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歡樂
(南京財經大學 法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46)
我國1999年頒行的《合同法》中沒有單一地構建大陸法系抗辯權體系,而是同時吸收借鑒了來自英美法系的預期違約制度。預期違約和不安抗辯權的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重合,難以在實踐中被簡單地選擇適用。目前學界對于二者如何適用問題無法達成統一共識,雖然學界對此問題提出了諸多學說,但是這些學說均難以圓滿解決此問題。鑒于此,本文擬對學界相關學說進行剖析,同時對域外立法例進行梳理總結,借鑒其立法經驗,在此基礎上尋求解決我國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適用難題的路徑,實現二者有效銜接。
我國《合同法》在第68條、第69條規定了不安抗辯權,在第94條第2項、第108條規定了預期違約制度。但是并沒有對兩種制度的適用條件和適用范圍作出具體的規定[1]。在現實的法律適用過程中,存在兩點不明之處:
第一,難以明確《合同法》第69條與第94條第2項之間的關系。全國人大工作人員在確定此關系時,認為二者不存在關聯。具體來說即是按照第69條規定享有的合同解除權應該屬于第94條第5項的合同解除權;第94條第2項的預期違約應該遵循英美法系預期違約制度同樣的分類標準,分為明示與默示兩種預期違約類型;并且對默示預期違約的定義(1)該定義為:“默示違約是指合同履行期到來之前,一方當事人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另一方當事人在履行期限到來時,將不履行或者不能履行合同,而其又不愿提供必要的履行擔保”。進行了界定。以此為基礎,認為先給付義務人可以在兩種情形下直接行使合同解除權:(1)對方“不履行”;(2)“不能履行+不提供必要擔保”。其中“提供擔保”又是依據《合同法》第69條行使解除權的一個前提條件。這就導致第69條被認為規定了兩個合同解除權事由:“不履行”或“不能履行+不提供必要擔保”。
第二,“以逃避債務”的適用與第94條第2項存在適用上的重疊。《合同法》第 68 條所列舉的非違約方可以通過證明違約方“轉移財產、抽逃資金,以逃避債務”來行使不安抗辯權;另外,非違約方可以按照《合同法》第 94 條第2項中“當事人一方明確表示或者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的規定來主張預期違約制度以行使合同解除權。這兩種情況在一定的情形下很難確定如何選擇適用其一。因此二者的重疊性導致了選擇適用上的困境[2]。
以上兩點帶來了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在適用上的爭議:在具有履行先后順序的雙務合同中,后給付義務人以其行為表明其將不履行到期債務時,先履行義務人在自身履行期未到達時,依據《合同法》享有兩種法律效果截然不同的選擇。其一,適用不安抗辯權的規定以待擔保,觀擔保情況以進行解除合同還是合同繼續進行的選擇;其二,依據《合同法》94條第2項主張預期違約,通過預期違約制度求享合同解除權以解除合同,并可以請求承擔違約責任。
在以上的爭議中,先履行義務人面對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這兩種制度如何進行選擇適用?選擇是否合理?
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選擇問題的核心在于二者的關系問題。我國學界對二者的關系存在較大爭議,對此展開了長時間的研究,但是一直沒有達成最終的定論。經過近20年的研究,我國學界對上述問題大致形成了三種主流學說。
第一,存不安抗辯權廢預期違約說。存不安抗辯權廢預期違約說主張我國《合同法》應該廢除預期違約。該觀點認為我國《合同法》第66條至第69條并行規定的三種合同履行抗辯權所構成的抗辯權體系足以解決合同履行期屆滿前違約問題。并且認為《合同法》第94條第2項中的“履行期屆滿前以自己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是可以行使不安抗辯權的一種情形[3]。即認為“以自己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可以被《合同法》第68條第4項調整。因此認為我國《合同法》吸收借鑒了預期違約制度是立法上的失敗、錯誤,應該予以廢除[4]。
第二,存預期違約廢不安抗辯權說。存預期違約廢不安抗辯權說在認為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制度兩者相互沖突的基礎上,主張我國《合同法》應該廢除不安抗辯權。該觀點認為,無論是英美國家的司法實踐還是學理研究的結果都證明了預期違約制度具有更寬的適用范圍。并且在適用預期違約制度的時候,不需要考慮債務履行的順序問題[5],救濟途徑也更加全面[6]。單純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預期違約制度與不安抗辯權相比更具有合理性。
第三,有效并存說。有效并存說認為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制度可以通過一定的解釋方法或者技術處理獲得并存,各自發揮作用。該學說認為不安抗辯權只是一種重在防御的抗辯權,而如果需要取得主動解除合同、請求提供擔保等效果則需要適用具有進攻性的預期違約制度[7]。
有效并存說為《合同法》第69條和第94條第2項的關系問題提供了三種解決路徑。其中第一個、第二個觀點是相對緩和的有效并存,將我國《合同法》第69條解除權納入第94條第2項;第三個觀點則是相對銳利的有效并存,將法條進行刪改,然后進行解釋。即前兩個觀點主張通過解釋的方法獲得二者并存,第三個觀點則通過修改法條輔助解釋的方法來獲得二者并存。
其一觀點認為,在默示預期違約中,后給付義務人應該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合同義務。在這種情形下,“先給付義務人只能在中止履行后再要求對方提供擔保。” 句后參考文獻仍然標注[8]。簡單來說,就是認為第69條與第94條第2項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條款,第94條第2項中“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應適用第69條。“后給付義務人明確表示不履行主要債務”則不需要適用第69條。
其二觀點認為,第69條是第94條第2項的適用前提,行使94條第2項解除權需要結合第69條;可以依據第94第2項獨立行使解除權。
其三觀點認為,預期違約制度和不安抗辯權可以通過更加銳利的方法獲得有效并存。其認為應該刪除《合同法》第68條第1款第2項,以免混淆兩種制度的適用。應該堅持拒絕履行獲得統一法律評價實現我國《合同法》第69條與第94條第2項的相互獨立[8]。具體認為:第一,非違約方在對方拒絕履行時,不應該適用不安抗辯權而是同時履行抗辯權[9];第二在預期履行不能的情形下,非違約方可以立即解除合同,無待對方擔保;第三,非違約方在對方高度確定喪失履行能力并且構成根本違約的情況下,非違約方可按照預期違約解除合同。不符合喪失履行能力、高度確定且構成根本違約的情形,須要在合理期間屆滿未提供擔保后,才能依據《合同法》第69條解除合同。
存不安抗辯權廢預期違約說表面上似乎解決了我國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制度的適用難題,但是存在幾點不合理之處。一方面,即使認為我國《合同法》的立法者錯誤地在《合同法》中同時規定了這兩個相互不兼容的制度,但是從國際立法趨勢來看,立法者越來越傾向于兩種制度同時規制履行期屆滿前違約問題。《聯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和《國際商事合同通則》中都有兩者同時存在融合的規定①(2)①《聯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第71條規定合同履行抗辯權,第72條明確規定預期違約制度;《國際商事合同通則》第7.3.4條第2句更進一步授予抗辯權人在對方擔保無果后的解除權。。從這點來看,在國際立法均在逐漸接受兩種制度融合的趨勢下,持存不安抗辯權廢預期違約說不免有失合理;另一方面,對于存不安抗辯權廢預期違約說的諸多觀點,并沒有太多有力理由支持不安抗辯權比預期違約制度更加合理。諸多觀點中,提及較多的就是從法繼承的角度來看,應該一體借鑒學習大陸法系的法律制度。在目前各國法律出現互相借鑒現象時,特別是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法律制度出現互相學習的趨勢之際,法律制度的借鑒和學習不能僅僅將目光聚焦于單一的法律體系。而是應該拋棄“抱殘守缺”,尋求“優點融合”。
存預期違約廢不安抗辯權說同樣存在一定程度的缺陷。類似于上述存不安抗辯權廢預期違約說,當兩種制度的融合出現困難的時候,拋棄其中之一,看似解決了融合問題,但是并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拋棄不安抗辯權會帶來《合同法》體系上的困境:第一,《合同法》完整的抗辯權體系不再完善。在拋棄不安抗辯權的規定后,另外兩種抗辯權難以完成邏輯上的圓滿,可能使得殘余抗辯權體系難以像以往一般覆蓋抗辯權調整的所有內容;第二,如果進一步拋棄整個抗辯權體系,則預期違約制度難免無法有效全面解決同時履行抗辯權和順序履行抗辯權上所解決的問題[10]。
有效并存說的基本主張在于將《合同法》第69條的合同解除權認為是第94條第2項解除權(或者是其一種情形)。雖然這種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制度共存的模式看起來圓滿地解決了《合同法》第69條和第94條第2項的關系問題。但是卻仍然存在難以讓人完全信服之處。
第一,參與立法的全國人大工作人員認為,《合同法》第69條和第94條第2項兩者互相獨立[11]。根據此論斷,有效并存說失去了存在的現實意義;
第二,對于有效并存說的上述第一個觀點而言。在明示違約中,“一方明確表示不履行合同主要債務”適用預期違約制度;而默示違約中,“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適用不安抗辯權。但是明示預期違約和默示預期違約破壞的基礎都是“合同信賴”。此時同樣傷害“合同信賴”的行為將會導致不同的法律后果:一種適用不安抗辯權,一種適用預期違約。從公平角度來看,很難自圓其說;
第三,對于有效并存說的上述第二個觀點而言(即第69 條是第94條第2項的適用前提,行使94條第2項解除權需要結合第69條,可以依據第94第2項獨立行使解除權):這個觀點的本質是認為《合同法》第69條的解除權和第94條的解除權是相同的。第94條共有五種法定解除權的情形。前四項是列舉式,最后一項是兜底條款。因此應該將第69條納入第94條最后一項[8]。此時第69條的解除權和第94條第2項的解除權就是兩個并行的解除權。第二觀點所持的解除權同一性就與《合同法》法定解除權體系相抵觸;
第四,對于有效并存說的上述第三個觀點而言,雖然說通過立法技術將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制度進行有效區分可以解決二者適用難題,但是仍然存在值得推敲的地方。首先,期前拒絕履行的情況下依據此觀點應當行使同時履行抗辯權。此處論證基礎是德國的不履行合同抗辯權模式[8]。此模式認為,合同目的在違約方拒絕履行合同主要債務后已經被破壞。根據誠信原則,先給付義務消滅。非違約方可以基于不履行合同抗辯權拒絕給付。并且同樣基于誠信原則,后給付義務人因其先前的合同不忠行為而不具有抗辯先合同義務人合同不忠的權利。此模式認為在先給付義務消滅時刻,合同即在事實上實現終結更為合理。如果在違約方的給付期限屆滿時,非違約方向違約方主張合同給付,應該視為一個新要約的發起,而不是先前合同的延續。因此在德國法不履行抗辯模式中,此種情形下的后給付義務人不得提出抗辯。并且此時適用同時履行抗辯權是不合理的;其次,預期履行不能的情況下依據此觀點可以直接行使合同解除權。但是如果后給付義務人客觀上不能履行,主觀上卻仍然有強烈意愿履行,直接行使合同解除權無異于剝奪后給付義務人履行合同義務的可能性,并且不利于鼓勵最大限度地達成合同交易目的;最后,在喪失履行能力的情形下,問題在于:如何確定違約確定性高低?在無法有效、合理確定“違約確定性”高低時,確定違約確定性高低難免會陷入主觀判斷,進而導致法適用上的差異,難言公平。
通過對我國學界主流觀點進行剖析可以發現各學說的疏漏之處,我國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的選擇路徑應該避免這些缺漏,要如何避免這些疏漏卻是一個需要全面研究的問題。在對我國立法現狀進行研究的基礎上,不妨將目光投向域外,考察域外諸立法例對預期違約和不安抗辯權的規定,尋求補正這些疏漏之處的可能路徑。
法國民法對債務未屆履行期的債權人基本不保護。《法國民法典》第1186條明確規定,債權人不可以在履行期限到來之前請求履行債務。由此可見法國民法不規制履行期屆滿前的違約問題。《法國民法典》第1161條、1181條規定,在延期支付的買賣合同中,合同成立后買受人喪失履行能力,出賣人不需要再交付標的物。但是在對方提供擔保后,不享有上述權利[7]。如果對方提供擔保后,以自己的行為減少了擔保,則再次享有以上權利[7]。
從以上可以看出,在法國民法上,先給付義務人在后給付義務人存在預期違約的情況下,也不能當然取得合同解除權,而是可以在擔保不成的前提下,不再保護后給付義務人的期限利益,對其進行放棄對待,使先給付義務人在這種情形下得以適用同時履行抗辯權,進而請求法院解除合同。
德國在2001年對《民法典》進行了修訂。修訂后的《德國民法典》第323條、第325條、326條第5款規定,先給付義務人不需要進行定期催告,就可以按照相關法律規定行使解除權,請求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范圍應該和履行利益大致相當,原因在于債務人的履行不能應該是債務違反的一種情形,其請求權的范圍應當相當于履行利益。這個規定突破了狹義的履行拒絕,屬于適用范圍更加廣闊的預期違約規則[7]。
根據前文所述,德國法的不履行抗辯權模式認為, 在違約方拒絕履行合同主要債務后,已經危及了合同目的。根據誠信原則先給付義務消滅,非違約方可以基于不履行合同抗辯權拒絕給付。同樣基于誠信原則,因后給付義務人的先前不忠于合同的行為使其不具有抗辯先合同信守方的合同不忠。
作為預期違約制度的最初發源國,英國關于預期違約的規定對于我們具有較好的借鑒意義。英國的預期違約建立在 “不可避免違約”的理論上。“不可避免違約”的理論認為,在拒絕履行的情況下,債務必然得不到給付,違約也必定在未來發生。因此,先給付義務人在期前行使解除合同的權利并尋求違約賠償是合理的。
英國的預期違約分為拒絕履行和使自己無能力履行兩種[12]418。拒絕履行應該是后給付義務人明確且無條件地表示將不履行合同,屬預期違約。使自己無能力履行不區分主觀與客觀原因。英國法上,預期違約的法律后果主要是非違約方具有對救濟方式的選擇權:接受預期違約或者拒絕預期違約等待履行期到來。
英國的預期違約制度看似比較完善。但其并沒有能夠周延期前違約的所有形態。比如:法律或者事實上無法履行,喪失履行可能的情形沒有被涵蓋在內;在一方當事人確定不履行合同的情況下,仍然賦予非違約方選擇權雖說尊重了非違約方的意志自由,最大限度保護了非違約方的權益,卻忽略了在明確不履行的情形下,堅持等待履行期到來將帶來資源的浪費與損失的擴大。
美國在英國預期違約制度的基礎上發展出了更加完善的預期違約制度[13]。美國完善的預期違約制度包括明示和默示兩種。
《統一商法典》第2-610條規定,合同一方在履行期滿前明確表示不履行合同,另一方的合同對待給付因此受害,非違約方可以在商業上的合理時間內,繼續等待對方履行或尋求違約救濟。非違約方可以中止合同,即使在上述等待期;或根據本條款在對方違約后,仍將動產據為履行合同而特定化以及對未完成出賣形態的動產采取補救措施。這是《統一商法典》對明示預期違約的規定。其賦予非違約方選擇權,在履行期未屆滿的情形下,非違約方遭遇對方表示毀約,其可以進行選擇:等待履行期到來和尋求違約救濟。賦予非違約方選擇的權利,使其能夠采取救濟手段,減少、挽回自己的損失。但是上文所述英國預期違約法律后果的弊端在美國明示預期違約制度上同樣存在。
《統一商法典》第2-609條規定:買賣合同雙方都有義務使對方對合同擁有獲得正常履行的信賴。如果一方基于合理理由認為對方破壞合同信賴,可以要求對方對保證合同履行提供擔保,并且可以在具有商業上的合理理由期間內中止合同,直到獲得足額擔保;不安是否合理和擔保是否充分應根據商業標準來確定;即使受害方接受了不適當的標的物或者價款,也不影響其向對方提出要求擔保的權利;受害方的符合前款要求的提供擔保請求發出30日內,受害方未獲得債務履行的充分保障,對方即構成對合同的毀棄。這是《統一商法典》對默示預期違約的規定。另外需要注意的是,美國采用商業標準來確定30天等待期,此處不可忽視的社會背景是美國是作為界上具有完善的資本主義商業市場的國家,具有非常完善的商業慣例和商業準則。反觀我國,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以來,雖然經濟上取得巨大發展,但是我國經濟市場并不具有完善的商業慣例和商業準則。基于商業上合理理由的判斷于我國并不適用。
從以上四個國家關于預期違約或者不安抗辯權的規定來看,單一規則均不同程度地存在疏漏之處,難以周延所有的期前違約的形態或者難以合理解決期前違約問題。無論是上述大陸法系國家還是英美法系國家,即使存在法體系的不同,其法規則的背后均具有其特定的價值追求。如果這些具體規定能夠更加合理地解決期前違約的問題,則其背后的價值追求就應當得到借鑒和吸收。
基于前述對于各學說的分析,將預期違約和不安抗辯權進行擇一選擇是不可取的,同時針對司法實踐來講,基于解釋論的路徑更加貼近實踐需求。因此有效并存說就成了解決預期違約制度和不安抗辯權選擇問題的突破口,但是有效并存說的三種觀點均存在難以圓滿自恰之處。將有效并存說作為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選擇的理論基礎,就需要對有效并存說進行補正。以補正有效并存說缺漏為核心、結合域外立法經驗,構建我國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的選擇路徑。具體路徑構建如下:
第68條第1款第2項中“以逃避債務”的規定在本質上要求債務人具有逃避債務的主觀目的。只有具備此主觀目的才能適用此項。但是第 94 條第2項、第108條規定的“當事人一方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 要求當事人將自己不履行債務的目的以行為外顯,包含了主觀逃債和客觀履行能力欠缺兩種情形。但是二者功能存在重疊,需要作適用上的調整,刪除第68條第2項中的“以逃避債務”,使得“以自己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情形吸收“以逃避債務”情形,修正立法歧義。此時《合同法》第68條則是對不安抗辯權的規定,不再屬于對預期違約的規定。作此修改理由在于:第一,不安抗辯權和預期違約帶來法律后果嚴重程度不同。不安抗辯權需要提供擔保以觀后效,而預期違約是直接獲得合同解除權。由于預期違約帶來的后果顯然重于不安抗辯權,因此在具有“主觀惡意”的“逃避債務”情形下,為懲戒之,應該將之與客觀情況下的履行能力欠缺進行區分,將之納入預期違約制度調整,直接賦予其合同解除權;第二,不安抗辯權與預期違約的功能側重點不同。制定不安抗辯權的制度目的在于違約方只要存在履行能力欠缺,非違約方就可以行使不安抗辯權[8]。作出如上修改后,不安抗辯權無論行為的主客觀目的如何均可以得到行使,在保證制度目的的前提下,也給與了先合同義務人履行債務的機會。
拒絕履行是后給付義務人具有履行合同的能力,但明確表示不履行[12]416。預期拒絕履行在本質上屬于是“明確表示不履行”,應該屬于具有“主觀惡意”不履行合同義務的情形。因此應當適用預期違約規則,讓非違約方獲得直接解除合同的權利。
前文所述全國人大工作人員認為非違約方可因對方默示違約:“不履行”或“不能履行+不提供必要擔保”解除合同。為保持立法原意,應該從“不履行”或“不能履行+不提供必要擔保”兩方面來討論預期履行不能的解除權行使規則。對于“不履行”的法律后果,基于合同忠實的要求,應該直接賦予非違約方以合同解除權;對于“不能履行”應該作如下理解:
我國《合同法》有兩處關于“不能履行”的規定:一是第110條第1項“法律上或事實上不能履行”,二是第 68 條第一款第4項“喪失或可能喪失履行債務能力”。此時應當如何確定“不能履行”屬于哪一種情形?亦或是兩者皆被涵蓋?應當認為,我國的默示預期違約僅僅限于《合同法》第110條第1項“法律上或事實上不能履行”。下面試闡述兩者適用上的區別:
一方面,通過縮小解釋將“不能履行”限縮為僅指“法律上或事實上不能履行”。預期履行不能是指在期前無法實現原來合同內容給付的一種情形。并非任何合同均可發生預期履行不能。預期履行不能只能是就特定化標的而言。種類之債一般不發生預期履行不能。預期違約本質目的是為了讓非違約方在履行期屆滿前因違約方將來確定發生違約,在期前就享有合同解除權。使得非違約方從交易失信中擺脫出來,減免損失,消滅無意義的合同拘束。第一,在“法律上或事實上不能履行”的情況下,非違約方因違約方的失信行為,失去了對合同的忠實信賴。在這種構成根本違約的情況下,非違約方應該直接享有合同解除權[14];第二,如果存在后給付義務人的確在法律上或事實上不能履行、主觀上卻仍然有強烈意愿履行的情形,應該賦予先合同義務人以選擇權。這種選擇權以預期違約為一般情形,以不安抗辯權為特殊補充。原因在于此時賦予非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無異于剝奪后給付義務人履行合同義務的可能性,并且不利于鼓勵最大限度地達成合同交易目的。因為,交易的復雜性可能使得主觀具有到期履行合同義務、但此刻確屬法律上或事實上不能履行的后給付義務人陷入履行困境,使得本有可能完成的合同不復存在。基于這種特殊情形與一般情形的對比,在此時賦予后給付義務人以請求提供擔保的申請權,賦予先給付義務人以針對申請的回復權較為恰當。如果非違約方選擇給與違約方履行合同的機會,接受違約方提供的擔保,則應當按照相關法律規則適用不安抗辯權。因此在第94條增加第2款作為補充條款“適用本條第2項的,如果后給付義務一方主動提出擔保,以求合同繼續履行,則由另外一方選擇是否接受擔保。提供擔保的寬限期由當事人約定”。
綜上所述,預期履行不能應該區分一般情況和特殊情況。在一般情況下,直接賦予非違約方合同解除權較為合理;在特殊情形下,在第94條增加第2款作為補充條款“適用本條第2項的,如果后給付義務一方主動提出擔保,以求合同繼續履行,則由另外一方選擇是否接受擔保。提供擔保的寬限期由當事人約定”。以此賦予后給付義務人提供擔保的申請權和先給付義務人的申請回復權,由先給付義務人決定直接解除合同或者接受擔保以觀后效。
另一方面,喪失履行能力的情形下,遵循法律明文規定,應該適用不安抗議權規則;由于后給付義務人并不一定必然喪失履行能力,此時應該給與其機會向先給付義務人提供擔保。此亦符合《合同法》第69條的規定。
《合同法》第69條應當是第68條的進一步規制。第69條的解除事由應該是“第68條情形+未提供擔保”,并且將《合同法》第69條的解除權對應于第94條第5項“其他情形”。以此解決對《合同法》第69條的混亂理解。
基于以上四點建議,建議我國《合同法》履行期屆滿前的違約制度相關法條可以修改為:
第68條 應當先履行債務的當事人,有確切證據證明對方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中止履行:
(一)經營狀況嚴重惡化;
(二)轉移財產、抽逃資金;
(三)喪失商業信譽;
(四)有喪失或者可能喪失履行債務能力的其他情形。
當事人沒有確切證據中止履行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
第69條 當事人依照本法第68條的規定中止履行的,應當及時通知對方。對方提供適當擔保時,應該恢復履行。中止履行后,對方在30天內未恢復履行能力并且未提供適當擔保的,中止履行的一方可以解除合同。
第94條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當事人可以解除合同:
(一)因不可抗力致使不能實現合同目的;
(二)在履行期限屆滿之前,當事人一方明確表示或者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
(三)當事人一方遲延履行主要債務,經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內仍未履行;
(四)當事人一方遲延履行債務或者有其他違約行為致使不能實現合同目的;
(五)法律規定的其他情形。
適用本條第2項的,如果后給付義務一方主動提出擔保,以求合同繼續履行,則由另一方選擇是否接受擔保。提供擔保的寬限期由當事人約定。
我國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的選擇困境一直是學界和司法實踐的困擾,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諸多學說均提出了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令人遺憾的是,這些學說并沒有能夠兼顧問題解決、我國立法現狀和立法趨勢等方面,難以最貼合實際操作的方法解決這一問題。通過以解釋論為中心的路徑為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的選擇問題提供了新的思路,通過對諸主流學說的剖析,結合各國立法例,借鑒其優秀的立法經驗,構建了我國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有效并存的路徑。通過修改《合同法》第68條和第94條、預期拒絕履行情形下適用預期違約規則、限縮解釋默示預期違約的范圍和將第69條的解除權解釋為94條第5項等方法圓滿解決了我國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的選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