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民國肇建,百廢待興,培養人才成為共和要務。1919年,廣東軍政府根據陳炯明提議,決定在廣東籌建西南大學,次年2月,廣東軍政府通過西南大學大綱等文件,后因種種客觀因素,西南大學最終未能如期建立。但其作為民國時期籌建的國立大學,所設計的西南大學董事會、評議會、各科教員會等制度,為后來成立的高校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關鍵詞:民國 西南大學 籌建 廣東軍政府
中圖分類號 K261 文獻標識碼 A 收稿日期 2019-04-09
★作者簡介:錢廣福,中共三大會址紀念館,助理研究員,歷史學碩士,從事中國近現代史研究。
Abstract When the Republic of China has just been founded, the cultivation of talents became the first priority of the republic. In 1919, the Guangdong military government decided to set up Southwest University in Guangdong according to Chen Jiongming's proposal. In February of the following year, the Guangdong military government adopted the outline and other documents of Southwest University, but the university was never founded because of various objective reasons. However, as a national university prepared to build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system of the board, the council and the conference of teachers designed by the university provides useful reference for the later universities.
Keyword the Republic of China; Southwest University; preparation for building; the Guangdong military government
20世紀20年代初,為世人所熟知的國立高校有北京大學、北洋大學、東南大學等,其實當時還有國立西南大學。因各種客觀因素,國立西南大學不為后人所了解,但其作為民國時期籌建的國立大學,由章士釗等人所設計的學校董事會等系列制度,在教育史上仍有重要的借鑒價值。
1919年,為了培養人才,廣東軍政府根據陳炯明提議①,決定在廣東籌建西南大學,委任章士釗等人為籌備員,并通過籌建西南大學各項文件。此事引起人們廣泛關注,青年對西南大學的籌建充滿期待,希望西南大學的建立在:“吾國教育界大放明光。”[1]廣東歐美同學會表示:“欲以籌設專門學校之精神,轉助西南大學。”[2]西南大學還一度被稱為“北京大學的兄弟”[3]。后因廣東軍政府內部矛盾及經費問題,籌建計劃夭折。在夭折后,當時中國公學楊端六教授有感于西南大學的重要,“不忍不留一完全之記錄以為將來借鑒。爰取時事新報及中華所報新載各節匯集成帙”,將籌建西南大學經過匯編成《西南大學之經過—附各種關系文件》發表在《太平洋》雜志上。因西南大學當時處于籌建階段,尚未招收學生和正式辦學等,學界關注的較少,在章士釗、陳炯明、陳獨秀等人的傳記、年譜中偶有提及。目前,僅有一篇論文從政治派系斗爭的角度論述了西南大學的醞釀與“胎死腹中”的過程,主要觀點在于論證“地方武人因政治斗爭不惜摧殘教育”[4],但對籌建的歷史背景、經過、夭折的原因學界尚無論著進行深入探討。本文擬根據楊端六收集的文獻資料、當時籌建西南大學的有關新聞報道及章士釗、陳炯明、陳獨秀等人的年譜、傳記資料,就籌建西南大學的動因、制度、夭折原因展開較詳細論述。
一、西南大學籌建動因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統治,建立了共和政體,為發展近代高等教育開辟了道路。1919年,教育部提到:當時北京大學、北洋大學、山西大學三所國立大學均位于北方,不能滿足全國學生入學的需求,“亟宜增設”,計劃“擇相當地點增設新校,如在南京、武昌、廣州等處添設分科完備之大學,再以次推廣”[5]。五四運動以后,教育界呈現出一片活躍的新氣象,國立西南大學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始籌建的。
1.教育救國思想的延續。辛亥革命雖然推翻了清王朝,名義上建立了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但“中國仍舊在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壓迫之下,反帝反封建的任務并沒有完成”[6]。清末以來的救國救民問題仍然縈繞在仁人志士的腦海中,恰逢五四運動的爆發,以北京大學為主力的學生在運動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刷新了國人對學生的認識:“自‘五四運動之后,全國教育界才稍稍變易,略有些微的新氣象。國人對于學生亦改變了態度,以為中國不致馬上做亡國奴的,就是靠著那班愛國學生了。故此想將那沉寂枯朽的教育來著振興。就應該秉現時這個良好的機會,故此西南有開辦大學之議。”[7]總之,教育被當時的人們視為救國圖強與改造社會的利器。
2.南方與北方的教育競爭。辛亥革命后,北方一直處于袁世凱及其北洋軍閥的統治。1917年8月,孫中山南下廣州建立了護法軍政府,雖然內部存在多重矛盾,但是廣州與北方城市相比政治上較自由,民主氛圍較為濃厚。五四運動期間,北京大學處于全國學潮中心,蔡元培校長迫于北洋軍閥壓力,宣布辭職后,北京大學前途未卜,部分教授紛紛南下。值此有利時機,南方知識精英認為應趁機將北方新派知識分子轉移到南方,成為新的大本營。當時黃炎培和蔣夢麟在致胡適的信中稱:“將北京新派移南,將北京讓與舊派,任他們去講老話……總而言之,南方大學必須組織,以為后來之大本營,因將來北京還有風潮,人人知之”[8],從中也能看出南方知識精英建立新學術組織的迫切心理。
3.陳炯明的提議。陳炯明認為民國建立后,經歷了袁世凱、張勛復辟帝制、黎元洪與段祺瑞府院之爭和軍閥混戰等一系列“變亂”,以孫中山為首的資產階級革命派,發動了護國運動、護法運動,但“藉手軍人政客招薪救火,困難愈甚。至今日和平無一線生機”。解決辦法在于“根本革新,惟在教育”。當時只有北京大學一所國立高等學校,規模偏小,“組織規模不足容納國內英俊”求學的需要。1919年10月,他先后兩次致函廣州軍政府:“為百年樹人之計,國家根本之謀,無逾于此”[9],建議設立護法大學。陳炯明的提議,契合了五四運動之后,國人教育救國的思想,該提議得到廣泛的社會支持。
二、西南大學的籌建
1920年2月,廣東軍政府政務會議通過西南大學大綱,標示著籌建西南大學從陳炯明的提議到正式進入實施階段。作為籌建西南大學最重要的文件,該大綱規定了西南大學從校名、辦學地點、辦學經費、內部組織及人員架構、學制等重要內容,包括西南大學籌備處大綱,西南大學常年經費預算,海外部常年經費預算、西南大學編譯處規則,準備教材規則等文件。
1.嚴密的管理體制。西南大學的籌備員章士釗、陳獨秀曾留學英國、日本,1917年后兩人都曾在北京大學工作過,對蔡元培的教育思想及實踐感同身受。西南大學籌備大綱“聞其中有三分之二,出自陳君手筆”[10]。西南大學的管理體制也參照當時北京大學的管理體制。
西南大學大綱、編譯處規則規定,職員有校長、教務長、總務長及六部主任。大綱規定教務長由各科教員會主任互選,各教員會主任由各科教員互選。總務長及下屬各主任由校長委任。根據西南大學大綱,制圖如下。
董事會制度。為了擴大西南大學社會聲望,以及籌集更多的社會資金,西南大學設立董事會,能夠成為董事會成員的是現任政務會議的七位總裁、兩廣云貴閩湘川陜八省的省長、省議會議長以及教育會會長、國內有學識經驗的著名人物和捐款較大數額的,后兩類由董事會推舉。校董會的職責有四:募集大學經費,審核大學每年收支賬簿和報告,對大學收支款項不實的提起公訴,推舉校長等。從校董會的人員構成和職責來講,校董會掌握著西南大學最核心的權力,如校長的任命、辦學的經費等。
評議會制度。評議會,由校長、教務長、總務長和教員互相選舉若干人組成,校長為評議會的會長,校長根據需要,隨時可以召集評議會開會。評議會職權有:訂立及修改各種規則、商酌一切興廢事宜、議定各學科之設立及廢止、審查會計事務和董事會及校長咨詢事項,從評議會的職權來看,學校的學術權利較多地由評議會掌握。西南大學實行“評議會”制度,其目的是為了發揮教師的積極性,保證學校工作在民主管理的機制下正常進行。這種制度洋溢著近代的民主精神,有助于集中全體教職員工的智慧,發揮他們的創造性,從而最大程度地使學校管理決策民主化和科學化。
學制。學制分預科和本科兩種,本科按照學科類別分為四大組。探索差異化教學,根據學生的智力差異,分為普通班和特等班。學習年限也沒有統一的規定,只要學生所修學科達到一定的學時且修業達到三年,就可以畢業。根據所修課程的類別,分別授予“文學士”“理學士”“哲學士”和“社會學士”等學位。本科學生畢業后,學生對某一問題感興趣的,可以進入高等研究科繼續深造。
1917年,蔡元培正式擔任北大校長,他銳意革新北大管理體制。有學生將西南大學與當時北京大學進行對比,認為西南大學大綱規定的校長、教務長,總務長人選、任職條件及內部組織架構和北京大學相似,并得出“簡直的和北京大學一樣”[11]的結論。
2.西南大學的經費。西南大學的經費分為籌建經費和常年經費兩項。1920年2月26日,廣東軍政府政務會議決定撥關稅余款一百萬充任西南大學的籌建經費。常年經費“擬請政務會議指撥關稅余款滬銀八十萬充之,并將此項撥款列于議和條件,在和平會議通過,此項常年費自民國九年(1920)一月起,由該關列入報銷,每年直接交付于大學”[12]。
鄒魯認為開辦西南大學,所需的費用巨大,“西南大學經常費所缺尚多”,不能維持大學正常的運營。于是向廣東政務會議提出議案,主張“將廣東一省印花稅項收入,專行撥作西南大學經常費”[13]。后來政務會議議決“準照所擬”,等統一政府成立后“撥作西南大學經費”[14]。
3.西南大學師資。大學以教授高深學術,養成碩學宏材,應國家需要為宗旨[15]。西南大學為政府籌建的國立大學,章士釗又希望西南大學能成為一個自身有著持續不斷的輻射能量的“文化中心”,對師資的要求之高是自然的。根據大綱規定,教員分為三級,分別是教授、助教、講師。教員由校長聘任及任免,在聘任時,須經所在科目教員會主任同意。全校預科教授約10人,預科助教約10人,本科教授約25人,本科講師12人,本科助教約20人,因西南大學設立海外部,故還聘任本科外國教授約6人。待遇方面:教授按月發放薪金,每月待遇200至400元,平均300元。時任北大教授的李宗侗,在回憶錄中寫道:“由民國十二年起,到民國十六年夏天為止,我在北京大學擔任教授共有四年時間。我在這四年中,薪金是每月兩百二十銀元。”[16]與北京大學的薪金相比,可以看出西南大學教授當時設定的薪酬還是相對較高的。為了提高教員水平,西南大學還“擬派定之教授及助教各十人分往歐美各國補習”,補習年限為二至三年,并規定補習期內,“須有一種以上之著述”。
西南大學設計的制度,如董事會制度、評議會等制度和當時同類高校相比是很先進的,要是能堅持下去,民國時期很可能會出現一個著名的“西南大學”。
三、籌建夭折原因
正當章士釗等人緊鑼密鼓地進行籌建西南大學時,廣東軍政府因滇、桂軍閥內部矛盾,發生“二李相爭”事件,與岑春煊積怨很深的外交兼財政部長伍廷芳秘密離開廣東,帶走海關稅款,籌建西南大學的計劃落空。
1.缺乏穩定的辦學經費。在20世紀20年代初,郭秉文對當時的中國高等教育進行總結時,認為有三個問題困擾著高等教育的發展:教育經費的短缺、無統一的標準、人才的缺乏。其中經費缺乏是第一大難題,“近年來政局杌隉,致教育經費不但不能增加,即額定之原額,亦不能維持。”[17]郭秉文所言當時中國高等教育的普遍問題,對于新籌建的西南大學也是如此。眾所周知,北洋政府時期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軍閥混戰時期,軍費支出占財政支出的比重也是高居不下,《教育雜志》指出:“自民國三年至五年,政治之變短迭甚,財政上發生極大困難,教育根本因之動搖。……各省教育事業,上者得維持現狀,下者且任意停輟,迄今尤未恢復。”[18]
1920年,南北議和期間列強公使團曾打算將13.7%的關余分配給廣東軍政府。從1919年7月至1920年3月,總稅務司共向軍政府撥付關余款六次。其中,有四次匯入匯豐銀行廣州沙面支行,共計港幣301萬余元;有兩次匯入匯豐銀行上海支行,共計上海規元112萬余兩。這些款項都是以私人存款的形式,存入時任軍政府外交兼財政部長的伍廷芳的賬戶里。1920年3月,岑春煊向伍廷芳“索款八萬”,以解決滇桂兩軍的沖突,后來更打算以籌建經費“撥充軍用”。伍廷芳離粵后,所存關余款被列強設在上海租界的會審公廨扣存,公使團也停止向軍政府撥付關余。
2.缺少堅強的籌建團體。自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后,中國政治陷入強權與實力為后盾的軍閥政治時期。西南大學雖建立由八省實力派和教育界賢達組成的董事會,但董事會成員都未實際參與籌建活動。廣東軍政府實權掌握在以岑春煊為代表的桂系與政學系手中。陳炯明提議軍政府籌建護法大學時,仍然遠在漳州,無暇顧及籌建西南大學的事情。籌備員(按照籌備處大綱規定,在籌建期間,校長未就職前,由籌備員代行校長職務)章士釗、陳獨秀等人手中無職少權,后期又因為在校址問題上有分歧,削弱了籌建的整體力量。
3.廣東政權不穩定。廣東軍政府的建立是孫中山與西南各派軍閥妥協的產物,軍政府建立后,內部有矛盾和沖突,同時滇、桂軍閥也因為維護和擴張各自的權勢,在1920年2至4月發生“二李相爭”的事件[19]。剛開始伍廷芳曾對西南各派聯合護法寄予厚望,桂系與政學系在總裁制軍政府中專橫跋扈,使他漸生反感,伍廷芳趁岑春煊赴韶關調解“二李相爭”時,于3月29日攜帶軍政府外交、財政兩部文件、印信和關余余款,秘密離開廣州,取道香港前往上海。廣東軍政府已有孫中山、伍廷芳兩位總裁先后離開,無形中處于分裂狀態,籌備員章士釗等人也被迫離開廣州。
籌建西南大學從陳炯明的最初倡議到走向夭折,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因并未真正辦學和培養學生,而不為后人所熟知。但作為民國時期籌建的一所國立大學,西南大學設計的董事會、評議會等制度②,為后來的大學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注釋
①到底是誰最先提出籌辦西南大學的建議,現存的資料有不同的說法,有說是岑春煊,如創辦西南大學之應聲中“岑總裁提議創立西南大學,業經政務會議議決照辦”。《中華教育界》第9卷,第2期《西南大學進行觀》中“自岑西林倡辦西南大學后,已有政務會議通過”。更多的資料說是陳炯明,如西南大學促進會之成立中“故此西南有開辦大學之議,發起人就是陳炯明”,創辦西南大學之應聲粵函云“陳竸存首倡西南大學之議,并概捐銀五萬元后”;段云章、倪俊明著《陳炯明》第四章165頁,提到陳炯明致函章太炎、胡漢民等,建議“軍府宜設大學一所”;葉曙明《粵海風 》2010 年第 1 期,提到“陳炯明有一個宏愿,就是廣攬海內外人才,在南方創辦一所現代大學,改變南方教育落后的現狀。當時粵軍駐屯閩南,受到廣州軍政府的排斥,又受到福建皖系軍閥的壓迫,經濟十分困難,但在這種情況下,陳炯明仍表示粵軍愿意節衣縮食,湊集五萬元,作為籌辦西南大學的經費,希望能帶動西南其他各省 。”上述的資料也可與《申報》的記載相切合。因此,本人認為是陳炯明最先提出創辦大學的。
②許小青在其博士論文《從東南大學到中央大學——以國家、政黨與社會為視角的考察(1919-1937)》中認為“東南大學是中國近代大學史上第一所設立校董會的國立大學,校董成為東南大學的辦學特色之一” 。如果從西南大學校董會的人員構成及擁有權利來講,西南大學設計的校董會制度應該是最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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