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體堆肥葬，身后也環保

伊蓮娜·維希埃勒 程少君

1. 在草原溪流保護公墓，逝者的家人和朋友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參與到挖墓穴和遺體下葬的過程中。

2. 卡特麗娜·斯佩德，重組公司創始人，建立了遺體堆肥系統。2019 年 4 月 19 日，她在西雅圖的一個墓園中，捧著由牛的尸體、木屑、苜蓿草和稻草堆肥制成的樣品。

索尼婭·貝克希望她死后能夠化身肥料，滋養一棵大樹。她連地點都選好了：就埋在她西雅圖的孫女家后花園里，一棵老蘋果樹下。據她的家人稱，這棵樹的果實能做出美味的水果塔。“這樣不僅對環境好，同時也是一種相對溫和的殯葬方式。”這位85歲高齡、身材矮小的非政府氣候組織創始人如此總結道。索尼婭的愿望極有可能實現：華盛頓州剛剛通過了一項新法案，允許遺體堆肥。這在美國可是前無古人。

這個想法是卡特麗娜·斯佩德在幾年前首次提出的。當時還是建筑系學生的她想知道“自己的身體在死后會遭遇什么”。她很快意識到，答案只有兩個——火化或土葬，而這兩種方式都不環保。“可怕的現實是，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在世上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污染土地。”她說。每場葬禮都需要一個用木頭和堅不可摧的金屬制成的棺材，一個墓穴，更不要提保存尸體用的福爾馬林了。據綠色葬禮協會稱，美國的22000個墓園每年會向土壤中釋放1600萬升化學產品（其中被認為是致癌物的甲醛占了絕大部分）、160萬噸混凝土、4700萬立方米木板和幾萬噸銅……別以為火化的污染就會更小。這種方式不僅會釋放二氧化碳和汞——補牙的結果，對能源的消耗也巨大。據某些研究，一場火化的耗能等同于從巴黎開車到馬賽，乘以每年150萬場的話，其對全球變暖的影響立刻變得難以忽視起來。

于是，卡特麗娜開始找尋一種“地球可承受”的方式。她從一個朋友那里得知，在牛或馬死了之后，飼養員會用木屑和其他有機物覆蓋它們的尸體，將其置于自然之中。九個月后，尸體就會變成富含營養的肥料。“自然界中的一切都是可循環的。”她說。這給了她啟示。于是，2014年，她在西雅圖創建了一家名為“重組”的公司，目的是給人類提供同樣的選擇。操作起來很簡單：將遺體置于一個鋼制容器中，然后覆蓋上一層苜蓿草、稻草和木屑。再加上一個為分解過程中的細菌提供氧氣的通風系統。只需約一個月的時間，尸體就變成了肥料。“其實就是加速了有機物在森林土壤中被分解成腐殖質的過程。”這位兩個孩子的母親解釋道。令她驚訝的是，她的想法獲得了熱情的響應。成千上萬的人聯系到她，聯合起來給當地選民代表施壓。其中就包括索尼婭·貝克。“我的孩子經常開我玩笑。不過他們很明事理，認同我所做的事情。用這樣的方法跟世界告別，遠比釋放更多的二氧化碳好多了。”她發自肺腑地說道。

| 可自然降解的環保棺槨 |

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37年美國的死亡人數將達到360萬，比2015年多出100萬。照這樣的速度下去，墓園里很快就沒有空間了。意識到形勢的緊急之后，美國的15個州通過了堿性水解遺體的方式。遺體被浸入燒堿溶液中，高壓加熱至150度。四到六小時后，遺體即被溶解，只剩下咖啡色的液體。相比火化而言，其能耗和碳足跡都更少。盡管如此，這種技術還是因為耗水過多，且溶液最終排入下水道（即便是無菌的），而受到譴責。

西卡羅萊納大學加入了遺體分解項目，卡特麗娜·斯佩德正在觀察研究所有機物分解的進展。

正因如此，一場對環境和遺體都更尊重的綠色葬禮運動才勢在必行。弗吉尼亞理工學院教授以及殯葬專家菲利普·奧爾森指出“防腐劑就如火化時的大火一樣殘暴”。一種新理念正在孕育之中：讓自然順其自然，不再是采用殯儀館的方式，對遺體進行防腐處理，或是加速其破壞過程。從此，我們可以在柳樹、竹子或回收紙板制成的環保棺槨中進行選擇，在上面涂色或留下寄語。裹尸布可以選擇印花或純色的棉麻或絲綢。一個生產商甚至以“死者定制”為名，為“那些希望生前和死后都同樣精致的人”設計了一個精品裹尸布系列。他的設計中有一款“閃著金龜子翅膀光澤”的孔雀藍裹尸布，還有一款純黑的塔夫綢，其邊緣的鏤空設計讓人聯想起“維多利亞時代喪服的莊嚴素雅”。

在卡特麗娜·斯佩德設計的堆肥中心，待分解的遺體被安放在六邊形的集裝箱內，一個個疊放在一起

除此之外，可自然降解的骨灰甕也十分流行。注意，千萬別把它埋到你的天竺葵下，因為骨灰的酸度和鈉含量都極高，很可能會殺死天竺葵。所以，有些骨灰甕里會搭配腐植土和一個削弱毒性的系統，在里面種一顆種子或插一根樹枝都可以成活。

如果您對骨灰甕不感興趣，還有上千種“綠色”的方式去處理死者骨灰。比如，把骨灰撒入水中。在離邁阿密不遠的公海，逝者骨灰成了人工珊瑚礁“海王星紀念礁”的一部分，幫助修復著海底生命，宛如一個巨大的海底墓場。還有更具異域風情的設計，那就是韓裔藝術家李在琳的“忍者睡衣”。2011年，她身著一件黑底白線的棉質壽衣登上TED演講臺，引起了轟動。服裝的襯里是用一種食肉的菌類做成的（其實是一種菌絲，即蘑菇的營養器官，由錯綜復雜的白線組成，生長在地下）。

逝者穿著這件壽衣下葬后，蘑菇就會加速遺體分解，尤其是吸收遺體中殘留的毒素（汞、農藥、雙酚A……），從而產出純凈的肥料。李在琳承認：“我明白人們不愿將人與食物的關系反過來。我們希望吃食物，而不希望被后者吃掉。”但這些蘑菇“標志著我們在重新思考死亡，以及我們的身體和環境的關系”。這件“忍者壽衣”價值1500美元，并且據網上稱，已經斷貨。另外，人活著的時候也可以試穿，完全沒有風險。這些蘑菇被調教得很好：它們只吃尸體。

墓園也開始了環保初體驗，遺體不做防腐處理，僅被一塊布包裹著入土，或者被裝在一個可自然降解的棺木里，有時甚至連墓碑都沒有。有些墓園，比如佛羅里達的草原溪流保護公墓，還融合了墓園和自然保護。公墓的介紹讀起來就像是旅游指南，占地37公頃的“草原溪流保護墓園是一個自然、野生的園區。這里有鮮花盛開的草地，被樹遮擋的新增墳丘，還有很多動植物：黃鹿、火雞、橡樹、猛禽、越橘、鶴……”我們可以選擇自己下葬的地點——田野或樹下，支付的費用被用于維護和保護這個公共園區，讓人們能夠遠足、野餐、騎行……“人們選擇這里的動機各不相同，要么出于環保考慮，要么是因為土葬更便宜。”公墓副經理大衛·珀諾霍夫指出。自2010年以來，墓園接收了500名“寄宿者”以及許多寵物遺體。逝者的家人和朋友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參與到挖墓穴和遺體下葬的過程中。“這是一種讓逝者知道我們如何最后一次照料他的方式，也是參與到喪事中的方式。”他補充道。位于弗吉尼亞的另一個公園公墓——鴨跑自然公園——則提供了池塘垂釣項目，甚至可以在園中露營！目的是“慶祝生命”。

將死者埋于地下的做法已有幾千年的歷史，并不新鮮。“新鮮之處在于把遺體看作是一種環保產品、營養和資源，”菲利普·奧爾森認為，“我們將遺體堆肥，轉化成其他東西，用于保護自然。這可以說是非宗教形式的重生吧。”

| 蜂巢 |

卡特麗娜·斯佩德正在構建她的“有機物自然分解”中心，建成后，該中心每年將能分解800具尸體。遺體將被存放在六邊形的集裝箱內，這些集裝箱一個個疊放在一起，仿佛蜂巢里的蜂房。科學實驗證明，細菌分解過程中釋放的熱量足以摧毀“大部分病原”，還有藥物，其中包括抗生素。分解完成后，殘留物將被分類，以便排除植入物、牙齒填充物和骨頭。最后，逝者的家人將帶著不少于764升的肥料回家，足足有七個園藝手推車那么多！如果你只有一小塊陽臺和三盆植物，也不用擔心。重組公司已經做好了把多出來的部分撒在公園里的準備。至于價格，比火化要貴一些，大約要5500美元。

吃爺爺或奶奶的遺體養出來的西紅柿這一想法肯定會引起某些人的極度不適。“重組”成立的時候，一個網友就留言說：“逗人玩的吧！不然的話，我只能用一個詞形容你們的行為：惡心！”天主教也十分不滿這條新法案，他們給出的原因是對死者“不夠尊重”。還有一些人認為這種殯葬方式是向《超世紀諜殺案》的致敬——在這部科幻電影中，人類的食物是用尸體做成的食品塊。但索尼婭·貝克的親友們對此沒有任何負面評價。索尼婭表示，“他們知道人最終都難逃降解，重要的是在死后能留下一個比生前更美好的世界”。等時間到了，她的孩子會去取她死后所化身的肥料，然后撒在蘋果樹下——也有可能撒在櫻桃樹下，畢竟那棵蘋果樹太老了。

[譯自法國《觀點》]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