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昊
在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指揮官蘇萊曼尼遭美軍空襲身亡、美伊極端對立之際,2020年1月6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一場電視直播記者會上談到日本將繼續付出外交努力、避免中東緊張局勢進一步升級時暗示,向中東派遣海上自衛隊(以下簡稱“海自”)一事將按原計劃推進實施。
2019年12月27日,日本政府正式決定向中東派遣自衛隊,在當地海域開展“海上警備行動”,保護本國船只。自衛隊此次“海外派遣”,再度反映出日本積極介入中東地區政治安全事務、拓展戰略影響力的明確意圖。這同時也是安倍政權持續突破“專守防衛”限制、拓寬防衛力量行動范圍及權限的重要舉措。
12月27日的日本內閣會議決定,為了保障日本船只安全,將派遣“海自”一艘護衛艦前往中東,部隊規模約260人;正在索馬里海域參與多國反海盜行動的“海自”P-3C巡邏機也將共同行動。日本防相河野太郎當日代表政府下達部隊動員令。護衛艦預計于2020年2月初出發,當月中旬抵達中東。本次“海外派遣”的任務區域未作特別限定,預計將在阿曼灣、阿拉伯海北部及曼德海峽東部海域一帶行動,而不會進入伊朗控制的霍爾木茲海峽及波斯灣。部隊后勤則依托正在擴建的自衛隊吉布提基地。
由于自衛隊“海外派遣”的敏感性,日本政府特別強調此次行動的必要性與“合規性”,稱由于中東局勢緊張,日本船只在該海域航行安全受到威脅,有必要加強保護。此次“海外派遣”依據的是《防衛省設置法》中規定的“調查研究”任務,即為了確保船只安全而進行“情報收集”。日方稱,自衛隊在海外行動仍受到“嚴格限制”,援護對象僅限于本國船只。但如果自衛隊軍艦受到攻擊,或需保護的日本船只遭到襲擊,可援引《自衛隊法》第82條“海上警備行動”條款,在征得政府同意前提下使用相關武器攻擊。此前自衛隊在海外進行反海盜行動時,援引的也是此條規定。
基于美伊關系惡化,日本此次派遣力求避免卷入沖突風險,并在各方之間保持平衡。一方面,日本將確保護衛艦遠離沖突焦點海域,并積極尋求中東國家的理解。2019年12月20?21日,伊朗總統魯哈尼訪日。日方特地將內閣決定派遣自衛隊的日子從原定的23日推遲到27日。安倍向魯哈尼承諾,自衛隊不會參加美國所組織的“護航聯盟”,并支持伊朗提出的“波斯灣安全聯盟計劃”。29日,河野防相訪問阿曼,并向阿方解釋了向中東派遣自衛隊一事。另一方面,日本主動向位于巴林的美海軍第五艦隊司令部派出聯絡官,與美軍共享軍事情報,作出支持美方在中東戰略行動的姿態。
自衛隊海外活動是戰后日本安全政策外向化的重要表現。早在冷戰后期,為實現所謂“安全自主化”以支持“政治大國化”追求,日本即開始將參與“國際和平合作行動”作為自衛隊走出國門的突破口。
海灣戰爭成為推動日本自衛隊海外活動的重大契機。戰爭結束后的1991年4月,在美國壓力下,日本向波斯灣派遣掃雷艇參加多國部隊行動,這是戰后日本首次向海外沖突地區派遣自衛隊。為促使日本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合法化,1992年日本通過《國際和平協力法》(PKO法),并基于該法先后向柬埔寨、莫桑比克、以色列、海地、東帝汶等地派遣自衛隊,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21世紀初國際安全形勢的劇變,為自衛隊擴大海外活動提供了更有利的理由。2001年9.11事件及阿富汗戰爭爆發后,日本出臺《反恐特別措施法》,派遣“海自”軍艦前往印度洋,為聯軍部隊提供海上補給。2003年日本通過《伊拉克復興特別措施法》,向戰后的伊拉克先后派遣自衛隊員5500人次。2009年日本在為本國船只提供反海盜護航名義下通過《反海盜法》,開始向亞丁灣派遣軍艦與反潛偵察機,并在吉布提建立首個海外軍事基地。近年來,自衛隊海外活動日益頻繁。
總體上,日本自衛隊海外活動特別是行使武力權限目前仍受制約,但日本通過修訂增補安保相關法,正逐步突破限制,乃至賦予自衛隊與別國共同開展軍事行動(即行使集體自衛權)及主動使用武器(使用原則由“自衛防御型”轉向“遂行任務型”)的權利。1992年PKO法設定了包括基于當事方達成停戰共識、同意開展維和、日本維和部隊保持中立、可及時撤出、使用武器僅限于保護日方維和人員人身安全等五條原則,即“PKO五原則”。1998年日本首次修訂PKO法,允許海外行動的自衛隊員在上司授權下使用武器。2001年PKO法二度修訂時,解除了自衛隊參與聯合國維和主體任務限制,允許自衛隊員保護其他國家人員,以及為保護武器裝備而使用武力。2009年《反海盜法》允許自衛隊保護其他國家船只,并可對拒絕停船檢查的可疑船只進行射擊。

日本海上自衛隊艦艇(資料圖片)。
2014年,安倍政權部分解禁集體自衛權。2015年,日本通過一攬子新安保法,即包括PKO法等十個舊法修正案的《和平安全保障整備法》,以及新的《國際和平支援法》,擴充了自衛隊參與國際維和任務的范圍,允許其參與聯合國框架以外的國際安全行動,包括向外軍提供后勤支援、馳援護衛、共同防衛宿營地等,進一步放寬了武器使用權限。《國際和平支援法》提出“國際和平聯合應對事態”概念,為自衛隊海外派兵實質上提供了永久性國內法依據,由此結束了在該問題上“一事一立法”狀態。2016年,日本駐南蘇丹維和部隊首次獲準執行新安保法規定的馳援護衛等新任務。2018年,日本陸上自衛隊赴蒙古國,首次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治安維持訓練。
向中東派遣自衛隊,再度反映出日本加強介入該地區,推進戰略構局的考慮。“政治大國化”戰略的推進,促使日本對中東政策超越經濟外交、能源外交范疇,更多深入政治安全乃至價值觀領域。安倍2012年再度執政以來,將中東作為其“戰略性外交”重點推進區域,并伺機增強在該地區的軍事存在。日本還積極在中東地緣政治、民族宗教矛盾中扮演“國際協調者”角色。2019年6月,安倍成為時隔41年首次訪問伊朗的日本首相,這是日本緩和美伊矛盾的重要舉動,凸顯出日本在中東獨立開展“戰略性外交”的明確意識與具體政策轉向。
向中東派遣自衛隊,既是日本“戰略性外交”在該區域的政策延伸,也是推進安全政策變革、加強“軍事正常化”的實踐發展。作為日本積極建設自主防衛力量、拓展自衛隊海外部署及對外防務合作空間的一環,日本積極試探海外派兵的可能路徑。“海外派遣”最初限于聯合國維和行動,具有“國際公益”色彩,但基于日美同盟對日本戰略的結構性限制,以及美國單邊主義傾向增強,日本開始傾向將自衛隊海外派兵與日美同盟戰略合作結合起來,乃至使其“外溢”到其他對外軍事合作中,并日益指向沖突及爭議焦點地區,外交與安全戰略產生共鳴。總體上,日本自衛隊“海外派遣”的實踐拓展已經成趨勢,且日益承載了帶動安全政策“深入禁區”乃至“總體質變”的功能。
但這些舉動也使日本面臨更多的難題及風險。由于中東政治高度復雜,以及日本對美國的戰略依賴,日本盡管期望在中東開展獨立平衡外交,以使自身利益最大化,但實際操作起來卻掣肘諸多。在實質效果上,日方舉措并無助于地區和平穩定,反而加大了被動卷入軍事沖突的風險。日本國內一些專家也批評說,如果強推“海外派遣”,導致日本安全政策上的“自我約束”形同虛設,將是“非常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