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2”天然氣管道背后的地緣政治博弈

李勇慧

“北溪2”項目2018年動工時鋪設的第一根管道。

2019年12月2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了2020財年國防授權法案，確定了新一年度的防務預算，其附加條文規定對“北溪-2”天然氣管道項目實施制裁，要求負責管線鋪設的公司立即停止該項目建設。隨后負責“北溪-2”項目的瑞士全海洋公司（Allseas）暫停鋪設工作，眼看就要竣工的天然氣項目再次出現波折。此前，俄羅斯天然氣總公司曾多次表示，管道將于2019年底建成。

俄歐關系緩和的重要成果

“北溪-2”項目建設是烏克蘭危機后俄羅斯對歐盟外交的重大勝利?！氨毕?2”管道建設計劃系俄方于2015年6月提出的，旨在鋪設一條從俄羅斯經波羅的海海底直通德國海岸的天然氣管線，即從俄羅斯圣彼得堡附近的烏斯季-盧加地區連接德國東北部的格萊夫斯瓦爾德，基本和“北溪1號”線平行，全長1234千米。建成后每年可向德國輸氣550億立方米，滿足歐洲約10% 的天然氣需求，可以解決2200萬個家庭的需求，原計劃2019年年底建成通氣。目前“北溪-2”項目完成進度已經超過90%，天然氣管道鋪設了大約1000千米，僅剩下200多千米待鋪設?！氨毕?2”一旦建成，可繞過烏克蘭直通德國，俄輸送至德國的天然氣總量可能會增加一倍，再通過德國干線管道輸送到其他歐洲國家。項目總投資大約95億歐元，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占一半，其余由德國尤尼佩爾公司和溫特斯公司、法國恩基集團、荷蘭皇家殼牌公司、奧地利石油天然氣集團以及承擔管道鋪設任務的瑞士全海洋公司等投資。

“北溪-2”項目在準備開工建設之初就遇到很大阻力。烏克蘭危機爆發后，歐盟內部新、老成員國針對該項目再次發生分裂。波蘭、拉脫維亞、愛沙尼亞、立陶宛等沿線九國聯合反對建設“北溪-2”，認為此舉會進一步加深歐盟對俄氣的依賴，損害歐盟整體利益，并要求歐委會就該項目是否符合歐盟法律進行審查。此后，至2019年11月丹麥同意在其沿岸鋪建管道，“北溪-2”建設基本掃清了障礙。2019年12月25日普京針對美國制裁“北溪2號”做出回應：“俄方已經完全準備好了管道鋪設船，項目會在不久的將來正式完工?！睋蟮溃韺⒄{動其在遠東的管道鋪設船接替瑞士公司完成剩余管道鋪設工作。

德國作為“北溪-2”的主要參與和受益國，強烈反對美國的制裁。德國總理默克爾表態說，“我們反對美國針對‘北溪2號項目的制裁法案，長臂管轄沒有用。”德國外長馬斯說，歐洲能源政策應該是歐洲自己來確定，而不是美國。德國前總理施羅德2019年12月31日接受采訪時說，“我們不是美國的第51個州”，美國針對“北溪-2”項目“一意孤行”的制裁，是對德國內政的干涉，是“德國自統一以來沒有看到過的行為”。

折射能源關系政治化與能源戰略格局變化

2014年是歐洲政治安全格局和能源格局變化的關鍵一年。一方面，烏克蘭危機爆發后，歐洲與俄羅斯關系既相互依存又相互矛盾的屬性凸顯。從安全角度來說，歐洲認為克里米亞被并入俄羅斯惡化了歐洲的安全環境。為此，俄在受到美國和歐盟經濟制裁的同時，還要面對被激活的北約的遏制和擠壓。從能源角度看，歐洲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嚴重，俄方供應的能源占據了歐洲三分之二市場，歐洲國家約37%的石油消費和35%的天然氣消費均來自俄，管道輸入天然氣總量占比超過50%，其中德國、意大利、法國等歐盟主要國家的天然氣自俄進口量在烏克蘭危機后繼續增長。盡管歐洲國家采取了多種措施并做出新的制度安排以減少對俄能源依賴，但無法抗拒對方天然的地緣經濟優勢。面對西方制裁，俄也不得不再次拿起能源武器進行抗衡，比如，停止通過烏克蘭向歐洲輸送天然氣。俄認為俄歐能源合作的主要障礙是烏克蘭，只有擺脫對烏克蘭過境的依賴，才能徹底消除俄烏爭端給歐洲能源安全帶來的潛在威脅。在此背景下，俄歐才開始商量共同修建走北部海上路線的“北溪-2”項目。

另一方面，美國憑借“頁巖氣革命”成為世界能源市場最重要的變量。2013年美國天然氣產量增長迅速，液化氣（LNG）出口協議的年出口量達5505噸，主要市場是亞太。特朗普上臺后，更加積極地推動液化氣出口歐洲。對希望在歐洲市場取得立足之地甚至取代俄羅斯的美國來說，其反對歐洲建設“北溪-2”項目背后有重構能源戰略格局的意圖。截至2018年底，美國已成為全球最大天然氣消費國和生產國，天然氣供應能力超過8318億立方米，消費量達到8171億立方米，共計修建了長達55萬千米的輸氣管道，管道總長度位居全球第一，美國也是全球管道鋪設技術最先進的國家。然而，對于歐洲來說，從美國購買液化天然氣，將比從俄羅斯買入管道天然氣貴出20%～30%。

有鑒于此，美國是“北溪-2”的堅決反對者。在美國看來，“北溪-2”項目將使歐洲各國加深對俄能源依賴，增強俄氣的“霸權地位”，削弱歐盟在與俄能源貿易中的競爭力，同時會損害烏克蘭的經濟和戰略安全。在俄氣停止過境之前，俄羅斯每年通過烏克蘭輸往歐洲的天然氣多達1000多億立方米，烏每個月賺得的過境收入超過一億美元?！氨毕?2”項目會令烏克蘭、斯洛伐克、波蘭等國失去數十億歐元的過境收入。

盡管近幾年俄羅斯遭受西方的嚴厲制裁和打壓，但仍克服困難，成功布局了能源國際供應版圖。2019年12月2日，中俄西伯利亞東線天然氣管道開通，俄正式向中國供氣，兩國元首出席了開通儀式，這是烏克蘭危機爆發后俄羅斯“向東看”政策取得的新的重大進展。按照規則，2020年1月“土耳其流”天然氣管道也將正式開通，開通后俄氣將在直輸土耳其的同時，也經由支線輸往東南歐。這些勝利，加上即將在幾個月后竣工的“北溪-2”，預示著俄在東、南、西三個方向上成功建立起能源管道網絡，進一步筑牢了自己的國際供應格局。為達到這個目標，俄不惜對烏克蘭進行妥協。2019年12月20日與烏簽署了天然氣合作協議，俄氣將根據斯德哥爾摩仲裁法庭的最終裁決向烏方公司支付約29億美元。俄烏同時撤銷相互索賠，并且簽署了五年俄氣過境合同，規定第一年的天然氣中轉運輸量為650億立方米，其后幾年為每年400億立方米，此外還明確上調中轉運輸費。要知道，俄羅斯方面幾年前曾明確宣稱，無論將來出現什么情況，俄羅斯的天然氣都不會再過境烏克蘭。雖然這個協議的簽署未能避免美國祭出對“北溪-2”管道項目的制裁，但這個項目幾乎已是“生米做成了熟飯”，俄羅斯咬了牙也要確保其在幾個月內開通送氣。美國人則認為，未來因為這條管道的存在，俄羅斯將有更多穩定的資金來抗衡、威脅甚至分裂西方?？梢灶A料，俄美歐三邊關系還將繼續以歐洲的能源供應問題為抓手進行激烈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