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語文課的美好

摘要：《宋慶齡故居的樟樹》一課教學，引發了我對好的語文課的思考與追問。好的語文課，一定是自然而然、不動聲色、輕輕悄悄地，給兒童學語文留下美好的印記、念想和憧憬;一定是扎扎實實地品詞析句，在語言文字的朗讀、理解與想象中，讓兒童學語文更有新鮮感、獲得感以及學習的張力與靈氣;一定是為兒童的思維進階提供了豐富的閱讀材料和學習支架，從而真真切切地促進兒童的理解、表達、運用;一定是讓兒童親歷語文學習，尤其是在課堂有限的時空里，增強兒童對生活的感知和體驗，讓語文與生活發生聯結。

關鍵詞：語文課《宋慶齡故居的樟樹》兒童立場

聽王愛華老師的課，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宋慶齡故居的樟樹》一課教學，讓彼時還在南通工作的我領略了什么是真正的語文，什么是兒童的語文，什么是家常的語文。及至后來看到王老師的“三味”語文論稿，頓如醍醐灌頂。近日，有機會研讀王老師的課堂實錄，很多細節再一次清晰起來。當年的那份美好歷久彌新，一直指導和激勵著我，也再次引發了我對好的語文課的思考與追問。

一、 好的語文課，一定是自然而然、不動聲色、輕輕悄悄地，給兒童學語文留下美好的印記、念想和憧憬美國哈佛大學名譽教授程介明先生講過一個故事《墻上的洞》：

故事發生在印度新德里的一條窮人街上。窮人街的孩子沒有錢，不能進學校讀書，整天在街上游逛。試驗者為了探明窮人孩子是否有學習欲望和學習能力，便在一面墻上開了一個小洞，洞的大小正好能嵌進一臺電腦，洞的高度和孩子的身高差不多。孩子只要觸摸，就可以上網，但必須用英文。這一裝置給這里的孩子帶來了極大的新奇感，大家圍攏在一起討論起來，有的還動起了手。一個星期過去了，有少數幾個孩子摸到了門道。兩個星期過去了，不少孩子初步學會了用英文上網。三個星期過去了，窮人街上的孩子，你幫我，我幫你，幾乎都會用英文上網了。

故事后面有三個問題：他們在學校嗎？回答當然是否定的;他們在接受教育嗎？回答是“不知道”;他們在學習嗎？回答是“是的，他們在學習”。

往往就是這樣，兒童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在學習，但學習卻真實發生了，這樣的場景也一次又一次地在出現在王老師的語文課堂上。王老師用“道法自然”，即她一直倡導的“家常味”，靠近了語文教學的自身節律，于是便有了語文課堂的安靜與美好。一如印度詩人泰戈爾所說：“不是槌的打擊，而是水的載歌載舞，使鵝卵石臻于完美。”這樣的美好，就流淌在王老師和學生課堂伊始的交流談話中。

課題中的“故居”，是不可回避的理解難點，往往會給學生一種“負重感”，可是卻在王老師和他們樸素、平實而有趣的聊天中解決了。

王老師問：“故居是什么？”學生帶著疑問的語氣答：“以前居住的地方？”王老師邊提醒邊啟發：“像我和小朋友們以前居住過的地方絕對不能叫故居，這是為什么呢？”學生又猜：“可能因為我們不是偉大的人。”學生還可以“想開去”，說說自己知道的故居，懂得了原來住在里面的都是著名的人。最后，王老師調侃：“希望小朋友們居住的地方將來也能被稱為故居。”可以想象，學生有多開心和激動，我眼前都能浮現這樣的課堂場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會心地笑了。

我想起了南京師范大學附屬小學的斯霞老師。有一次，斯霞老師執教《李闖王渡黃河》。斯老師問“渡”是什么意思，一個學生說：“渡就是過。”也有道理，李闖王過黃河嘛。斯老師笑了笑，接著問學生：“那我們過馬路，能說渡馬路嗎？”這下，學生笑了。有學生說，“渡”就是用船渡過水面，大家接著交流了渡水、渡船、渡口、擺渡……好的教學往往就是這樣，輕輕悄悄、不動聲色、自然而然地，在兒童的心田播下語文的種子，一切總是剛剛好。

很多時候，一節語文課，就可以實現對兒童最好的啟蒙，尤其是在童年種下對語文美好的理解。

回頭再看王老師——沒有正式地總結，而是接過學生的話茬：“你說對了。故居一般是指名人以前居住的房屋。”此時，學生的內心經歷了真實的思考、體悟、比較和認定，也許還不知不覺地萌生了了不起的人生追求呢！這就是語文課“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美好境界吧！于是，我對王老師所倡導的“家常味”，又有了些許新的理解。語文的“家常味”不是老生常談，不是老氣橫秋，而是給兒童一種輕松、親切、常態化的氛圍，不刻意、不做作、不矯情，這樣的語文課就會呈現一種樸實自然、回歸真實的美好。

二、 好的語文課，一定是扎扎實實地品詞析句，在語言文字的朗讀、理解與想象中，讓兒童學語文更有新鮮感、獲得感以及學習的張力與靈氣

《宋慶齡故居的樟樹》的教學重點自然不是“故居”，而是樟樹和宋慶齡本人，尤其是樹與人的內在關聯，因而理解樟樹蓬蓬勃勃的生命力以及香氣永久、拒蟲的特點是重要的基礎。四年級的語文教學，王老師摸準了兒童的起點和學路，從品析重要詞句入手，打開他們的生活和經驗世界，語文學習在“天光云影共徘徊”的縱橫交錯中讓人心馳神往、戀戀不舍。

王老師教語文，總是那么干凈利落，簡潔明了，直奔主題。比如，用一句話形容“稠密”的樣子，選擇理解“四季常青”關鍵字的意思，讀出“蓬蓬勃勃”的樟樹形象，幾個形容詞的教學各有側重，不拖沓、不雷同。“無論……還是……”“即使……也……”“只要……就……”三組關聯詞的教學也頗有特點。對四年級學生而言，段落教學是重點，抓住關聯詞能幫助他們把一段話前后的聯系建立起來。最讓我感佩的是王老師教學樟樹的頑強生命力時，除了抓形容詞、關聯詞，還出其不意地扣住常用詞“冬天”和“夏天”，堪稱教學的“神來之筆”。請看教學片段——

師這段話中，“夏天”和“冬天”前面沒有任何修飾詞，給我們留下了想象的空間。說到夏天，談到冬天，你會想到些什么？

生夏天的太陽火辣辣，非常熱。

生人們躲在屋里吹空調，可兩棵樟樹卻在外面受著太陽的炙烤。

生夏天會下大雷雨，有些樹被打歪了，可樟樹卻不怕。

師夏天有時烈日炎炎，炙熱難忍，有時暴風驟雨，電閃雷鳴，樟樹卻依然——

生蓬蓬勃勃。

師那冬天呢？

生冬天很多樹的樹葉都落光了，樹干光禿禿的，但是樟樹卻依然蓬蓬勃勃。

生冬天下大雪，有些樹被大雪壓斷了，可樟樹卻不怕。

（教師出示詞語：夏天、烈日炎炎、炙熱、驕陽似火、雷雨交加、狂風暴雨、

冬天、嚴寒、冰天雪地、寒風凜冽、天寒地凍、風雪交加。學生讀詞語。）

師（出示：樟樹四季常青，無論是，還是，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如果把夏天和冬天換成春天，好不好？

生春天風和日麗，是萬物復蘇、萬物生長的季節。

師所以我們在選擇“無論……還是……”的條件時一定要選擇最恰當的那個條件，才能把事物所處的環境說充分。

“一字未宜忽，語語悟其神。”看似普通的“夏天”和“冬天”，王老師帶領學生在想象中打開了經驗世界，在語言文字的叢林里穿梭、漫步，尋獲無邊風景與別樣饋贈。所以說，好的語文課一定是“向四面八方打開的”（楊九俊語），文字的空白與生活的多彩自然接軌、緊密融合，帶給兒童“活潑潑的”、思接千載的不竭泉源。

我想，語文教師對文本的解讀和發現是非常重要的。最近讀孫雙金校長寫的《語文老師的另一只眼睛》，特別有收獲和啟發。歌德說：“經驗豐富的人讀書用兩只眼睛，一只眼睛看到紙面上的話，另一只眼睛看到紙的背面。”孫校長認為，“紙的背面”就是文字背后的秘密，發現“文字背后的秘密”是語文教師的第一本領。毫無疑問，王老師對于語文有著獨特的視角和眼光，這是需要專業素養的積淀、修煉和提升的——“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三、 好的語文課，一定是為兒童的思維進階提供了豐富的閱讀材料和學習支架，從而真真切切地促進兒童的理解、表達、運用

人們為什么總愛在宋慶齡故居的兩棵樟樹前留影紀念呢？僅僅是因為樟樹嗎？如何幫助學生在宋慶齡和樟樹之間建立一種內在的、自然的聯系，從而水到渠成地了解借物喻人的寫法？

王老師引導學生在課前搜集并閱讀宋慶齡的經典故事——《我不能忘掉祖國》《為了中國，你先走》《自請入獄》《一套繡服》《國之瑰寶》。這樣的“群文閱讀”，有效彌補了學生對宋慶齡這樣一位偉大女性的認識缺失。而課上圍繞“樹”與“人”的相似之處展開的交流，則達成了很好的智慧碰撞和課內外的對接與糅合，學生找到了故事與人與樹的聯系——永葆青春，正氣永存。尤其值得稱道的是，王老師的教學并沒有止步于此，而是繼續引導學生，結合所讀的故事，用“不管……還是……總是”“只要……就……”這樣的句式來贊美宋慶齡。關聯詞所形成的語言支架，有助于學生真正內化課文的語言結構，從而實現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一。

語言是思維的外殼，思維是語言的內核，語言總是與思維相伴相生的。好的語文課要讓兒童經歷思維的進階，自然離不開對語言表達的斟酌與反思。這就要求語文教師擁有足夠的教學敏感性。毫無疑問，王老師在這方面是嚴謹而審慎的，她對學生語言表達的規范性是有明確要求的。在學生完成句子練習“樟樹四季常青，無論是，還是，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后，師生有如下課堂交流：

生無論是狂風暴雨還是雪花飄飄，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

師“狂風暴雨”突出了惡劣的環境，但是“雪花飄飄”有沒有覺得不妥？

生“雪花飄飄”是形容美好的景象，可用“漫天大雪”或“冰天雪地”。

生無論是酷日，還是嚴寒，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

生這里應該用“酷暑”。

生無論是烈日炎炎，還是冰天雪地，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

生無論是炙熱的太陽，還是飄飛的雪花，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

師這句有問題嗎？怎么改？

生無論是頂著炙熱的太陽，還是迎著飄飛的雪花，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

生無論是狂風暴雨，還是雷雨交加，它們總是那么蓬蓬勃勃。

師這說的是同一種情況下的……

王老師對遣詞造句的嚴格要求，絲毫沒有影響兒童對語文的美好體驗。不是嗎？無論是頂著炙熱的太陽，還是迎著飄飛的雪花，這個“頂著”“迎著”，添加得多么精準！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寒，由“酷日”到“酷暑”，又是多么自覺的敏感性！這才是兒童之間彌足珍貴的伙伴學習。好的語文課，絕不是一味叫好，語文的規范與嚴謹同樣重要。學生表達有待商榷的地方，王老師總是不厭其煩地啟發他們共同修改完善，更培養他們對母語應有的尊重與敬畏。這樣的語文教學才會成為一種好的語文教育，進而影響兒童的一生。

所以，從大處來說，一個好的語文教師，其實也是兒童的精神導師。教語文，教做人、做事、做學問，這也是學科育人、立德樹人的一種課堂表達。語文教師應該有這樣的使命和擔當。

四、 好的語文課，一定是讓兒童親歷語文學習，尤其是在課堂有限的時空里，增強兒童對生活的感知和體驗，讓語文與生活發生聯結

王老師深諳“接知如接枝”的道理。一個問題就開門見山地把語文學習與生活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小朋友們，樟樹的香氣長久，你們在生活中對樟樹永久的香氣有些什么了解？”學生聊了生活中見到和用過的香樟精油、樟木桌椅、樟木塊，還有放到衣服里的樟腦丸，體會到樟樹的香氣持久、拒蟲。這種自由自在、自然而然的交流，讓有著不同經歷與見聞的兒童有了共同的學習和提升。一個學生說：“這是天然的香味，它比任何人類制造的香水都要香，它散發著一種沁人心脾的香味。”正如王老師評價學生發言所說的：“小朋友們對生活的體驗是那么美！”其實，這樣的語文學習又何嘗不美？

就這樣，學生和學生、學生和教師聊著聊著，王老師又拿出了樟木塊。學生自然是爭先恐后、迫不及待地要聞一聞，親身體驗和感受樟樹的香氣——“即使當它枝枯葉落的時候，當它已經作為木料制作成家具的時候，它的香氣仍然不變。”學習在相互傳看、觸摸、感受、交流的過程中發生了，再用“只要這木質存在一天，就”說話，學生自然就思如泉涌。

這樣的場景，不禁讓我想起了《孔子游春》中的美好：“綠草如茵的河畔，弟子們圍在老師身邊，有的蹲著，有的坐著。老師撥動琴弦，弟子們跟著唱起歌來。歌聲融進溫暖的春天里。泗水河畔，洋溢著濃濃的師生情誼。”

我曾與王老師就課堂教學和課程開發話題有過一次交流。我能感受到她對語文課堂的執著，以及對課程泛化和教學脫離課堂的隱隱擔憂。當下強調“學習者中心”改革的背景下，我一直在思考、探索：兒童究竟是怎樣愛上語文的？又是怎樣學習和掌握語文的？我以為在王老師這節耐聽、耐看、耐人尋味的語文課上，我們能找到答案。

（曹海永，江蘇省南京市北京東路小學黨支部書記、副校長，特級教師。全國小語“十大青年名師”，江蘇省“333”高層次人才培養對象，江蘇省小學語文名師工作室主持人，國培計劃、青年教育家型教師培養等學科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