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納：黃土地上的足球小子們

張一凡

從小，我就特別喜歡足球。有多喜歡呢，小時候我天天和我爸在院子里踢球，上小學之后，每天放學雷打不動地叫上小伙伴們一起去操場踢球。后來，我進入校足球隊，還為學校拿到了廣州市番禺區第一名的好成績。然而，當別人問我為什么喜歡足球時，我卻往往無言以對。有時，我也捫心自問，但總找不到真切的答案。直到十年級快結束的時候，我通過老師了解到Projects Abroad組織的加納足球指導志愿者項目，時間正好在暑假。我毫不猶豫地報了名，不僅出于對足球的熱愛，也想去尋找那個縈繞心頭的問題的答案。

這是我第一次獨自出國，去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激動之余也有隱隱的憂慮。抵達加納之后，所見所感馬上顛覆了我對非洲的印象：首先，位于非洲的加納一點都不熱！一出機場，陣陣涼風迎面襲來，讓我不得不趕緊掏出放在行李箱里的外套;其次，加納人的真摯善良溢于言表，去非洲之前，我一直擔心當地人可能不歡迎外國人，但到了之后發現我完全多慮了;最后，加納幾乎沒有草！我想象中的非洲應該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我本來還想以大草原為背景，和難得一見的野生動物們合張影，這下我的愿望化作了泡影，讓我很是遺憾。

我在加納的住家是一位特別友善的老太太。我是第一個到達的志愿者，她見我一個人很孤單，便找我聊天，問我喜不喜歡加納，對當地的環境和氣候適不適應。第二天，其他志愿者陸續到達，大家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踏實地睡了一覺之后，我們正式開始了為期兩周的足球生涯。

第一天上午，志愿者項目的負責人向我們交待了行程和注意事項。我們將與加納二級聯賽的一支球隊一起訓練，協助他們提升足球水平。同時，我們還將指導訓練加納青少年足球俱樂部的孩子，激發他們的足球天賦。

雖然我對足球如數家珍，但對加納這個國家，我知之甚少。當天下午，在導游的帶領下，我們參觀了具有歷史氣息的城堡，了解了加納曾經作為英國殖民地的歷史。從歷史中抽離出來，走在現實中的加納街頭，我真切地感受到加納人民對生活的熱情。如今，足球已經成了加納的國民運動，隨處可見的足球文化，寄托著人們的希望和向往。

第二天早上，終于開始了我期盼已久的足球訓練項目。然而，到達當地俱樂部的球場，看到所謂的足球場地時，我大吃一驚：他們的球場竟然是黃土地！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綠意，連草皮都沒有，滿是沒有生機的黃色。眼前的景象，刷新了我對“足球場”的認知，讓我內心無法平靜。很快，這份震驚變成了敬佩。俱樂部的運動員們每天早上七點就開始訓練，跑圈熱身、技術訓練、開展隊內訓練賽……然而這一切都是在夾雜著碎石、沒有草皮、塵土飛揚的黃土地上進行的。我不敢想象，如果在這種環境下，我是否還能像他們一樣堅守對足球的熱愛。

我們換上球鞋，熱身之后便加入到他們的訓練中。我畢竟是校足球隊的主力，技術練習對我來說并沒有太大的難度。技術訓練之后便要進行隊內賽。教練把我們分成兩組，每支隊伍進行內部戰術討論。于是，我臉不紅心不跳地使出標準的中式英語與他們溝通，中式英語的辨識度果然極高，我一開口，大家就知道我是中國人了。我以前總覺得面對非洲人有一種距離感，但當我真正和他們交流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其實很有趣，夸張的肢體語言、特別冷的“非洲式”笑話常常把我逗得哈哈大笑。不僅在場下大家其樂融融，在場上他們對我也特別友好。他們都是職業選手，身體素質自然不用說，隨便一碰就能把我撞出幾米遠，所以踢球的時候他們尤其注意，避免傷到我。有時我會被他們刻意躲避的姿態逗笑，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可愛了。

和他們踢球，收獲的不只是快樂，我的性格也在訓練中悄然發生著變化。我一直有些自負，覺得自己的球技數一數二，同齡人里沒幾個人能踢贏我。這次來加納，我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球技，但當我們踢完第一場球，我就明白了那個簡單樸素的道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對自己之前的不自量力感到可笑，明明還有那么多東西需要學習，明明還有那么大的進步空間，我卻覺得自己已經攀登到了頂峰。我感覺自己特別像一個透明玻璃杯，以為自己裝滿了水，其實只裝了杯底的一點點，剩下的全是自負的空氣。

每天的顛球訓練是我最喜歡的環節。所有人站在院子里圍成一圈，輪流顛球，讓球一直停留在空中不能落地。這項訓練非?？简灤蠹业那蚣己蛨F隊配合，我們往往會事先設定一個目標，比如顛50個球，如果達到了目標，就再設定一個更高的。隊員們盯著球專注的目光和為了目標奮不顧身救球的瞬間特別令我感動，我也和大家一起享受達到目標后的滿滿成就感。有時候，我們甚至為此廢寢忘食。記得有一次，我們的目標是顛75個球，為此午飯時間推遲了整整一小時。當時，我們好幾次功虧一簣，大家都很不甘心，一致約定不顛到75個球決不吃飯。也許很多人不能理解我們這樣的執著，但對我們而言，這叫痛并快樂著。

除了顛球，學習當地的語言也是一件令人快樂的事。加納人會說多種語言，twi language 算是阿克拉當地的一種方言。每當我們聽到twi的發音，就會笑得不能自已，甚至抱在一起直不起身。每次上課，教練總是需要不斷提醒我們，我們才忍住盡量不笑。學習語言的目的在于應用，每天學完新的詞匯，我就嘗試和當地人用twi交流。有時他們聽不懂我在說什么，我便只好用英語解釋，說著說著，發現自己已經偏離了想要表達的意思，最后只好尷尬一笑收場。

如果說，上午的訓練是我的歡樂時光，那么每天下午就是我的噩夢時刻——我們要去當地一個青少年足球俱樂部，教一群10歲的小球員踢球。第一眼看到俱樂部時，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我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酸。球場依然是夾雜著小石子的黃土地，很多小朋友的球鞋都已破爛，有的甚至沒有球鞋，只能穿破舊的板鞋踢球。但這并沒有阻擋他們對足球的熱愛。我們教他們戰術，幫他們組隊、組織比賽。為什么說這是我的噩夢呢？因為我實在太不擅長和小朋友相處！每次我都會被調皮的小鬼搞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但人的感情就是這樣神奇，在我們離開的那天，明明不喜歡和小朋友打交道的我竟然不爭氣地流下了眼淚。

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就是分離。雖然我們僅僅認識了兩周，但我相信，這兩周的友誼扎根到了我心里的某個角落。即使在未來不可知的漫長時光里，也無法被輕易撼動。在這片黃土地上，我也找到了心中的答案。為什么我喜歡足球？因為足球無國界，因為足球中建立的友誼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