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學術GDP時代我國高校科技評價范式的轉變

（鐵道警察學院，河南 鄭州 450053）

近年來，我國學者發表學術論文數量迅速增加，據統計，我國學者在SCI期刊發表科技論文數量由1987年的4880篇，增加到2018年的39萬余篇，[1]論文數量成為全球增長最快的國家，從2009年起穩居世界第二。這無疑應該歸功于學術新管理主義錦標賽制模式下的制度安排，它通過建立量化績效評價制度，將發表論文的刊物層次、轉引率、數量與報酬、晉升、項目申報、成果評獎和學術頭銜評審掛鉤，尤其將在SCI期刊發表的論文數量當作重要的指揮棒。這些舉措雖激發了高校教師的科研積極性，帶來學術生產的繁榮，卻付出了扭曲科研真正目的的代價，使學術研究成果呈現出量大而不強的局面，導致學術偏離目標，出現深受社會各界詬病的 “學術GDP主義”，高校知識創新的使命受到極大挑戰。這一現象不僅引發了社會的質疑，也引起了國家的高度關注。近年來，中共中央、國務院和有關部委出臺一系列政策措施，及時主導糾偏，主張探索建立我國科技評價新機制。因此，深入分析我國科技學術GDP主義的產生、發展與影響，對我國高校深入貫徹國家關于科技評價改革的各項政策措施、推動科技評價范式的轉變具有重要意義。

一、學術GDP主義產生的邏輯以及對高校科技目的的異化

績效評價是調動高校教師科研積極性的重要方法，中西各國概莫能外。但單一量化評價過于追求數量，忽視創新質量，并非科學研究的真正目的。如果以SCI論文的數量作為評價指標，中國已然是世界科技強國，而事實上我國基礎科學研究和尖端技術與國際先進水平相比還有較大的差距。

（一）學術GDP主義產生的邏輯

GDP是國際上考察經濟發展變化的一個重要工具，是指某年一國 （地區）全部商品和服務的總市場價值。[2]它對評價一國 （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和制定經濟政策起到重要的參考作用。自1993年我國將GDP作為經濟發展的評價指標后，GDP在經濟建設中發揮了積極的導向作用，有力推動了我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也因此在所有的經濟指標中贏得了至尊的地位。于是，人們常常將GDP增長視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乃至唯一手段，把GDP增長說成是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唯一目的。[3]雖然GDP對推動我國經濟社會發展起到重要作用，但由于人們常將GDP作為經濟發展和政績考核的唯一指標，有些政府和官員為了增加GDP而忽視民生和環境，不顧經濟結構與發展質量，陷入GDP崇拜。這一現象甚至逐漸演變成為一種支配經濟運行、社會發展和宏觀經濟政策的GDP主義，造成了資源消耗過大、生態環境污染嚴重、產業結構失衡、人們幸福感降低和社會道德信用失落，并越來越顯示出其不可持續的發展性和破壞性。鄭永年教授甚至認為，GDP主義不僅不能幫助中國實現 “中國夢”，反而會破碎 “中國夢”。[4]比如，GDP占全世界29%的晚清中國卻被GDP份額約為中國1/7的英國所打敗。由此可見，GDP高，國家不一定強，GDP的質量才是一國國力的關鍵因素。這意味著，不僅要增加GDP總量，還要提高GDP質量，這樣才能提高國家的綜合國力。故而，中國共產黨在“十八大”報告中提出了綠色發展的理念，積極推動經濟發展范式的變革。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特別強調指出，“要全面認識持續健康發展和生產總值增長的關系，防止把發展簡單化為增加生產總值，一味以生產總值排名比高低、論英雄”，要求 “追求有效益、有質量、可持續的經濟發展”[5]。

我國經濟發展崇尚GDP對高校科技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與經濟發展盛行GDP主義同出一轍，科技發展也出現了學術GDP主義。所謂學術GDP主義是指將學術生產數量的增長作為最高績效目標和行為原則，通過各種政策和管理工具，催生學術生產數量的增長，從而形成對學術生產數量的崇拜。是何種原因導致了學術GDP主義盛行呢？從本質上看，它是量化評價所導致的結果，具體說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我國為了追趕世界科技先進水平，不斷推出激勵高校學術發展的各種建設工程、項目和評估。在此強力推動下，政府對高校、高校對院系、院系對教師層層設置各種剛性的量化考核指標，并利用經濟杠桿、人才稱號、職稱晉升等進行刺激。高校、院系為了追求績效、排名和資源，逐級施加和傳導壓力；教師為了晉升和完成考核任務，不遺余力追求學術生產數量的增加。這種科技管理方式主宰著高校與教師的生存和發展。這種過于以數量論高低的方式產生了強大的情景力量，迫使高校及其教師把追求數量指標當作核心目標。科技量化績效評價因此而備受推崇。第二，由于數量易于統計、質量鑒定則較為復雜，所以，科研管理部門為了方便管理，傾向選擇易操作、標準化的數量指標作為管理工具，它不僅使評價結果一目了然，還可以使管理者在不熟悉專業的情況下也能做出有底氣的評價，而且效率高、成本低。這使得復雜的科技評價工作簡單化，同時也造成高校學術治理的行政化。第三，量化評價具有客觀性，為追求公平公正，屏蔽了科技評價中人情因素的干擾，這一顯性的量化管理手段受到極力推崇。而且，在當下實施的“雙一流”建設中設置各種數量評價指標，如許多省份將進入ESI學科排名1%或者1‰的學科數量作為發展目標。各高校將這些指標層層分解、層層加碼，進一步強化，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這種過度追求學術產出數量增長的行為催生了學術GDP主義。由于學術GDP主義將大學科技創新和成果轉化功能矮化為對量化指標的追求，導致科學研究使命游離與異化，對學術造成了深深的傷害，深刻地影響和扭曲了大學學術組織的行動。因此，必須對以學術GDP主義為導向的學術評價造成的危害進行深刻反省。

（二）學術GDP主義對高校科技目的的異化

1.導致基礎研究原創性薄弱

大學是一個探索、追求普遍真理和培養創新人才的機構，它不僅需要基礎研究，也適于承擔基礎研究任務。據統計，從1901年到2009年，在評選出的802位諾貝爾獎得主中有635位來自大學，比例高達79%，其中又有70%來自世界一流大學。[6]基礎研究是技術發展的根基，是科技創新的先導。沒有基礎研究的突破，應用研究、技術研發難以得到長足的進展。基礎研究又是一項探索性、長期性和不可預見性的活動，對 “科學”的追求主要基于個人旨趣的“智力好奇”，基礎研究領域原始創新需要積累，需要學者具有淡泊名利的獻身精神和漫長而又艱辛的不懈探索。

在學術GDP主義主導下，一是高校在追求看得見、摸得著的數量指標的時候，常常忽略了對前沿性、獨創性質量的考察。一些高校教師為了加速發表論文，完成硬性的考核任務，晉職稱、拿獎金，在科研選題上急功近利，多選擇短期能出成果、風險小、容易通過學校考核的研究方向，專挑那些容易出論文的 “短平快”課題，而對原創性、開拓性、引領性的基礎研究則缺乏熱情。在深入研究與論文發表之間往往棄深入研究而擇能發表的課題，那些周期長、難度大、具開拓性、有風險的原始創新研究往往鮮有問津。時至今日，且不說我國高校系統仍然無緣諾貝爾獎，世界公認的原創性成果也乏善可陳。二是片面跟蹤國際熱點，這種跟班式科研不去思考科學領域的核心矛盾和突破方向，只是對西方知名科學家的理論做無關緊要的小修小補、拾人牙慧，必將導致缺乏潛心從事事關國計民生、具開拓性、原創性強的基礎研究的熱情。雖然那些研究出成果快、發表論文多，但注定難以取得重大突破性研究成果。我國科學家屠呦呦既非博士也非院士，她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的文章也不是發表在SCI，而是中國本土學術期刊——《科學通報》。這充分證明了帽子、論文數量、期刊級別均不可作為度量科技創造的主要標準，對人類科技發展和福祉的貢獻才是評價科技創新的核心。為此，英國科學協會前任主席阿塔·弗瑞斯教授在 《認知科學趨勢》中指出，現在是時候“問問我們自己快速、爆發式發表論文對科學有什么好處了”，并激進地呼吁 “應限制研究人員每年只發表1篇學術論文”。我國科技部印發的《關于破除科技評價中 “唯論文”不良導向的若干措施 （試行）》（以下簡稱 《若干措施》）、教育部和科技部印發的 《關于規范高等學校SCI論文相關指標使用 樹立正確評價導向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 《若干意見》）均強調破除SCI至上，不唯論文數量，實行代表作評價，就是要破除科學研究唯數量論英雄的頑疾。

不可否認，論文的發表是重要的，一個國家的科技走向世界并影響世界，是通過科技文獻向世界傳播的，尤其在基礎科學研究領域。[7]國家要求破除SCI至上，是反對以發表在SCI期刊論文數量、影響因子和被引次數作為評價標準，既不是否定SCI，更不是反對發表SCI論文。SCI對科研績效評價、科學前沿趨勢預測具有一定作用，同時也有其局限性。由于存在偽引、互引等人為操縱的原因，其影響因子、引用數不能準確判定基礎研究論文的創新水平，即使在西方國家，人們也未將其作為評價學術水平的唯一依據，如2013年的 《舊金山宣言》宣稱SCI雜志影響因子不適合用來評價研究者的學術貢獻。[8]如果說我國科技在需要走出國門的階段強調SCI論文數量有一定合理性，那么當今我國已是SCI論文產出大國，在一些領域已經開始從跟跑到并跑甚至領跑的時候，如果還將SCI論文數量抬高到空前的、過度重要的位置，只能催生學術泡沫，而不利于產生基礎科學和前沿技術領域的原始創新。因此，《若干意見》提出破除對SCI論文相關指標的崇拜，就是要樹立正確的評價導向，強調論文 “質”的內涵，引導發表高水平、引領國際學術發展方向的論文，在世界基礎研究領域真正發出中國聲音、產生中國影響。

2.關鍵核心技術研發和技術轉化應用質量不強

技術開發等應用性研究與國家經濟社會發展具有緊密的聯系，它對經濟發展的貢獻是直接的、根本性的。科學無國界，技術則是有國界的。不掌握核心技術，就不可能真正掌握競爭和發展的主動權，將會處處受制于人。在中美貿易戰科技戰中，我們已清楚地看到，我國關鍵核心技術的 “阿喀琉斯之踵”依然存在，它威脅著企業存亡和國家經濟安全。“卡脖子”技術是要不來、買不來、討不來的，打破封鎖的關鍵鑰匙只能依靠自主創新。即便能夠引進先進技術，發達國家也將賺取壟斷利潤。美國學者研究表明，中國生產每部蘋果手機的價值構成中，中國工廠的價值僅占成本的1.8%，卻要為美國GDP貢獻達400美元。[9]因此，注重重大尖端技術的研發與轉化，解決事關國家重大戰略的關鍵技術問題，形成一批帶動產業發展的核心技術，為國家創新驅動戰略實施做出貢獻，也是高校責無旁貸的責任和使命。SCI期刊大多發表基礎理論方面的成果，對技術創新、成果轉化的實際貢獻不能做出適切性評價。如果只看發表文章的數量，不考慮科學研究如何為社會和經濟服務，將會造成 “產學研用”的脫節、科技與經濟 “兩張皮”。大量事實已經表明，應用研究一定要深入實踐、研究問題、解決問題，只有把論文寫在中國大地上，把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實際貢獻作為主要目標，解決關鍵技術難題，才能促進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進步。

3.助長了學術風氣浮躁和學術道德失范

以量化評價為基礎的 “計件工資”績效激勵制度是防范 “經濟人”的機會主義行為的制度設計，彰顯的是經濟利益導向，忽視了大學人追求真理與卓越的 “觀念人”特性。[10]其結果如同經濟GDP主義造成發展質量低下、自然生態惡化一樣，學術GDP主義不僅是對創新質量的遮蔽，還造成了對科學探索熱愛、癡迷、執著情懷的失落，學術生態的惡化。一些學者為多出論文而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導致學術弄虛作假、學術腐敗和學風浮夸浮躁，產生了如買賣論文、數據圖像造假、抄襲剽竊、重復發表和掛名等現象。這些現象使得我們本來不太富足的科學精神受到了學術GDP主義的嚴重沖擊，導致學術創新不足、一些專家成了 “磚家”、知識轉化為經濟、學術變成了權力和金錢的工具、學人學術精神和學術品格式微。我國學者在SCI期刊發表的論文被大量撤銷就是充分例證。在撤稿觀察數據庫中發現，2012年1月1日至2018年12月31日，全球被撤銷論文6263篇中，中國學者論文1804篇，占28.8%，居全球第一。[11]2015年年初，英國BMC出版集團旗下專業學術期刊一次撤回43篇論文，其中中國作者的論文就有41篇；2017年4月，《腫瘤生物學》撤回107篇中國學者的論文；[12]2019年，又有艾普蕾公司在網絡發布中國學者215篇論文被撤銷，涉及國內多所著名研究型大學。接連曝出的撤稿事件折射出中國高校對SCI的極度渴求，嚴重影響了我國高校在國際上的聲譽。更令人憂慮的是，一些教師為了能夠在SCI期刊上發表論文，抄襲剽竊、買賣論文，嚴重敗壞學術道德。科學是認識世界、追求真理的事業，沒有科學精神是對科學最致命的傷害。急功近利的研究態度、弄虛作假的研究風氣嚴重背離了科學研究嚴謹求實、精益求精和無私奉獻的精神，在這樣的學術生態、學術風氣下，鮮有人能只求為人類多增加點知識就心滿意足而不求回報投身科學研究，純粹為追求真理獻身科學事業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因此，高校科技評價不能舍本逐末，必須改弦更張。

二、后學術GDP時代我國高校科技評價范式的轉變

（一）后學術GDP時代科技評價的新范式

1.科技評價范式

科技評價是評價共同體根據評價的目的和標準，按照專門的規范、程序，運用科學的方法對科研活動進行價值判斷的活動。其中，評價目的是核心，評價目的不同，評價標準和方法也不一樣。由于科技評價具有鮮明的導向性和激勵性，所以，在科技發展的不同階段，對不同的對象應科學設定不同的評價目的，建立與評價目的相適應的評價標準和方法。只有這樣，才能對科技活動做出恰當的評價，也才能促進高校科技活動健康發展。

范式是科學哲學家庫恩在其 《科學革命的結構》中提出的一個概念，它是指 “特定的科學共同體從事某一類科學活動所必須遵循的公認的 ‘模式’，它包括共有的世界觀、基本理論、范例、方法、手段、標準等與科學研究有關的所有東西”[13]。它提供了人們觀察和理解特定問題和活動的框架，決定了 “從事某一科學的研究者群體所共同遵從的世界觀和行為方式”[14]。每一種范式就是一種科學觀，就是一種世界觀，不同范式間有著質的區別。基于對庫恩范式理論的理解，如果我們將其應用到科技評價領域，那么，科技評價范式就是科技評價共同體在某種績效觀主導下，依據評價目的、標準和原則，運用可操作的評價技術、方法、手段等，對科技活動成效進行價值判斷的模式。其中，績效觀是核心，規范著科技評價的目的、標準和方法，從根本上制約著科技評價活動的開展。績效觀不同，評價范式也不相同。當績效觀不適應社會對科技發展的需要時，科技評價范式便要發生變革，新的科技評價范式就產生了。

2.后學術GDP時代科技評價的新范式

后學術GDP時代是對學術GDP時代的批判和超越。它是指在科學技術和社會經濟發展達到一定水平之后，對知識原始創新、關鍵核心技術研發及其應用質量的追求上升為核心需求，學術生產由追求學術數量增長向追求創新水平與應用質量轉變的新階段。在新時代，建設創新型國家、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需要科技創新的推動和支撐，特別是我國的科技發展超越從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集成創新向追求原始創新轉變的新階段，尤其需要從0到1的基礎科學和尖端關鍵核心技術的重大突破，那么，科技評價必須以此為目標，建立新的評價范式。

一個新的科技評價范式的建立和完善不可能一蹴而就，還需要從實踐和理論兩個方面進行深入探索，但可以肯定地說，其價值取向就是變 “唯數量”為 “重質量”，以創新質量為核心對科技活動的成效進行價值判斷。具體來說，在評價理念上，以創新質量和服務貢獻為中心，強調創新成果的獨創性和轉化效益；在評價制度和方法上，以標志性成果的質量、貢獻和影響為重點，堅持定性與定量相結合和分類評價，對基礎研究實行基于同行評議的代表作制評價，對應用研究則強調利益相關者的多元參與評價；在評價導向上，注重學術道德、學術信譽和追求卓越的學術精神。總之，要通過推動科技評價范式的變革，營造良好的創新環境，進一步激發高校教師追求原創性研究和應用質量的主動性和積極性。

（二）我國科技評價新范式的實現路徑

在后學術GDP時代，破除量化績效評價的舊范式，怎么才能保證以創新質量為核心的新科技評價范式的實現呢？從科技評價實踐來看，科技評價制度、方法和機制是關鍵性因素，應根據國家出臺的一系列關于改進科技評價的政策規定，對這些方面加大改革的力度，構建科技評價的新體系，促進新范式的建立和完善。

1.以標志性成果的質量、貢獻和影響為核心標準改革科技評價制度

如前所述，由于量化評價忽視了評價過程的專業性和學術性，簡化了科學創造的復雜性，不僅導致大量低水平重復研究，催生學術泡沫，還助長了急功近利、浮躁的學術風氣。而高校科技評價的對象主要是論文專著、課題項目等，考察這些成果的創新程度，辨識學者的學術水平和能力，不在數量而在質量。而代表作則是指代表學者最高學術水準和能力的作品。代表作制評價是學術共同體對申請者提交的代表其學術水準的作品進行評議，判斷其是否具有與申請事項相匹配的學術水平、能力和貢獻。很顯然，這種評價突出的是質量而非數量，它有利于鼓勵學者腳踏實地地創新追求，回歸學術追求卓越的精神，更符合科學研究規律和科技創新要求。由此可見，基于學術共同體同行評議的代表作制評價因其更能體現科技活動的內在邏輯而享有制度優勢。這也是國家出臺的一系列科技評價改革措施中均提出要 “推行代表作制評價”的重要原因。2019年，《若干措施》還特別對國家基礎科技計劃基礎研究類項目（課題）、國家重點實驗室、中央級基礎研究類機構、國家自然科學獎、重點領域創新團隊和中青年創新領軍人才等側重基礎研究類評價提供的代表作提出數量上的要求。這些政策規定對消解學術GDP主義，遏制或扭轉以量代質、防止低水平重復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有利于激勵基礎研究追求原始創新。代表作制評價并非是一個新生事物，不僅在發達國家已經形成了相對成熟、規范的運行體系，[15]在我國傳統學術評價中也已經具有這種評價的諸多特征，而且從2005年北京大學在職稱評審過程首次實行學術 “代表作制評價”以來，許多研究型大學都積極引入這一制度。故可以認為，它將是推動后學術GDP時代高校科技評價范式轉變的有力抓手。

目前，學界不少學者都肯定代表作制評價對單純量化評價的糾偏價值，但也有學者對其表示了懷疑和擔憂，認為該種評價是一種定性評價，[16]容易受到評審專家個人學識、觀點和人情關系的影響，導致評價結論不夠客觀、公允。有學者認為，除了進一步健全代表作評價制度之外，不可忽視量化評價的補充作用，如葉繼元教授認為，代表作評價 “有必要將引文、文摘等數據與專家評審意見兩廂對照、互相印證”[17]；姚申總編也提出，定量與定性互不偏廢，不可忽視文獻計量的作用，應在被索量、被收錄、被引量、它引量、影響因子等方面分別賦予不同權重的基礎上加以研究，綜合考量。[18]因此，我們認為，代表作制評價不僅僅是一種定性評價，量化評價對其也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應該說，它是以量化為基礎、以定性為主的同行評議。當然，代表作制評價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它主要適應于基礎科學領域理論研究的評價，對于應用研究和技術開發的成果，應堅持分類評價的原則，著重考察其經濟效益和對社會發展的價值，鼓勵應用研究 “產學研用”的結合，引導應用研究解決經濟社會領域的現實問題，為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服務。

2.以保證科技評價的科學性、準確性和合理性為目標建立公平公正的科技評價方法

發揮評價在促創新、促轉化中的作用，建立科學、公平、合理的評價方法是關鍵。科學研究的創造性決定了科技評價的高度復雜性和專業性，由于基于學術共同體的同行評議能夠充分體現科技評價所蘊含的復雜性和專業性，因此，它是保障代表作制評價實施的重要選擇。我國是一個講究人情、關系和面子以及崇尚權力的社會，這些因素支配著中國人獨具特色的行動邏輯，深刻影響著學術評價結果的公平性，權力甚至左右著評價結果，加之存在的一些信用缺失，導致同行評議的公正性和客觀性受到質疑，從而使同行專家的判斷價值大打折扣。為了消解人為因素的干擾，在堅持同行評議的基礎上創新評價方法，盡可能保證評價的公平合理。

由于高校科技評價的內容較多，各種評價的目的也不相同，對不同的評價對象和目的，應選擇不同的評價方法。如對于人才工程和成果獎勵評審，有學者提出采取 “互聯網+代表作”的評價方法，[19]專家評價與公開評價相結合，同行專家評價結果網上展示，接受其他同行質疑，然后再對其進行確認。有學者提出“評估專家+同行專家”的復合學術評價方法，[20]評估專家由科技評估專家、學術期刊編輯等組成，他們主要負責程序化的工作，如通過查新對成果進行定位，對獨創性、重要性和無顛覆性錯誤予以確認；同行專家負責專業知識方面的鑒定，如確認新穎性、是否有顛覆性錯誤等，最后他們共同提出綜合評價結果。也有學者的提出實行 “著名專家推薦+海選提名”的評價方法。[21]著名專家有很高的學術鑒別力和學術公信力，他們的推薦認可度高，推薦采取實名制，然后通過海選提名彌補著名專家個人視野的局限，最后由專家集體評議確認，等等。同時，評審活動整個過程對外開放、透明，保證評審活動接受同行監督。對于高校職稱評審宜采用“以量化為基礎以代表作為主”的綜合學術評價方法，[22]看數量更看質量，全面、客觀、準確地揭示教師的學術水平和貢獻；對于應用研究成果的評價，應將研究的資助者、用戶等引入到評價主體之中，采用 “同行+外行”的評價方法，重點考察成果轉化的社會經濟效益。

3.建立良好的科技評價規則機制保證評價結果的公信力

一是管理部門作為科技評價的組織者，要提高學術治理能力和水平，以嚴謹的科學態度和追求卓越的精神，科學制定、嚴格遵守并維護評審規則，這對保證評價公平公正將起著決定性作用。二是評審專家的遴選應立足對原創性有鑒別能力而設計，唯有具備創新思想、創造出原創性成果的人才能發現他人學術成果的思想價值和創造性貢獻。目前，依靠已選定的專家庫隨機抽取，看似既合乎程序又公平合理，實則造成學術權威大眾化、平庸化，難免會出現低水平專家評審高水平成果的現象。如果最高的榮譽給予平庸之輩，三流水準的人被樹立成榜樣，微不足道的發明被夸大為科學發現，[23]怎么能激勵科研人員尤其是年輕學者去攀登科學高峰呢？因此，要力戒選用平庸專家，保證學術評價的專業水平。三是建立利益相關者回避制度。在評審過程中，要嚴格執行評審專家實名、被評價對象匿名和利益相關者回避的制度，在制度層面阻隔評審工作中的人情關系，避免彼此請托，相互照應。四是建立評審專家評價信譽制度。觀察國際同行評審的經驗，他們在同行評議時絕大多數都會珍惜自己的學術聲譽，能夠本著科學嚴謹求是的態度嚴肅認真對待評審。因此，應對專家在評審過程中的實際表現進行評價，建立信譽記錄、責任追究制度，嚴格規范專家評價行為，督促他們嚴守學術操守，強化學術自律，堅守以評價學術質量為天職的使命和責任，負責任地提供專業評議意見，給出比較客觀、合理、嚴肅的評價結果。對不能堅持原則、徇私舞弊的嚴肅查處，決不姑息遷就，以維護學術的尊嚴與純潔，保障學術評價公平公正，以此重塑高校教師學術信念與精神追求，讓他們回歸學術創造的初心，安心、專心、盡心地從事科學研究。

三、結語

科技評價是高校科技發展的 “指揮棒”。傳統的以量化績效為核心的科技評價對推動科技發展產生了積極作用，但由于過度追求數量指標，當今已經演變為學術GDP主義，成了制約科技研究向高水平發展的重要桎梏。尤其在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培養創新型人才和建設科技強國的當下，更是面臨著許多現實矛盾與沖突。必須對傳統科技評價范式進行變革，建立以創新質量和貢獻為核心的新范式。由于當前的量化績效評價已經成為高校科技管理固化思維，而且還產生了一大批曾以濫竽充數而獲利的“既得利益者”，因此，我們還要充分認識到推進我國高校科技評價范式轉變的艱巨性。它絕不會一蹴而就，其過程往往是緩慢而又艱難的，需要科技評價共同體進一步轉變思維觀念，破除利益藩籬，克服路徑依賴，根據不同的評價對象和目的，研究開發與之相配套的新的評價標準體系、方法和技術，建立和完善科技評價與激勵新機制，真正讓科技評價回歸價值評估，成為創新發展的 “新引擎”，激發創新潛能，使我國高校科技創新更好地為人類文明的發展進步貢獻學術智慧，為建設創新型國家和推動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提供智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