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靜慧

媽說我最不定性了!
記得還不滿五歲時,我忽然迷上了剪紙花。于是,家里的炕上、地下全是我收集的花花綠綠的紙片。我能整個上午或晚上坐在炕旮旯里一本正經(jīng)地剪呀剪,一任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地亂叫,一任窗外的陽光那般明亮地照在枝頭,一任伙伴們的嬉鬧聲在小村的上空飄蕩。
剪成的花樣一張張、一摞摞,我寶貝似的把它們一頁頁地夾在爸爸的大厚書里,拿出去在伙伴們面前炫耀,我教他們怎樣折紙,怎樣剪花。聽到一句贊美的話,我便飄飄若仙,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個民間的剪紙藝人了。
于是,家里的窗格、門框、院墻等一切可以貼上紙花的地方,都被我用花花綠綠的紙花糊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后來,我的剪子便不知去向,我的幾大本厚厚的花樣被伙伴們你一張我一張地瓜分了,剩下的就被我撕掉或讓奶奶拿去引了火。看著自己那般至愛的物件落得如此下場,我竟然視若無睹。
原來,我又另有所愛了。
老師給新入學(xué)的孩子講雷鋒的故事,說雷鋒叔叔有個針線包,走到哪里縫到哪里,我崇拜雷鋒到了五體投地的程度。
我從媽媽的針線盒里悄悄地拿了幾塊布頭,幾根針,許多條線,把布鋪在桌上,并在里邊卷上棉花縫成一個八字形,然后把線纏在橫八字的腰上,把針插在橫八字的肚上,一個針線包就做好了。
于是,那些時日,我像著了魔似的在家里尋找一切可以縫補的東西,一針一線地將它們連在一起。在學(xué)校里,誰掉了扣子,誰破了袖子,我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都幫他們亂縫一氣。
同學(xué)們說我在做好事,老師也夸我。其實,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哪有那么好啊,是我迷上了針線活罷了!
有一天,我實在是尋不到活干了,心里癢癢的,手也癢癢的,就用剪子把同學(xué)玉蓮的衣服給鉸了個窟窿眼兒,然后故作驚訝地大叫,找出針線給人家又縫又補,玉蓮對我感激涕零,但她回家后還是沒躲過她媽媽的一頓暴打。
媽媽見我給小貓縫完了衣服又給小狗縫,還有炕角里我縫制的那一堆口袋、小鞋、小帽、小襪子,不無失望地嘆道:“你成不了大器,將來也得像我一樣圍著鍋臺轉(zhuǎn)……”
在媽的眼里,在家做飯做針線是最沒出息的。
不久,村里來了一個說書的,他坐在生著火爐的屋里,懷里抱著三弦,唱幾句便彈幾下。他唱《祝英臺梁山伯》,他唱《楊乃武小白菜》………那曲調(diào)如泣如訴,哀哀怨怨。他的臉被爐里的火映照得忽亮忽暗,籠罩上一層迷迷蒙蒙的神秘光環(huán),我的心隨著那弦兒的震顫早早飛出軀體,不知游蕩到哪里去了。
說書人在村里待了七天,我就圍著他轉(zhuǎn)了七天,摸著人家的琴弦久久不肯松手,人家走的時候,小小的我竟淚如泉涌,送了這個瞎老人很遠,很遠。
于是,朝三暮四的我又思念上了三弦。向往之深實在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以至于到了食不甘味的程度。我天天纏著爸爸買三弦,苦苦地央求。爸爸被纏得沒法,便從學(xué)校給我借來一把破三弦,我如獲至寶,沒日沒夜地瞎撥拉開了,到最后也能彈出點味道來了,那些不懂什么叫音樂的外行還直夸我“人小才大”呢!
“干啥也沒個長性,將來什么也干不成。”爸爸總是這么半嗔半怪地說我。
“干事情要專一,朝三暮四,不會有大成就的。”老師總是這么耐心地教導(dǎo)我。
可是我這顆動蕩的心卻一刻也沒安寧過,到后來我又迷過唱歌、跳舞;迷過制作盆景,迷過吉他、古箏;迷過書畫,迷過小說………雖然傾注了許多心血,可哪一樣都沒達到“精”的程度,也許這就是我三心二意的報應(yīng)。
但是,我從來也沒因此而后悔過。相反,我卻對當(dāng)初那般的熱情心懷感激。現(xiàn)在,無論遇到多難的事情、多復(fù)雜的工作,我都能毫不費力地參與到中間去,得心應(yīng)手地解決問題,這與我當(dāng)初那繁多的喜好是分不開的。因為在那些喜好和追求中,我學(xué)到了許多東西,看到了許多墨守成規(guī)的人所看不到的風(fēng)景,體會到了許多安分守己的人所體會不到的心境。所以,我永遠也不會為自己曾經(jīng)的三心二意而不好意思。
因為正是我這顆不安分的心,旺盛的青春活力才使我飽嘗了人生的多種滋味;讓我擁有了一個多彩的人生片段,讓我練就出一身本領(lǐng)!我將永遠地感激往日那些癡迷所帶給我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