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瀟
(山西社會主義學院,山西太原030031)
在“大文化”視域下,統一戰線力量凝聚與維續之根源,在于其所依托的意識形態與文化樣態的和合性。一方面,要通過對統一戰線存在發展之“合理性”與“必然性”的思想認知與心理感知,增進各領域成員對黨的統一戰線事業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持久認同。另一方面,要通過增強對統一戰線所依托的觀念價值系統的自覺與自信,培育多樣性社會成員在價值理念取向上的“一致性”,達成各領域成員由文化共識向文化信仰的遞進,從而激活統一戰線最深層次的力量源泉。
討論文化認同與信仰,首先應摸準文化的命脈。理論界對“文化”的諸多界定中,“人文教化活動及其成果”的中國式表達最為接近文化的本質,即文化本質上就是人類對自身作為一種獨特生命形態的敘述,是人類運用思維能力(包括感性的和理性的)對客觀世界進行認知、解釋和映射的成果,由此人類得以擺脫荒蠻無序的自然狀態,創造出一種富于美感、道德感和秩序感的存在方式,使自身從根本上區別于并優越于其他物種。換言之,相對于在物質實體層面的呈現方式,包括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等在內的觀念系統和價值系統才是文化的實質形態,是人類區別于其他物種以及人類內部一個族群區別于其他族群的根本特質。文化認同與信仰,即人類及其族群內部對其特有的觀念系統和價值系統的感受度、認知度、接受度和作為度,感受、認知、接受和作為的程度決定文化認同的程度,文化信仰是最高程度的文化認同。
作為人類社會的共同創造,文化是超越時空的,這是對文化最純粹的解讀。但基于地域、民族等諸多方面的客觀差異,文化仍然被研究者放置于東方與西方兩大時空框架下去解構,并界分出東西方文化在其發展樣態上的多樣性,由此東西方國家及其人民對本土文化的感知度、認同度、接受度和作為度也有了差別,即文化認同及信仰上的差別。從文化的發展脈絡來看,其發端處都在于對宇宙萬物之起源、存在和指向的終極思考,但在主導思考路徑的文化意志和文化紋理上,東西方國家(特別是中國與西方國家)確實呈現出不同的形態。中國人的文化是崇尚和平的文化,奉行中庸的理想人格。在多樣文化相匯時,善于融合,不偏頗、不怨尤,尚調和、主平衡,使中華民族不斷發展壯大[1]。在中國,雖然對傳統的固守導致中華文化自我革新的能力相對失調,但一以貫之的、以現實關懷為終極指向的觀念系統和價值系統作為文化流變整合的基礎模本,使得中國社會擁有了五千年傳承不絕的文化精神和文化信仰,也為中國在現代化轉型過程中彰顯“中國特色”、凝聚中華民族合力、發展最廣泛的愛國統一戰線提供了思想源頭上的可能性。
相較于其他古老文明體系的悲劇性坍塌,中華文明的譜系保存得尤為完整。中華文明自堯舜禹時代發韌,歷經夏商周及其后幾千年未曾間斷的歷史演進,形成了博采眾長而又自成一體的文明特性。堯舜禹時代口口相傳的“公、德、孝、敬”之文化基因,經春秋戰國諸子百家的碰撞爭鳴,再經秦漢時期統治者的強力整合,最終鍛造了一整套以儒家思想為主干、外合于宇宙生成規律、內合于道德良知心性、經世致用內圣外王的觀念系統和價值系統。
這套觀念系統和價值系統基于“宇宙萬物生化于‘一’且復歸于‘一’”的整體思維,基于“六合同風、九州共貫、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基于“天人合一、協和萬邦、和而不同”的和合理念,基于“民胞物與、惟德是輔、修齊治平”的生命關懷,基于“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內省意識,解釋并改造世界的基本邏輯。這鑄就了中華民族融道德性、包容性、整合性、現實性和開放性等為一體的文化氣質和文化倫理,成為中華人文精神之根、民族信念之基和國人安身立命之所依。五千年未曾間斷的文化積淀,使得關于中國社會歷史發展的所有命題,都能夠而且必須在一以貫之的文化傳統中被審視、對照、闡釋和論證。
作為中國社會歷史發展的重要命題之一,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統一戰線及其所依托之政治發展的道路理論制度體系,都具有與中國文化傳統的天然聯系和歷史邏輯。自秦始皇建立大一統王朝、設立相對完整的政治制度體系,到漢武帝將改造后的儒家思想定于一尊并以之主導國家政治與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再到隋唐宋元明清歷代封建王朝的演繹,古代中國政治制度以儒家思想為基底。可以說,兩千多年封建社會的政治制度建設就是以儒家思想為主流意識形態的傳統文化建設。及至近代,西方文化的沖撞介入,才使得中國古代社會這種政治與文化兩位一體、共生共長的發展模式開始分裂,加之先進知識分子的批判與繼承,最終在政治動蕩和文化啟蒙之后分化出政治與文化發展的雙重路徑。然而,經過“向西方學習”甚至“全盤西化”的濫觴,國人終于意識到,完全割裂傳統、脫離既有價值系統的革新模式只會使中國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正是在這樣的歷史情境下,中國共產黨擔負起在批判性地繼承傳統和有甄別地學習西方的基礎上,帶領中國人民進行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史使命,并成功地找到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正確道路。因此,包括統一戰線在內的中國共產黨的一切戰略、政策、制度,都富含中國政治傳統與文化傳統的優秀價值理念因子,只有將其置于中國歷史文化的特定語境下才可能作出完整的、合理的和有效的解讀。
在中國政治社會語境下,文化認同教育所倚恃的文化內容,即以華夏文明為基底、融合各地域各民族文化要素形成的歷史悠久、內容豐厚、個性鮮明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體系。這一文化體系主要由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三部分組成。
優秀傳統文化,源于古代先賢對宇宙生成規律的感知和現實社會生命的審視,最早、最完整地敘述了天、地、人三者共生并派生出的各種微妙聯系,這種感知、審視和敘述在堯舜禹時期積淀萃取出“公、德、孝、敬”的文化基因,并以此為血脈發酵貫徹了數千年來以“道義倫理”為鮮明特質、以“修齊治平”為突出意志的文化存續。經歷過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經歷過秦漢時期推明孔氏、表彰六經、儒法合流,傳統文化最終在國家政權介入下以儒家思想為主流意識形態穩定下來,形成了以儒家思想為主導,整合“道法自然”的道家、“兼愛非攻”的墨家、“法術勢相合”的法家等思想而成的本土文化系統。這一文化系統的內核基質是“仁、義、禮、智、信、和、溫、良、恭、儉、讓、廉、忠、孝、悌、節、恕、勇”,貫穿其中的倫理精神是“注重和諧、包容內斂、經世致用、人文關懷”,這些內核基質和倫理精神經由當代形勢的演化,成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的理念源頭。
革命文化,是以傳統文化為孕育土壤、以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人民為實踐主體積淀而成的文化樣態。它萌芽于五四新文化運動和中國共產黨成立時期,形成于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豐富發展于社會主義革命、建設、改革時期,承載著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對國家獨立、民族解放和人民幸福的時代訴求,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成果之一。革命文化的核心要義,是在“天下為公,天下大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舍生取義,精忠報國”“國而忘家,公而忘私”“自強不息,革故鼎新”等傳統理念基礎上形成的革命精神,如紅船精神、遵義會議精神、延安精神、沂蒙精神、蘇區精神、長征精神、西柏坡精神、呂梁精神、太行精神、右玉精神、大寨精神、西溝精神、大慶精神、航天精神、抗震救災精神等。革命文化以一種積極向上充滿正能量的姿態,上承優秀傳統文化,下啟當代中國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是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為依托,以優秀傳統文化和革命文化為傳承,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為引領,以社會和諧民主法治為歸向,以培養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公民為目標,構建起來的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社會主義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著眼于世界科學文化發展前沿,立足于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具有與時俱進、健康向上、豐富多彩、包容開放的中國風格和中國特色。在當代,社會主義文化的先進性集中體現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倡導。
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構成了“三位一體”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體系。文化認同教育,就是要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體系為依托,堅定統一戰線各領域成員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自覺與自信。也就是要在文化認同的基礎上增進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夯實最廣泛的愛國統一戰線的“一致性”基礎。統一戰線的凝聚力來源于多樣性基礎上的“一致性”,而人類社會的多樣性首先體現在價值理念的多樣性上,多樣性的社會成員在價值理念上的客觀差異是必然的,只有經過一致的文化體系熏染和浸潤之后,才有可能在社會生活的基本方面形成大體一致的基本觀念,這種“一致性”正是統一戰線的力量源泉。文化“超越了時空與個人心理,形成一種社會文化環境,對人們產生同化作用,使他們在作出某種評判時具有共同的道德標準,為他們的價值觀、審美觀、是非觀和善惡觀涂上基本相同的‘底色’,也為他們認識、分析和處理問題提供大致相同的標尺。這種一致的認同感進而化為能夠維系社會和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2]。因此,以本土文化的先進價值系統和觀念系統來達成多樣性社會成員在思維邏輯、倫理精神、價值理念上的一致性,正是文化認同教育的最高目標。
文化認同是最為核心的認同,是中華民族凝聚力的源發性因素,也是統一戰線最深層次的動力源泉?!白鳛榫哂懈叨葟碗s情感和心理的社會性存在,人們在長期生產生活中對主流文化價值觀念和價值觀念外化形式的認同,往往使人們對特定的主流文化產生情感與心理上的共鳴和依賴,因此不但能夠從特定的主流文化中獲得性情的陶冶和精神的滋養,而且能夠獲得穩定的精神歸屬感和心理安全感,并從中汲取更強大的精神力量”[3]。
隨著經濟體制深刻變革、社會結構深刻變動、利益格局深刻調整、思想觀念深刻變化,統一戰線的內部構成也日益多元化和復雜化,新時代統一戰線不但在主體范圍上具有了空前廣泛性,而且工作對象正在“由‘單位人’向‘社會人’轉變,由‘體制內’向‘體制外’延伸,由‘大眾化’向‘圈層化’演化,由‘現實人’向‘虛擬人’轉換,由‘國內’向‘國際’拓展”[4];加之異質文化與西方意識形態的沖擊滲透,新時期統一戰線凝心聚力任務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在這樣的形勢下,通過重構中華文化信仰系統、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自信,在統一戰線各個領域加強文化認同教育、激活中華民族凝聚力的動力源泉,已經成為歷史和時代的雙重課題。統一戰線在中國的存在鞏固發展,既有其特定的政治屬性,更有其特定的文化屬性。進入新時代,中華文化的創新發展以及“大統戰”工作理念的確立,使統一戰線的文化屬性得以凸顯,增進政治共識與文化認同,將政治的剛性力量與文化的柔性力量整合成中華民族的整體凝聚力,已經成為統一戰線更高層次上的時代使命。正是在這個層次上,文化認同與信仰的力量將呈現得更為有效、更為徹底、更為深刻。
“當統戰工作呈現出一種‘在文化’‘有文化’‘用文化’‘是文化’的‘雅’的狀態時,無疑會大大提高統戰工作的吸引力,把嚴肅的思想政治引導和理論教育寓于豐富的文化活動中,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5]。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政治經濟實力在世界舞臺上的再度展露,中華文化的傳承、轉換與創造也越來越受世人矚目。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在國際國內多個重要場合多次談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統文化的優秀價值理念被闡發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人類共同價值,成為中國治國理政的重要方略和文化軟實力提升的重要指針。文化軟實力在提升國家形象與綜合實力方面意義重大,人們在這一層次上已基本達成共識。目前,這種共識主要是基于對傳統文化效用和功能的理性認知,對于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的人文積淀與經世致用的價值系統、對于中國作為文明古國的歷史定位與中華文明在人類文明中的價值定位,國人仍未找回失落的自覺與自信。
文化要在統一戰線凝聚人心、匯聚力量的歷史使命中充分發揮作用,需要達成由文化共識向文化信仰的遞進。馮驥才先生有言:“文明是一個民族的終極追求,缺乏文明的社會就如同暴發戶,缺乏文明準則、文明底線、文明自律,一定會丑態百出;在實現中國夢的過程中,享受文明無疑是最美的,也是人們的終極夢想;正因此,文明堪稱一個民族復興的關鍵。民族復興的終極指向,應該是文化的復興?!盵6]一個以優秀傳統文化為信仰的民族所能形成的凝聚力,具有包括宗教信仰在內的任何其他信仰力所不具有的深度、厚度和廣度。文化是一個民族的價值信仰,中華民族歷來是一個有著文化信仰的民族。正是在這樣的層面上,強化文化認同教育、以文化認同增進政治共識,成為新時代統一戰線助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重要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