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瑾
北京故宮建成于明永樂十八年(1420),系在元大都宮城的遺址上建造而成,是明清兩代的皇宮,也是官式建筑的典范,保存有大量明代建筑。養心殿一區現存建筑始建于明嘉靖十六年(1537),雖經后代改建修繕,但其主體建筑大部分為明代遺構。明代并沒有像宋《營造法式》、清工部《工程做法》這樣的技術書留存于世,因此掌握明代建筑法式特征及其發展變化規律,對現存實物的調查就顯得尤為重要。對養心殿正殿設計手法和法式特征的揭示,能夠為紫禁城建筑斷代研究提供依據,并為進一步研究明代官式建筑大木法式特征補充實物例證。
故宮建筑遺產受大木勘察條件所限,只有結合保護工程勘察設計工作,才能掌握較全面的建筑信息,并作公開發表。2015 年,故宮博物院啟動了養心殿研究性保護項目,提供了難得的調查養心殿大木的機會。筆者在對養心殿一區建筑主體結構進行詳細調查的基礎上,分析建筑特征,并做年代推斷,在此公布較為全面的基礎資料,為今后古建同仁做進一步研究以推進行業發展盡綿薄之力。不足之處,望同仁指正。
故宮養心殿位于內廷乾清宮西側。養心殿一區現存建筑始建于明嘉靖年間。據《明世宗實錄》記載嘉靖十六年(1537)六月二十九日,“丙子,新作養心殿成”[1]。養心殿在明代曾做為皇帝的便殿使用。清初沿用明代養心殿,順治朝曾做為皇帝的寢宮之一。康熙朝以后,養心殿的功能發生了變化,康熙初年于此設養心殿造辦處。自雍正元年(1723),養心殿成為了皇帝的寢宮和日常理政的中心。乾隆登基后,又對養心殿一區建筑進行了完善。嘉慶四年(1799)正月初三日,乾隆皇帝崩于養心殿。同治與光緒時期,慈禧太后于正殿東暖閣“垂簾聽政”。1912 年宣統皇帝退位后曾居于養心殿。
養心殿區,總體而言包含養心門內區域、養心門外值房區域、南側御膳房區域和南庫區域,總占地面積7 707 m2。其主要建筑坐落于養心門以北紅墻圍合院落,南北長約46 m,東西寬約 81.3 m。自養心門起,沿縱軸線依次布置養心門、木影壁,其后即為養心殿區的主體建筑:養心殿正殿、后殿。正殿與后殿間以工字廊相連,正殿兩側東西配殿左右對峙,后殿兩山東西耳房對稱布置。在橫軸方向,向東西兩側擴展,在東西配殿后布置東西圍房。(圖1)
主體建筑養心殿正殿為開間進深各三間,六樣黃琉璃瓦七檁單檐歇山式建筑,建筑面積543.22 m2(臺明尺寸)。正殿對應在明間及西次間前檐位置,出開間六間,進深一間,四檁懸山過壟脊抱廈,建筑面積96.78 m2(臺明尺寸)。內、外檐繪金龍和璽彩畫。前檐明間設三交六椀菱花隔扇,正中兩附柱間設四扇,中間兩扇設簾架,檐柱與附柱間各兩扇,均設簾架。次間設檻墻、支摘窗各四組。室內正中設寶座,上方井口天花正中設藻井(圖2)。下文將從大木構架的各個方面對養心殿正殿的調研成果做一梳理呈現。
養心殿正殿開間進深各三間,正殿后檐通過工字廊與后殿連接。柱網平面整體為單排柱四根,共四列,對應《營造法式》(下文簡稱《法式》)殿閣式地盤,另在明間東西縫進深向接近中柱分位增設一根附柱,柱徑均為525 mm。面闊方向各間在檐部額枋下增設兩根方形梅花附柱。正殿明間面闊11 690 mm,西次間10 150 mm,東次間10 188 mm,通面闊32 028 mm。山面明間進深7 025 mm,北次間2 335 mm,南次間2 335 mm,通進深11 695 mm。通面闊與通進深比例為2.74 ∶1。在現存明代官式建筑實例中,面闊與進深比例多在2 ∶1 至3 ∶1之間[2]養心殿正殿符合這一比例關系(圖3)。
養心殿正殿明間面闊尺寸達到11.69 m,次間也超過10 m。紫禁城外朝之太和殿,明間開間也不過8.47 m。紫禁城的四個城門明間開間也僅在9 m 左右:午門9.15 m,神武門9.78 m,西華門9.51 m,東華門9.46 m。明長陵棱恩殿明間開間也僅為10.34 m,北京太廟大殿為9.6 m,北京社稷壇正殿為9.51 m,北京先農壇太歲殿為8.35 m。養心殿這樣大的開間尺寸是非常罕見的,在紫禁城內,達到養心殿這樣大的開間尺寸的還有位于寧壽宮區的養性殿。養性殿是寧壽宮區的主體建筑之一,是乾隆三十七年(1772)仿養心殿而建,平面及梁架結構與養心殿相似,明間面闊尺寸和養心殿相同,次間面闊近似,進深比養心殿略大。
2.2.1 橫剖面

圖1 養心殿區建筑分布圖(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古建部提供)

圖2 2a、2b. 養心殿正殿外景(圖片來源:崔瑾攝影);2c. 養心殿正殿匾額(圖片來源:同圖2 a);2d. 養心殿正殿內景效果圖(圖片來源:故宮資料信息部提供)

圖5 5a-5c. 養心殿正殿明間天花以上梁架;5d. 明間天花以下梁架;5e-5f. 東次間吊頂以上梁架;5g-5h. 東次間吊頂以下梁架;5i. 明間脊步彩畫(圖片來源:同圖2 a)

圖3 養心殿正殿平面圖(圖片來源:同圖1 )

圖4 養心殿正殿橫剖面圖(圖片來源:同圖1 )

圖6 養心殿正殿折屋曲線圖:黑色為實際檁位,紅色為按舉折法計算后檁位(圖片來源:崔瑾繪制)

圖7 養心殿正殿縱剖面圖(圖片來源:同圖1 )

圖8 8a. 養心殿正殿明間金枋與墊板連做(圖片來源:崔瑾攝影);8b. 養心殿正殿金枋截面與《工程做法》比較圖(圖片來源:崔瑾繪制)

圖9 養性殿梁架三維模型(圖片來源:牛筱甜繪制)
養心殿正殿為七檁單檐歇山頂建筑,正殿脊桁下皮到地面高8.92 m。明間前、后檐柱柱頭上承七架梁,其上為三、五、七架梁疊梁形式,七架梁上設柁峰,柁峰上承五架梁,五架梁上再設柁峰,上承三架梁,三架梁中部設脊瓜柱,瓜柱兩側設角背支撐(圖4)。面闊方向,前后檐檐柱間施以單額枋,每間額枋下安裝方形梅花附柱兩根。進深方向,設兩排金柱,構成四縱列柱子,兩山面柱子高度達斗栱層。明間東西縫進深向設通額枋,兩排金柱支頂于通額枋之下,未達斗栱層,金柱間接近中柱分位增設一根附柱,同樣支頂于通額枋之下。明間為井口天花,正中設盤龍藻井,兩次間為白樘篦子吊頂(圖5)。
正殿檐步步架深均值為2 336 mm,舉架高為997 mm,舉架系數為0.43;金步步架深1 780 mm,舉架高為1 153 mm,舉架系數為0.65;脊步步架深1 733 mm,舉架高為1 601 mm,舉架系數為0.92。屋架總長12 563 mm(前后檐挑檐桁中線到中線的水平距離),屋架總高4 053 mm(挑檐桁上皮至脊桁上皮垂直尺寸),整個屋架高跨比為1∶3.1,與宋代舉折制對殿閣樓臺所定的三分舉一之法較為接近。《法式》卷五“大木做制度二”中記錄舉屋之法:“如殿閣樓臺,先量前后撩檐方心相去遠近,分為三分。從撩檐方背至脊縛背舉起一分。”[3]38宋制按屋架深,即總長度定舉高,再加以折,即先有舉高后得出折屋曲線。在屋架總高、總長、各步架深確定的前提下,按舉折之法繪制折屋曲線圖,與現狀加以對比發現,兩者各桁位置還是存在較大高差的,上金桁、下金桁分別比實際位置高出約135 mm、161 mm,可見與舉折之法得出的曲線并不吻合。清制則先定折法,后得出舉高,舉架系數為整數或0.5 的整數倍,七檁建筑多為五、七、九舉。正殿屋架總高與《法式》規定近似,但折屋曲線與宋、清制度均不相同,尚不能判斷正殿以哪種方法計算折屋曲線(圖6)。
2.2.2 縱剖面
養心殿在平面和天花以上梁架均為三開間,平面明間面闊11.69 m,東次間10.18 m,西次間10.16 m。天花以上明間各檁、枋的跨度達到11.69 m,次間也達到了7.8 m。明間東西兩縫梁架在進深方向設通額枋,跨度11.7 m,金柱與中柱柱頭未達斗栱層,而是支頂于通額枋下(圖7)。
養心殿結構構件大部分為楠木。從脊桁、脊枋到金桁、金枋、正心桁、挑檐桁、額枋均為通長的整料,這樣碩大的用料是非常罕見的。尤為特殊的是明間金枋和墊板連做(圖8),明間跨度11.69 m,下金枋高度達866 mm,合11.2 斗口,寬542 mm,合7 斗口,墊板位置略收窄為424 mm,合5.5 斗口。上金枋則前檐尺寸與下金枋基本一致,前檐上金枋高度860 mm,寬457 mm,后檐尺寸略小,高為801 mm,寬439 mm。金枋和墊板是一根整料,僅在局部墊板高度不夠的位置有拼接,相比《工程做法》的規定顯得非常碩大。養心殿大木結構大量使用優等木材,且加工精細,很多構件采用連做方法,如次間下金墊板與趴梁連做,再有踩步金上段方形截面與下段圓檁形截面連做并刻出柁峰,可見這一時期大料充足,且木料材質非常好。
乾隆三十七年(1772),仿養心殿建養性殿。養性殿位于寧壽宮以南,養性門內。養性殿為黃琉璃瓦七檁單檐歇山頂形式,面闊三間、進深一間,前檐出四檁過壟脊歇山抱廈,后檐出廊,建筑面積581.9 m2。養心殿在平面和天花以上梁架均為三開間,而養性殿欲仿養心殿大跨度的空間但苦于無大料可用。養性殿天花以上增設了4 縫梁架,分成了7 間,明間3 間,兩次間各2間(圖9)。以明間為例,面闊與養心殿相同,天花以上增設了兩縫梁架,將下金枋經過拼攢加高加寬,兩端直接落于七架梁上。增設的梁架與正身梁架在五架梁以上形制完全相同,五架梁兩端則趴在加大的下金枋上承托其上的梁架。這樣一來天花以上的檁枋都分成了三段,最長的中段也不足6 m,僅有加大的下金枋為跨度11.7 m 的通長構件,次間則是在下金枋的位置設趴梁,承托增設的梁架。養性殿重要的結構構件大多采用拼攢等方法,表面加工粗糙,大量使用鐵活加固。因清代大料短缺,在天花以上不露明的部位采用增設梁架的方法減小跨度,再也無力重現明代養心殿楠木大殿的輝煌了(圖10)。
2.2.3 收山部位
清代歇山建筑山面檐椽后尾搭在踩步金上,踩步金為中部似梁,兩端似檁的特殊構件,兩端與下金檁截面相同并與之十字搭交,正身截面似梁,為長方形,并且將截面加寬加高,尺寸與對應正身梁相同。踩步金外側則剔鑿椽窩用來搭置山面檐椽。踩步金是歇山建筑特有的構件,是山面檐椽椽尾及上部梁架的支點。按踩步金(梁)支點的不同,做法大致可分為:順梁式、趴梁式、抹角梁式和金柱式。其中,直接落于金柱上的稱為踩步梁,其余均稱為踩步金。
明式建筑踩步金與清式不同,明初仍有部分建筑繼承了宋代系頭栿①宋《營造法式》殿堂出際之制規定,“若殿閣轉角造,即出際長隨架。(于丁栿上立夾際柱子,以柱榑梢;或更于丁栿背上,添系頭栿)”。關于“系頭栿”的使用,學術界尚有爭論,梁思成先生認為“系頭栿”是清代踩步金梁的原形。形式,如東西六宮之鐘粹宮正殿、長春宮正殿、儲繡宮正殿、翊坤宮正殿,大木結構均為明初遺構,為長方形截面的系頭栿上加擋板的形式。另一方面在諸多明代歇山建筑實例中,明代建筑踩步金截面常制作成檁形,如明代北京故宮咸若館,并與前后檐金檁交圈,其形狀雖然似檁,但功能上除承托山面檐椽外,還兼具承托其上山面梁架的重要結構作用,比檁重要得多,其形式通常為圓檁形截面踩步金上承托山面檐椽,其上設加寬的擋板,遮擋檐椽后尾,有時擋板與踩步金連做。
養心殿正殿是典型的金枋帶趴梁式歇山做法,兩山用趴梁承托踩步金及其上梁架。養心殿正殿踩步金下部為圓檁形,上部為長方形截面,其上直接承托三架梁,并作為山面檐椽椽尾擋板。踩步金之下設隨梁(圖11)。圓檁形截面的踩步金是明式建筑常見的做法,不僅在紫禁城明代建筑中常有應用,在明代北京智化寺內所有的歇山頂建筑如智化門、智化殿、大智殿、藏殿,以及先農壇太歲殿、拜殿等明代歇山頂建筑中均廣泛應用。

圖10 10a. 養性殿明間梁架(圖片來源:同圖8 a)10b. 養性殿通過加大的下金枋承托增設梁架(圖片來源:同圖8 a)10c. 養性殿經拼攢的檁枋(圖片來源:同圖8 a)養心殿正殿踩步金檁

圖11 11a. 上段(圖片來源:同圖8 a)11b. 下段(圖片來源:同圖8 a)11c. 斷面圖(圖片來源:同圖8 b)

圖12 養心殿正殿收山做法(圖片來源:同圖8 a)
清代將歇山建筑山面向內收進的做法稱為收山,對應的做法要求稱為歇山收山法則,即歇山建筑由山面檐檁(帶斗栱的建筑按正心桁)的中心線向內一檁徑定為山花板外皮的位置。與《法式》稱“出際”的稱謂不同,但“出際”與“收山”,一“出”,一“收”,雖然稱謂不同,實質是相同的,都是對歇山山面檁木從山面梁架向外懸挑尺寸的規定,只是宋制“出際”是從里側山面梁架向外約定尺寸,而清制“收山”則是從外檐檁中向里側約定尺寸。不同之處是對于懸挑尺寸的規定,宋清制度差別較大,《法式》對于出際,首先區分殿閣與廳堂的做法,規定殿閣隨架深,廳堂按椽架數不同,出際尺寸隨椽架數量增加而遞增,并在椽架數量固定的前提下,還可在半尺之內調整尺寸,如兩椽屋,“出二尺至二尺五寸”。可見《法式》注重歇山出際尺寸與建筑規模,特別是梁架進深,屋架高度之間的內在聯系與匹配協調,形成多樣而協調的歇山收山形象。直至明代,歇山檁木懸挑尺寸仍非定值,但總體上相對宋制正脊明顯加長,即收山尺寸減小。清代將“收山”尺寸進一步縮小,且所有歇山建筑無論類型、規模均做統一規定,統一了歇山收山風格,利于標準化設計施工。正殿山面檐步架為2 457 mm,收山尺寸為875 mm,正心桁直徑為415 mm,收山尺寸為桁徑的2.1 倍。從北京現存明代建筑實例來看,明代歇山建筑的收山尺度普遍大于《工程做法》1 檁徑的規定,多在1.5倍至2 倍檁徑之間。(圖12)
2.2.4 單體構件
(1)柱
正殿為單排柱四根,共四列,柱徑均為525 mm,明間東西縫兩排內金柱支頂于通額枋之下,未達斗栱層,柱高3 513 mm,其余柱高為4 090 mm。兩排內金柱柱徑與柱高比為1∶6.69,其余柱徑與柱高比為1∶7.79。從現存唐宋大木構架實物來看,檐柱徑與柱高比多在1∶7 至1∶10 之間,大多在1∶8 至1∶9 之間。[4]養心殿正殿檐柱徑與柱高比為1∶7.79,接近唐宋建筑柱徑與柱高常用比例,比清《工程做法》規定則更顯粗壯。在明間東西縫進深向接近中柱分位增設一根附柱,柱徑柱高同內金柱。面闊方向各間在檐部額枋下增設兩根方形梅花附柱,明間柱徑為390×370 mm,次間柱徑為390×450 mm,柱高3 513 mm。
關于柱子側腳,按《法式》卷五:“凡立柱并令柱首微收向內,柱腳微出向外,謂之側腳。每屋正面,隨柱之長,每一尺即側腳一分;若側面,每長一尺,即側腳八厘。至角柱其柱首相向各依本法。”《法式》規定面闊與進深方向側腳不同,面闊方向略大,占柱高的1%,進深方向占柱高的0.8%。明代以前的木結構古建筑,普遍存在柱側腳,早期側腳較為顯著,從唐到元,各代實物中的測量結果發現大多數都超過1%,有的達柱高的2.9%(永樂宮龍虎殿),遼、金建筑中的檐柱不僅向內側,同時還向明間中軸線傾斜(如遼代開善寺大殿),元代建筑中尚留有這種做法的痕跡,明、清建筑中的側腳很小,已不易察覺。[5]隨著建筑技術的發展,整體結構穩定性的加強,側腳的作用已逐漸減弱,至清代《工程做法》已不再強調側腳,但大量現存清代建筑實例證實,清代側腳做法仍在沿用,并僅限于外檐柱。部分明代建筑仍沿用早期兩個方向均存在側角的做法,且內外柱均存在側腳,如北京智化寺如來殿,大木結構為明正統遺構,金柱存在兩個方向側腳,面闊方向側腳與進深方向側腳相同,約為柱高的1%。[6]再如北京故宮保和殿,大木結構為明萬歷遺構,不僅檐柱有側腳,所有金柱也均有側腳,進深開間兩方向未見明顯差異:保和殿內金柱高9.45 m,平均側腳85 mm,即柱高的0.9%。
養心殿正殿因墻體遮擋無法獲取后檐柱及山柱柱腳的準確位置,我們僅以前檐柱及內金柱測量數據推測正殿有無側腳:從勘測數據來看,正殿前檐柱傾斜方向及尺寸并不規矩,西南角柱與明間西縫前檐柱均出現反側腳,但整體仍可見向明間中線方向的傾斜趨勢。金柱傾斜趨勢則較為明確:按均值計算,金柱面闊方向傾斜30.5 mm,進深方向傾斜25.5 mm,按柱高3 513 mm,面闊方向側腳約為柱高的0.9%,進深方向為柱高的0.7%。考慮養心殿正殿構架整體變形較小,榫卯嚴密,我們推測養心殿正殿存在側腳,不僅外檐柱,金柱也有側腳,與《法式》對側腳規定數值接近,面闊方向側腳略大于進深方向。
(2)梁熊背做法

圖13 養心殿正殿三架梁“熊背”(圖片來源:崔瑾攝影)

圖14 養心殿正殿柁峰(圖片來源:同圖13 )

圖16 養心殿正殿相鄰檁間螳螂頭口(圖片來源:同圖13 )

圖17 養心殿正殿椽尾“卷鵝頭”(圖片來源:同圖13 )
養心殿正殿主要梁構件“熊背”①所謂“熊背”指梁上表面,因早期建筑草架部位常隨自然材的形狀加工成弧形面,似熊的后背一樣圓滑渾厚而得名。而徹上明造則因繪制彩畫的需要仍需要將各面加工平整。為近似圓弧形做法,梁熊背做法為梁中部為平面,兩側為圓滑的曲面,與梁側面交接部位過渡自然。明初北京故宮神武門四架梁熊背為圓弧形且曲線圓滑, 曲線部分寬同梁寬,與梁側面交接部位過渡自然。其后出現近似圓弧形做法,即中段為平面,與側面交角部位為圓弧形做法。至清代,這種曲線的弧面效果逐漸減弱,最終被四棱見線的裹棱做法所取代。養心殿體現了從明早期典型的弧形熊背做法向清代四棱見線的裹棱做法過渡的特征(圖13)。
(3)柁峰做法
正殿三架梁與五架梁下梁桁交接處下方設柁峰,柁峰外形近似簡化的反荷葉墩形式,無紋飾(圖14)。反荷葉墩形式柁峰是明代梁桁節點下常用的支撐形式,如明初北京故宮英華殿。長方形的柁墩形式在紫禁城明代建筑中草架部位也有應用,如萬歷二十四年(1596)重建西華門,三、五架梁之間,五架梁與天花梁之間均為長方形柁墩形式,清代則統一為長方形柁墩的形式,僅保留結構承重作用,如養性殿三架梁與五架梁間設長方形的柁墩。在明、清兩代過渡時期,也有在柁墩上隱刻柁峰的做法,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重建保和殿,就是在長方形的柁墩正面隱刻出柁峰的形狀(圖15)。徹上明造梁架因裝飾性需要,明代十字科斗栱和柁峰的組合形式更為常用,與宋制更為接近,清代建筑也常沿用。
(4)“螳螂頭口”榫卯做法
養心殿兩相鄰檁間榫卯為螳螂頭口(圖16)。螳螂頭口為《法式》的榫卯形式之一,名稱較為形象,端部為六邊形似螳螂的頭,根部收細像膊子。明代建筑還有所沿用,如北京故宮保和殿,咸若館。到了清代螳螂頭口基本不再使用了,而是簡化為燕尾榫形式,分帶袖肩和不帶袖肩兩種。螳螂頭口這種做法雖然工藝復雜,但是受力更為合理,不容易出現拔榫現象。
(5)椽子“卷鵝頭”做法
養心殿椽子交接為壓掌做法并帶有“卷鵝頭”做法(圖17)。屋面上下兩根椽子交接通常有壓掌和墩掌兩種方式。壓掌也叫等掌,是將交接部位砍制成斜面,上方的椽子壓在下方椽子之上,交接出的平面幾乎平行于地面。與清代直茬相交的做法不同,明代建筑常將椽子的后尾加工成卷額頭的形式,象鵝的頭頂,稱為“卷鵝頭”,早期加工更為精致,如北京故宮神武門。這樣既美觀,又加強了受力面,結構受力更加合理,不容易開裂。墩掌做法是清代建筑常用的做法,交接面幾乎垂直于地面,缺點是容易錯位。
(6)主要結構截面尺寸
正殿為三開間,正身梁架4 縫,三架梁高585 mm,寬500 mm,高寬比為1.17∶1。五架梁高710 mm,寬520 mm,高寬比為1.37∶1。天花梁高732 mm,寬549 mm,高寬比為1.33∶1。額枋高580 mm,寬425 mm,高寬比為1.36∶1。從現存實例來看,自唐代以來,梁的寬度與高度之比呈逐漸增加的趨勢。按《法式》宋制梁高寬比為3∶2 即1.5∶1 的比例關系:“凡梁之大小,各隨其廣分為三分,以二分為厚”,《工程做法》清制則多在6∶5 上下,即1.2∶1左右的比例關系。我們按《工程做法》規則計算正殿梁枋尺寸,發現與現狀實際尺寸均不吻合,高寬比值則三架梁接近《工程做法》取值,天花梁、五架梁高寬比值在宋制與清制之間,且三架梁、五架梁與天花梁高寬比均不同,可見不同部位梁截面的高寬比并非有統一的規定。
養心殿天花以上共三間,明間為井口天花,正中設藻井,藻井兩側井口天花設有東西向帽梁,次間則為兩層白樘箅子吊頂(圖18),高度分別在斗栱層上下。經勘查,兩次間斗栱層上天花貼梁、井口依然存有,貼梁及其所附屬梁架在貼梁以下的油飾、彩畫依然清晰可見。結合文獻記載,足以證明養心殿三間曾經都是井口天花,現兩次間的兩層白堂篦子均為后世所為。

圖18 養心殿正殿次間白堂篦子吊頂(圖片來源:同圖13 )

圖19 養心殿正殿藻井仰視(圖片來源:故宮資料信息部提供)
正殿明間正中設盤龍藻井,分上中下三層,下層為方井,中層為八角井,上層為圓井(圖19)。其主體結構由四根東西向趴梁、四根南北向趴梁,和四根抹角梁疊落組成。即自下而上為:下層東西向長趴梁-下層南北向短趴梁-上層南北向短趴梁-上層東西向長趴梁。勘察發現下層南北向趴梁內側面各有兩個廢棄不用的卯口,推測是設計方案時趴梁為縱橫交錯排列,即自下而上安裝順序為:下層東西向長趴梁-下層南北向短趴梁-上層東西向長趴梁-上層南北向短趴梁(圖20)。廢棄卯口是原計劃安裝上層東西向趴梁所留。施工前按原方案下料,但實際安裝時可能發現原計劃榫卯連接部位受力較為薄弱,現狀做法更為合理。因此將上層東西向趴梁改為南北向使用,原有卯口廢棄不用,南北向趴梁兩端直接趴在東西向長趴梁梁背之上。形成了現狀的安裝順序,這種改變并不影響從室內向上看藻井的外觀,體現了當時匠人因地制宜的合理變通。

圖20 20a. 養心殿正殿藻井結構(圖片來源:同圖13 )20b. 養心殿正殿藻井趴梁細部(圖片來源:同圖13 )
2.4.1 斗栱類型與數量
養心殿檐部為單翹單昂五踩斗栱,斗口78 mm。面闊方向明間平身科斗栱14 攢,加上柱頭科共16 攢斗栱,次間平身科斗栱12 攢,加上柱頭科、角科共14 攢斗栱。進深方向,山面為三間四柱,檐柱與金柱間設2 攢平身科斗栱,兩金柱間設8 攢平身科斗栱,加上柱頭科、角科,山面共 16 攢斗栱。明間東西兩縫梁架設品字科斗栱。養心殿斗栱攢距布置已較為均勻,約為10斗口,與清代11 斗口的數值不同。
2.4.2 坐斗斗“?”
養心殿斗栱坐斗斗底做出弧線斗?(圖21)。《法式》卷四《大木作制度一 · 斗》記載:宋代斗栱坐斗斗底兩側不是直線,而是略向內凹的弧線,稱為“?”(同‘凹’)[3]30。明代多沿襲宋制,如明初北京故宮神武門坐斗有斗?,而清《工程做法》則取消了?的做法,簡化為直線,如北京故宮太和門。
2.4.3 昂尾側面隱刻“上昂”符號
養心殿斗栱昂后尾隱刻一條斜線,為“上昂”符號的殘留(圖22)。“上昂”是《法式》中規定的用于內檐及平坐鋪作的桿件,為向上斜置的結構構件,有增加斗栱出跳后的結構穩定性的作用。明代官式建筑已不存在“上昂”構件,但部分建筑在斗栱昂后尾隱刻一條斜線,仍存有“上昂”的遺意。
根據中國林業科學院木材工業研究所的檢測結果,養心殿正殿大木構件所用樹種有楠木、硬木松、杉木,大木構件以楠木為主,占比85.5%,少量為杉木、硬木松。結構構件大部分為楠木。從脊桁、脊枋到金桁、金枋、正心桁、挑檐桁、額枋均為通長的整料。
楠木,特別是大料,在明代建筑較為常用。明代營建宮殿所用木料以楠木為主,間或使用柏木、杉木等木材,楠木主要來源于湖廣川貴等地,遇有重要工程,多由皇帝直接派遣欽差總督采木。明初營建北京宮殿工程規模巨大,永樂朝為紫禁城的營建所采備的木料也是相當充足的,且當時近河大材較多,多“良材巨木”。但由于屢經采伐,明正德十五年(1520)籌建乾清、坤寧兩宮時,入山較近的楠木大料就已經十分匱乏了,只有至深山中才能采伐,由于距河道較遠,楠木采伐已較為艱難了。至清代,不得不大量改用其他樹種。康熙二十五年(1686),康熙皇帝就稱“今塞外松木,材大可用者甚多,若取充殿材,即數百年可支,何必楠木,著停止川省采運。”而實際上,雍正、乾隆朝又開始采辦楠木,但由于楠木采伐更為艱難,清代采木規模遠不及明代,康熙三十四年(1695)重建的太和殿,結構構件所需楠木幾乎集全國之力,仍需“楠木并杉木分刂剁兼用”才能滿足太和殿的需要。據《太和殿紀事》記載,“今福建省將楠木解送前來,該臣等查得,各省前后共送到楠木并杉木分刂剁兼用,約估以足建造太和殿之用,應速行建造…康熙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三日題,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奉旨依議。”①《太和殿紀事》,卷之一,庀材。太和殿最后一次重建工程自康熙三十四年(1695)二月二十五日動工,至三十六年(1697)七月十八日完工,歷時兩年半。參與此次太和殿工程的工部營繕清吏司郎中江藻編有《太和殿紀事》一書,該書共十卷,全面詳細記載了康熙三十四年重建太和殿工程始末。太和殿這樣重要的建筑尚且不能滿足楠木的需求量,可以想象其他建筑的情況,自然不得不以松木等木材逐漸替換楠木,作為柱梁枋等主要構件的木材使用。目前,養心殿大木構件保存狀況非常好,與大量使用楠木關系較大。
養心殿在明間及西次間前檐設四檁卷棚抱廈。抱廈開間六間,設前后檐柱,較為特殊的是,柱位與正殿檐柱柱位相近但并不完全對應,而是有偏移。正殿前檐柱包括附加柱的間距,自西向東為2.72 m-4.67 m-2.76 m-3.17 m-5.35 m-3.17 m。抱廈自西向東為2.72 m - 4.67 m - 2.67 m -2.97 m-6 m-2.98 m。抱廈進深一間,進深尺寸3.57 m。
養心殿正殿與抱廈為相互獨立的結構體系,正殿前檐椽正常出檐,與抱廈交接部位均出梁頭及翹昂。正殿前檐柱設抱柱,抱廈靠穿插梁與正殿拉接,穿插梁前端與抱廈前檐柱頭拉接,起到穿插枋的作用,中段落于后檐柱頭之上,起到梁的作用,后尾交在抱柱柱頭之上,起到與正殿拉結的作用。正殿與抱廈主體梁架之間有2.7 m的間隔。兩坡屋面交匯于此處,在抱廈后檐柱與正殿前檐柱之間的穿插枋上設短柱承托溝槽式走水天溝,后期廢棄不用,改為屋面天溝排水。

圖21 養心殿正殿弧線斗?(圖片來源:崔瑾攝影)

圖22 養心殿正殿昂后尾隱刻“上昂”符號(圖片來源:同圖21)

圖23 養心殿正殿與抱廈間翹昂斗栱(圖片來源:同圖21)

圖24 養性殿與抱廈間品字科斗栱(圖片來源:同圖21)
從繪于康熙十九年(1680)的《皇城衙署圖》來看,養心殿已帶有抱廈。但從現狀上看,正殿前檐與抱廈交接部位均為翹昂斗栱(圖23),抱廈梁架自成體系,且與正殿柱網不對齊,穿插枋后尾也不是與正殿柱頭正中位置相交。明清兩代,斗栱種類并無太大變化,清工部《工程做法》規定的斗栱種類大致可以歸納為五類,即翹昂斗栱、一斗二升交麻葉與一斗三升斗科、三滴水品字科與內里棋盤板上安裝品字科、隔架科斗栱、挑金溜金斗科[7]。其中翹昂斗科用于建筑外檐屋檐之下,四圍檐柱或重檐金柱縫。若抱廈與正殿為同時建造,交接部位理應為內檐斗栱,不出翹昂,例如乾隆三十七年仿照養心殿建造的養性殿,正殿與抱廈交接處斗栱為品字科斗栱,內外檐對稱,均不出翹昂(圖24)。品字科斗栱,《工程做法》稱“三滴水品字科”,其特點為里外出材只用翹不用昂,如翹昂斗栱里拽架,形如品字倒置,除樓房或城樓平座,一般建筑僅用于內檐,且常用于里圍金縫,或天花藻井四周,不用在建筑外圍柱。再從材質上來看,正殿結構構件大量使用楠木,少量為松木、杉木。而抱廈則以松木、杉木為主。由此推測,抱廈最有可能是明嘉靖十六年和清康熙十九年之間添建的。
養心殿正殿現存建筑始建于明代嘉靖十六年(1537),其后未發現重建或大規模改建的檔案記載。從現存實物上來看,體現了諸多明代特征,在此重新整理并列舉如下:
養心殿正殿從平面布局看繼承了《法式》殿閣式地盤并加以變通,通面闊與通進深的比例符合北京地區現存明代官式建筑比例關系。檐柱徑與柱高比接近唐宋建筑柱徑與柱高常用比例,比清《工程做法》規定則更顯粗壯。與清制僅外檐柱有側腳不同,養心殿檐柱、金柱均有側腳,且與《法式》對側腳規定數值接近,面闊方向側腳略大于進深方向。作為歇山式建筑,養心殿正殿山面采用圓檁形截面的踩步金,是明代建筑常見的做法,至清代則為長方形踩步金的截面所取代。收山尺寸與《工程做法》1 檁徑的規定不同,為檁徑的2.1 倍,接近北京現存明代歇山建筑實例1.5 倍至2倍檁徑的取值。
細部做法方面,三架梁與五架梁梁背為圓弧形熊背做法,與明初北京神武門梁熊背做法相似。三架梁與五架梁下使用反荷葉墩形式柁峰,是明代梁檁節點下常用的支撐形式。相鄰檁間榫卯為螳螂頭口,沿用了《法式》的這一榫卯形式。斗栱細部做法保留有明代建筑特征,坐斗有斗?,而不是清代的直線形。昂尾隱刻上昂做法,存有《法式》上昂遺意。
此外,養心殿正殿大木構件設計有其相對于其他明清官式建筑的獨特之處,特別是明間開間達到11.7 m,是現存已知明清官式建筑中開間最大的建筑之一。推測其動因是使用功能上擴大空間的需要,而明代楠木大料的相對充盈是形成養心殿開敞空間的必要條件。正殿大木構件從脊桁、脊枋到金桁、金枋、正心桁、挑檐桁、額枋均為通長的楠木整料,尤為特殊的是,明間金枋和墊板連做,整根料長達11.7 m,高度達866 mm,寬542 mm,這樣碩大的用料是非常罕見的。正殿楠木構件占比高達85.5%,其余材種的構件從使用位置及分散性來看,很可能為后期維修所添配。
最后,考察養心殿正殿及抱廈的年代問題,發現正殿與抱廈為獨立的結構體系,正殿前檐椽正常出檐,與抱廈交接部位均出梁頭及翹昂。與正殿大木構件主要使用楠木不同,抱廈以松木、杉木為主。再結合康熙十九年(1680)的《皇城衙署圖》推斷:養心殿正殿梁架仍為明代嘉靖時期的遺物,而抱廈很可能是明嘉靖十六年至清康熙十九年之間添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