊,但大多數由于資金、設備、場地等因素的限制,生產規模小、效率不高,導致經濟效益較低。此外,由于缺乏彼此溝通與行業組織領導,生產運營及管理機制尚未健全,導致同行業間易形成惡性競爭,如虛假宣傳、以次充好、低價兜售等問題時有發生,非遺衍生品生產市場環境亟待治理。
截至2019年,“一帶一路”輻射65個國家和地區,由于各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文化、宗教、語言、經濟等諸多領域都存在著較大差異,因此加強彼此之間的文化溝通與交流,打造一個“多元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體”至關重要。文化遺產決定了“一帶一路”文化發展的厚重底蘊與發展潛力。[4]徽州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徽州文化中蘊涵的徽商精神、“和諧、善治、功效”的核心價值觀與“一帶一路”秉承的“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理念有著共通之處,深入發掘并弘揚徽商精神及核心價值觀能夠有效為“一帶一路”建設提供文化支撐。
非遺作為民族文化的結晶,盡管在不同國家、地域中表現形式不盡相同,但其內在的精神核心往往有著相通、類似之處,都是人們傳統生活、生產方式、民族文化的記憶。通過非遺傳承與保護領域合作與交流,借助徽州非遺產品生產、銷售或借助新媒體等媒介形式以鮮活的形象加以呈現,不僅能夠增進不同國家、地區人們對徽州文化的感知與體驗、理解與接受,而且有利于消除文化壁壘,激發各區域人民的文化認同感。
近年來,安徽省主動融入“一帶一路”建設,積極參與、推進與沿線國家和地區的交流與合作,僅2019年1—7月,安徽省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出口額達644.7億元人民幣,比2018年同期增長16.1%⑤,一個龐大的貿易網絡正逐漸形成,為徽州非遺商品生產與輸出提供了廣闊的市場空間。非遺生產性保護強調在生產中傳承,讓產品(商品)走進現代生活,不僅能夠惠民、富民,又能增強保護工作自身的“造血功能”,有利于徽州非遺保護工作實現從依靠政府到依托產品、走向市場的轉變。對構建徽州非遺文化產業集群,促進地方文化產業發展亦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與意義。此外,非遺保護是世界各國的共同話題,“一帶一路”為各國間開展非遺保護領域合作提供了良好的平臺,借鑒沿線各國保護工作經驗,對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機制的優化與創新有著重要作用。
在“一帶一路”背景下,徽州非遺應以“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為契機,將其與物質遺產一并納入保護規劃,使非遺在原生態的自然與人文生態環境中實現生產、保護與傳承。
開展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應堅持“政府主導,社會參與”,進一步完善非遺保護工作的對外交流機制與市場管理體制。一方面,借鑒“一帶一路”其他參與國非遺保護與開發經驗,以國家級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為契機,積極參與跨區域性的非遺文化交流與經貿合作,建立非遺保護與開發跨國合作交流機制,促進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非遺組織、文化機構之間的相互交流與協作,通過信息互通、專項合作、權益共享等方式不斷探索跨國合作新模式。另一方面,進一步完善市場管理體制,優化非遺保護、扶持、推廣與宣傳等相關政策;積極引導建立非遺生產或行業合作組織,完善非遺生產銷售相關管理法規與標準,確保非遺產品品質,從而營造健康的市場競爭環境。
生產性方式的介入,使一些民間手工藝發展壯大,這需要更多的人積極參與,以形成規模化的生產結構。政府應通過經濟資助、搭建創業平臺、政策傾斜等措施,妥善解決非遺傳承人面臨的現實困難,提高傳承人參與非遺生產性保護工作的積極性。發揮非遺傳承人的傳、幫、帶作用,通過公開招募、技術合作等方式,建設以傳承人為核心的傳承團隊,如婺源縣華龍木雕有限公司、歙縣老胡開文徽墨廠、安徽歙硯廠、屯溪徽派石雕工藝廠等采取群體傳承方式,培養了一批掌握某一方面技藝的骨干。[5]此外,應依托地方學校,將非遺技藝引入課堂,通過開設非遺課程、舉辦非遺項目人才培養班等措施培養非遺傳承人、生產者后備力量,實現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的可持續發展。
生產性保護強調的是手工“核心技藝”和“傳統工藝流程”的維護,強調的是“差異性”的生產,規模化并非它的必然追求。[6]因此,堅持適度開發,注重非遺“本真性”是生產性保護的基本前提,避免“以犧牲項目的本真性為代價去獲取經濟效益”。[7]在對非遺開展生產性保護過程中,應尊重非遺傳承的規律,圍繞工藝性、技藝性等非遺項目,合理選擇生產手段,保護非遺技藝純粹性。
文化的發展是對傳統文化不斷繼承、創新的過程,注重非遺的“本真性”并不是固守傳統,而是根據沿線各國人們的需求,結合現代科學、技術等途徑進行創新,以符合人們新觀念、新的文化背景與消費需要。如通過材質拓展、形態創新、工藝改良等手段,讓非遺產品重新走入消費市場,實現創新發展。例如日本傳統漆藝,通過器形、色澤、紋樣的改良創新,以適應現代人們審美與實際生活需要,促進了日本傳統漆藝的傳承與發展。
非遺的品牌化是提升民族產品形象的重要途徑。隨著“國家級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區”正式設立,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面臨著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徽州非遺將有更多的機會邁出國門。應在開發特色文化產品、提升生產服務品質的基礎上,充分利用國內外文化交流與合作平臺,制定跨文化推廣與宣傳策略,通過“徽州非遺”專題推介、數字化博物館展示、文化旅游線路推廣等途徑,多維度打造非遺品牌,積極引導人們了解徽州非遺。例如,借用VR/AR技術與設備,通過線上展示,使人們能夠身臨其境地體驗徽州木雕、茶葉的制作過程,感受非遺文化魅力。
徽州非遺項目資源豐富,在大力加強傳統非遺資源開發的基礎上,應拓展其他非遺項目資源的轉化,從而實現產品多樣化、系列化開發,以滿足更為廣泛用戶群體的多樣性產品需求,促使非遺融入現代生活。如結合“文化+旅游”,以徽劇、目連戲等傳統戲劇、傳統音樂、曲藝為基礎發展特色演出業。此外,還應結合徽州非遺項目進行文創衍生品、旅游紀念品開發,從而拓展非遺生產性保護的形式。文創衍生品具有文化與商品雙重屬性,是非遺項目資源轉化的重要途徑。非遺文創衍生品設計與開發應基于非遺技藝IP授權,在遵循傳統工藝的一般規律、保留非遺核心技藝的基礎上,通過凝練徽州非遺典型性、符號性的元素,結合產品形態、功能、材質等方面綜合塑造文化體驗。此外,應以所在地域用戶需求為中心,結合當地人民的生活、審美理念,開發集文化、審美、實用功能于一體的生活消費品。
“一帶一路”為徽州非遺生產性保護帶來了新的機遇,應遵循市場與保護規律,結合不同地域人民的實際需求,通過健全機制、培養傳承人、適度開發、打造品牌、加快轉化等途徑,科學、有序、合理地進行徽州非遺的生產與開發,促進徽州非遺的生活化融入、社會化普及與國際化表達,進而形成“保護-傳承-開發”的良性保護機制,從而有助于實現徽州非遺活態傳承,促進徽州非遺的社會化普及,對促進徽州文化產業的創新發展,擴大徽州文化影響力,進而對增進沿線各國之間的文化互信與交往,深化“一帶一路”合作有著重要的價值與現實意義。
注釋:
①《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于2003年10月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2屆大會上通過,旨在保護以傳統、口頭表述、節慶禮儀、手工技能、音樂、舞蹈等為代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②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清單.http://www.ihchina.cn/shiyanshi.html#target1。
③文化部《文化部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2012年2月2日。
④2008年1月,文化部批準同意設立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2011年4月26日,文化部辦公廳印發《關于同意實施〈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區總體規劃〉(安徽、婺源)的復函》,通過安徽省《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總體規劃》,6月1日正式實施。2019年12月,國家級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區正式設立。
⑤安徽合肥海關2019年8月30日公布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