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部長去職折射美國軍政亂象

張昭曦

被責令辭職的美國海軍部長理查德·斯潘塞。

2019年11月24日，美國國防部發言人霍夫曼宣布，國防部長埃斯珀已要求海軍部長斯潘塞辭職，原因在于斯潘塞私下與白宮溝通“加拉格案”的舉動“缺乏坦誠”，失去了埃斯珀的信任。隨后，特朗普發推確認斯潘塞已被解職，斯潘塞本人亦向特朗普發出告別信。斯潘塞于2017年8月就任海軍部長，放眼特朗普執政以來軍政兩界“走馬燈”式的人員變動，其地位算是穩定的，卻為何被一件軍事刑事案掀翻？

“加拉格案”的蝴蝶效應

“加拉格案”案情并不復雜，但過程頗為曲折。愛德華·加拉格是海軍海豹突擊隊的一名士官，從軍近20年，多次在中東執行反恐行動，立有戰功。然而2018年9月，這名“戰斗英雄”在圣迭戈的軍營里遭逮捕，原因是被戰友指證在2017年5月涉嫌殺害“伊斯蘭國”戰俘并無差別射殺平民等。加拉格還被指有威脅證人以掩蓋罪行的行為。然而，軍事法庭在給加拉格定罪時卻犯了難：一方面，證明加拉格有罪的直接證據不足，許多可資為證的照片影像已支離破碎，缺乏證力。另一方面，有證據顯示一些突擊隊員存在不想讓加拉格晉升的想法，他們證詞的可信度存疑。

2019年7月，曠日持久的加拉格案宣判。軍事司法部門裁定，所有關于加拉格的罪行指控中，只有與“伊斯蘭國”恐怖分子的尸體合影并將之上傳至互聯網這一條最終成立，謀殺等重罪不成立。據此，加拉格被判由軍士長降為上士，監禁四個月并處罰金。事實上，加拉格最終受到的刑罰比宣判的還要輕——考慮到在宣判前已被羈押數月，加拉格并未接受四個月監禁。

然而即便如此，加拉格仍覺受屈，堅持繼續上訴，而總統特朗普的親自過問干預則令此案波及面迅速擴大。自此案發起，一向以“軍人關愛者”自居的特朗普就多次發推聲援加拉格，其私人律師朱利安尼和穆卡西還出面向加拉格提供辯護支援，以至于加拉格的上訴更顯底氣。2019年10月，加拉格的律師直接向海軍作戰部長吉爾迪提出上訴，但遭其否決。

2019年11月，隨著美國退伍軍人節的臨近，特朗普開始更加強硬地插手該案，與軍方的矛盾愈發明顯。11月15日，特朗普正式宣布恢復加拉格的軍銜與薪俸，與此同時，海軍卻在推動對加拉格的“特別審查”，有意剝奪其“三叉戟”徽章（海豹突擊隊員的身份象征）。海軍此舉徹底觸怒了特朗普。21日，特朗普發推稱加拉格案“從一開始就處理得很糟糕”，不能剝奪加拉格的徽章。海軍很快對特朗普的表態作出回應，表示總統應下達正式命令，暗指其在推特上的表態很隨意，不能作數。

至此，海軍與特朗普的對峙接近白熱化。作為海軍最高文職長官，斯潘塞支持嚴明執紀，推動對加拉格的審查。記者伊格納修斯（其父曾為海軍作戰部長）透露，特朗普21日發推后，斯潘塞曾警告白宮代理幕僚長馬爾瓦尼，除非總統直接命令，否則他不會推翻對加拉格的審查;而若有這樣的命令發出，他將辭職。戲劇性的是，23日，斯潘塞又不承認他曾威脅辭職，但同時強調審查加拉格對“良好的秩序和紀律”至關重要。24日，斯潘塞被火速去職，對加拉格的審查隨即中止。

沖擊軍政關系引發撕裂

特朗普的干預讓美國軍政關系面臨“政治化”的沖擊。文官掌軍是美國軍政關系的突出特點，有其特定的運行規則：一方面，作為武裝部隊總司令，總統擁有最高軍事決策權。另一方面，美軍是高度專業化的組織，文官又要尊重軍方的職業精神，盡量不將黨派政治帶入軍事層面，避免過度干涉。從軍方角度講，加拉格觸犯軍紀，理應受到嚴懲，總統不應干涉，特朗普的干預無疑打破了上述規則，令軍政關系遭遇危機。借由干預此案，特朗普顯然是在給海外戰場作戰人員“送溫暖”，為自己拉普通士兵和退役軍人票，為即將到來的大選造勢鋪路。斯潘塞去職后兩天，特朗普在佛羅里達州舉行首次競選集會，特意提及赦免加拉格，辯稱他是在維護“偉大的戰士”。

這場風波既暴露美軍高層裂痕，也挫傷基層士氣。從領導層看，在埃斯珀正式成為國防部長前，斯潘塞曾于今夏代理防長一職，有消息稱斯潘塞當時十分戀位，亦是熱門防長人選，可以說，斯潘塞與埃斯珀有過潛在競爭關系，埃斯珀此番公開批評斯潘塞并稱對其“失去信任”，無異于宣告軍方內部的不團結。特朗普對斯潘塞也心存不滿，在確認他去職的推特中特意提及海軍發展成本超支，身為海軍首長的斯潘塞“難辭其咎”。從士兵層面看，在經歷“加拉格案”后，向來是美軍精銳的海豹突擊隊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公眾曝光與政治糾纏，內部人心浮動，有人擔心自己在海外出生入死后回國會受到類似追查，有人開始質疑軍隊的榮譽品質。鑒于這種混亂與分裂已在美軍內部擴散，可以說這場風波的確動搖了軍心。

兩黨利用此案大肆開展政治炒作，美國社會撕裂進一步凸顯。時至今日，“加拉格案”已蛻變為黨爭的政治手柄。一方面，共和黨保守勢力始終積極維護加拉格，對特朗普的干預拍手叫好。為給加拉格撐腰，加州共和黨聯邦眾議員鄧肯·亨特在案件宣判前公開聲稱自己當年海外服役時也曾與敵人的尸體合影，并表示這種行為在軍中很常見。另一方面，民主黨對特朗普干預的指責不絕于耳。斯潘塞去職后，國會參議院軍事委員會民主黨牽頭人里德發表聲明，指責特朗普的干預“殘酷且不負責任”。民主黨聯邦參議員帕特里克·萊希和謝爾登·懷特豪斯向司法部特赦檢察官致信，稱特朗普赦免加拉格將破壞美國軍事司法系統。不少美國民眾也分作兩派，許多特朗普的支持者將其干預奉為對抗“深層國家”的又一“壯舉”，反對者則稱特朗普對軍內亂紀行為的“寬容”“侮辱了以正確方式為美國而戰的將士們的崇高服務與犧牲”。

“加拉格案”和斯潘塞去職的影響還在于：有意借“大國競爭”實現戰略轉型的美國海軍被推至風口浪尖。從2013年的“肥胖倫納德”后勤腐敗案，到2017年“菲茨杰拉德”號與“麥凱恩”號驅逐艦連發事故造成人員傷亡，再到近兩年曝光的士兵吸毒與性丑聞，美國海軍在軍人素質養成、裝備維護給養等看不見的地方問題嚴重，“加拉格案”折射出其軍紀松弛、戰訓不足等深層問題。2019年適逢美海軍人事調整大年，海軍作戰部長以及海軍陸戰隊司令相繼換人，再加上斯潘塞去職，整個海軍界領導層大換血。老問題未解，新挑戰已至，高層人事震蕩，美國海軍的轉型發展勢將不易。另一方面，“加拉格案”影響可能外溢，進一步削弱美軍戰略信譽。美軍的戰略信譽是由內而外建立的，在內是嚴格的道德紀律和高度的專業素養，在外是對盟友利益的堅定承諾。特朗普上臺后對盟國抬高“保護費”價碼，在敘利亞、阿富汗撤軍問題上反反復復，都在影響著這種信譽。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美國軍事專家科里·施艾柯說，特朗普的不穩定行為削弱了美國的軍事威懾力和可信度，“對全球同盟關系造成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