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斯:天使在路上，尋找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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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片之王”維姆·文德斯出生在杜塞爾多夫，從《城市之夏》到“公路三部曲”，再到《德州巴黎》，他的很多電影展現了冷戰時期德國公路的廣袤與蒼涼，當然，他最出名的電影是《柏林蒼穹下》。

1966年，21歲的文德斯醫學考試落榜，到巴黎后進入了版畫家約翰尼·弗里德蘭德（Johnny Friedlander）的工作室學習，他只想成為一名畫家。然而，住在小閣樓里的年輕人買不起油彩，只能躲在廁所里逃票看電影，靠寫影評維持自己的繪畫生涯。那一年，他看了1500部電影。

多年以后，他沒有成為畫家，卻成為一代電影大師。他的畢業作品《城市之夏》靈感就來自愛德華·霍普的畫，實際上，這是一個關于旅行的故事，16毫米的黑白膠片拍了一部兩小時的長片，影片名源自Loving Spoonful的一張唱片。除了音樂和風景，影片幾乎沒有什么內容，故事講了一個在監獄里呆了兩年的男人出獄后的兩三天的生活，他試圖拜訪老友，但他們要么不在，要么不想見他。除了聽搖滾樂和開著車在城市里兜風，他幾乎無所事事。“在我拍的第一部短片中，什么都沒有發生。它只是一些靜態的風景和城市景觀。后來，我開始把這些照片和音樂結合起來，這是個偉大的發現，坐在編輯臺前，看著照片和錄音機里播放的音樂結合起來，這時候我才開始體驗到拍電影的滋味。”這部作品奠定了他以后的導演風格，比如公路片、比如黑白膠片......

公路三部曲：風景、愛麗絲與夢

直到拍攝“公路三部曲”的第一部《愛麗絲城市漫游記》開始，文德斯才真正承認自己是一名電影導演，他清楚記得自己在酒店登記時，寫下“電影導演”這個職業的那一刻，“感覺自己像是一條終于跳進水里的魚”。

《愛麗絲城市漫游記》中，攝影記者菲利浦·溫特獨自橫穿美利堅，開著汽車穿過高速公路，途經一個又一個巨幅廣告牌和加油站。他要寫一本關于美國風景的書，將在不同地點拍攝的照片放在一起之后，卻無奈地發現照片沒有展現他真正看到的。文德斯拍攝的時候并沒有劇本，他們只是開了兩輛車南下，不知道要走多遠，他們從紐約來到北卡羅來納州，從看到第一棵棕樹的地方開始拍。文德斯說自己喜歡旅行，“只帶一張地圖，不做任何計劃，不跟旅行團，也不帶向導，”他喜歡旅行中的偶然性。

截稿的時候，菲利浦除了路上拍的照片，沒有什么可以交差的，自然被憤怒的出版商痛罵了一頓。這個德國男人拿著僅剩的錢購買返程機票，卻因為罷工只能先前往荷蘭，他在機場遇到了一對德國母女，可是，飛機起飛時，小愛麗絲的母親卻失蹤了。落地阿姆斯特丹之后，菲利浦和小女孩一起上路，尋找那個沒有姓名、住址的外婆。影片的最后，愛麗絲坐上了通往慕尼黑的火車，溫特與她同行，但那里并不是他的終點。最后，一段火車的航拍鏡頭，是文德斯跟攝像師在直升機上晃晃悠悠拍下的，溫特和小女孩定格在火車窗口，隨著火車的行駛，越來越小，越來越渺遠......

文德斯在影片中表達了他對搖滾樂的熱愛，開頭的北卡羅來納州公路咖啡館里，背景點唱機旁邊的年輕人就是文德斯本人，他點了Count Five樂隊激情洋溢的歌曲《精神病人的反應》。而烏珀塔爾的冷飲店里，又有一個坐在點唱機旁邊的小男孩，跟唱著Canned Heart樂隊的歌曲《再度上路》。一路上，溫特和愛麗絲先后乘坐了飛機、火車、轎車、大巴、高橋鐵路、游艇、輪渡，駐足于各類旅館、冰淇淋店、餐館、警局，走過城市、郊區和村鎮的拐角，落魄的中年男人和小蘿莉一起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家，還有遠方。文德斯一貫喜歡黑白片，他說：“黑白畫面總有一種抽象感，當顏色被消除之后，不知為什么，事物的本質就表現了出來。”冷色調中，有著滄桑、天真和夢幻。

公路三部曲中，《歧路》是唯一一部彩色片，它的底本是歌德的名著《威廉·邁斯特的學習時代》，屬于那種典型的青年成長故事。男主角威廉離開母親，帶著兩本書出發，乘上了去往波恩的火車，沒有固定的目的地，僅僅想要尋找自我。行李箱里的兩本書是艾興多夫的《一個無用人的生涯》與福樓拜的《情感教育》。在旅途中，威廉碰到了雜技師、女孩、演員、詩人等等，旅途中“奇遇”的各色人等借宿了一間空蕩蕩的別墅，連房主在內一共六人。他們做著各自的夢，夜晚壁爐旁的故事盛極而衰，房東自殺、雜耍老藝人的前納粹軍官身份暴露，威廉和女演員的愛情也支離破碎，漫無目的的空間中彌漫著“無意義”。

《歧路》中沒有用到的外景，都被文德斯用到三部曲的終章《公路之王》里去了，受不了精確、嚴謹敘事方法的文德斯繼續前行。這一次，他沿著東西德的邊境，用自由即興的方式拍攝，主角是兩個互不相識的男人，并且重新回到了黑白攝影。如同舊時的戲班子一樣，劇組邊旅行邊拍攝，走訪了十多個沒落的鄉村影院。兩個男人，一個是電影放映機修理員布魯諾，開著大卡車奔波在鄉間小路上，為鄉間放映廳打些零工，期待著工作和女人。他在路上遇到被妻子拋棄、把汽車開進河里自殺的兒童語言學研究專家羅伯特，兩人在孤寂和疏離中一路同行。影片中幾乎沒有女人，但他們“又渴望女人出現”，兩人的友情在搖滾樂之中升溫，但旋即兩人又爆發了沖突，最終分道揚鑣，長達三小時的影片中充滿了一種無法溝通的孤獨的宿命感。

到世界盡頭尋找巴黎

文德斯鏡頭下的德國是美國化的，他無比熱愛美國文化，熱愛美國搖滾樂、點唱機和可口可樂。終于，他在《德州巴黎》中來到了美國拍攝，在德克薩斯州的荒野中，文德斯把鏡頭對準天空、大地、荒草以及廢棄的人造物，穿著紅毛衣的娜塔莎·金斯基美艷不可方物。主人公特拉維斯在德克薩斯的荒漠里，執著地尋找一個叫巴黎的地方，那是他父母第一次做愛的地方，他生命開始的地方。

Paris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在德克薩斯州內達拉斯東北部荒漠里的克魯克湖附近，那是一片沙漠綠洲，特拉維斯和妻子買下了這塊土地，他有一張Paris，Texas的照片，卻從未找到那里。在曠野中流浪了整整四年，特拉維斯逃離了文明社會，成了一個野人，一個啞巴，妻子不知所蹤，8歲的兒子跟著特拉維斯的弟弟生活。后來，特拉維斯在荒漠中暈倒，診所的醫生通過他上衣口袋中的破紙片聯系到他的弟弟沃特。弟弟把特拉維斯接回洛杉磯，文德斯的鏡頭中，又出現了大都市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電子廣告牌，以及天上的飛機......特拉維斯在天橋上遇到一個瘋子，口吐狂言：“在這個被上帝遺棄的山谷里，沒有一個地區可以被稱為安全區！你們都得被放逐到無法返回的土地！這是沒有終點的流放！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們！”

汽車、公路與荒野，還有不絕于耳的嗡鳴聲，構成了這部另類的公路片，沒有過多的對白，大面積的空鏡頭，伴隨著空曠的沙漠和公路，根據文德斯自己的說法：“你在沙漠中會偶遇文明的碎片：一棟房子、一段從前的公路、一截舊鐵軌，甚至是荒廢的加油站和汽車旅館。”影片最后，特拉維斯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她卻成了一個西洋鏡女孩，在單面透視的玻璃后面，擺出各種撩人的姿勢。特拉維斯把兒子帶到妻子身邊，最后卻獨自離開了。

《直到世界盡頭》是文德斯的最后一部公路電影，女主人公克萊爾游歷了全球四大洲15個城市，去尋找一個叫特里弗的人。“1999年，一顆印度核衛星失控，沒人知道它會墜毀何方......”克萊爾總是在追逐英俊的特里弗、逃離男友尤金的途中，她獨自徘徊游蕩，因此，她走遍了世界，乘坐的交通工具包括汽車、輪船、火車、飛機等。間諜特里弗的真名叫山姆·法伯，他為自己失明的母親收集影像，希望給她重新帶來光明，母親離世后，他父親沉迷于研究釋夢機器，渴望有朝一日跟她在夢中相見。山姆和克萊爾也上癮般沉迷夢境，與現實隔絕，克萊爾看著平板電腦，悲傷地說：“為什么我總是一個人，為什么我總是如此孤獨？”孤獨使她走遍了世界，從一塊大陸漂泊到另一塊大陸，仿佛女版的奧德賽。最后，男友尤金的小說終于使克萊爾走出了對夢境的執迷，山姆也好轉來到舊金山，兩人再也沒有相遇。結尾時，克萊爾找到了一份航天工作，在外太空遙望地球，終于走到了她旅途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