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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等于歷史學:海登·懷特治史主旨簡述

2020-03-18 01:15:54王晴佳
北方論叢 2020年2期
關鍵詞:歷史

[摘 要]作為名聞遐邇的當代史學思想家,海登·懷特在最近二十年來已經引起了史學界許多人的注意,中文學界也不例外,但現有的著作比較側重分析他的論著,特別是《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內容及其影響。其實,懷特的治史路徑有著幾個明顯的轉折——懷特并不是一開始就想成為一個史學理論家,而是想成為一個“正宗”的史學家,但他自學生時代起,又受到老師威廉·博森布洛克的影響,尋求一個經世致用的理想。他的這一追求稱得上一以貫之、始終不渝。懷特從語言學的角度探討史學理論,通過歷史書寫中“敘述”的功用,寫作包括《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在內的許多論著,為的是實踐這一理想,讓歷史研究與社會現實形成積極的互動。而到了晚年,懷特又探討超越“敘述”的新路徑,以求歷史學展現“實用的過去”。懷特的思想遺產既在于他所提出的理論,亦在于他在革新歷史學性質、觀念和方法上所做的不懈努力。

[關鍵詞]海登·懷特 威廉·博森布洛克 《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 史學的功用 語言學轉向 過去學

[作者簡介]王晴佳,北京大學歷史系長江講座教授,美國羅文大學歷史系教授(北京 100871;美國新澤西州 葛拉斯堡羅 08028-2235)

[中圖分類號]K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3541(2020)02-0103-12

1998年,波蘭學者埃娃·多曼斯卡編寫的《邂逅:后現代主義之后的歷史哲學》一書,收錄了她對海登·懷特所做的一次訪談,其中多曼斯卡問懷特,你的論著可以與后現代主義相聯系,懷特卻對此加以否定:“研究這個問題的哈奇昂一直認為我是一個現代主義者——我拘泥于現代主義。我同意這個看法。”[1]31那么,懷特到底是現代主義者還是后現代主義者呢?我們還是先看一下加拿大學者哈奇昂的論著。作為當代研究后現代主義較早而且較有成就的學者,哈奇昂的《后現代主義的詩性》Linda Hutcheon, A Poetics of Postmodernism: History, Theory, Fiction, London: Routledge, 1988.一書中,對懷特的論著花了不少筆墨,顯然將懷特視作她研究后現代主義思潮的一個主要對象。因此,懷特的說法似乎可以商討。哈奇昂的書出版于1988年。一年之后,美國的《歷史和理論》雜志刊登了荷蘭學者弗蘭克·安克斯密特的《歷史學與后現代主義》一文,正式將懷特視為歷史學領域后現代主義思潮的主要代表Frank Ankersmit, Historiography and Postmodernism, History & Theory, 28:2 (May 1989), pp.137-153.。自此之后,懷特的名字便與后現代主義史學緊密相連、無法分開了。關于懷特是現代主義者還是后現代主義者的問題,本文還將在下面論及。

懷特與多曼斯卡上面的訪談顯然值得注意,因為懷特在里面談了他的求學經歷,強調了自己在密歇根大學攻讀博士期間,如何經受了近代史學的傳統(tǒng)訓練。在差不多同時,他與英國后現代主義史學的鼓吹者凱斯·詹金斯訪談的時候,還提到他曾在梵蒂岡學了兩年古文書學[1]16。懷特的經歷,與許多研究史學理論的人士不同。譬如詹金斯便對政治理論感興趣,而其他人則往往有文學或哲學領域的背景。而懷特不但有著嚴格的史學訓練,而且其博士論文與史學理論亦無關系,處理的是1130年歐洲教皇的分立事件,是一個純粹中世紀教會史的題目。那么,作為一個正宗史學出身的懷特,是如何走上歷史哲學的研究道路的呢?他的史學訓練與他的史學理論探索,又有什么關系呢?

的確,目前對海登·懷特的研究,常常集中于他在1973年出版的《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及其之后的論著中文學界亦大致如此,見彭剛:《敘事、虛構與歷史:海登·懷特與當代西方歷史哲學的轉型》,《歷史研究》,2006年第3期;陳新:《歷史、比喻、想象:海登·懷特歷史哲學述評》,《史學理論研究》,2005年第2期;韓震、劉翔:《歷史文本作為一種言辭結構:海登·懷特歷史敘述理論之管窺》,《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9年第5期。,而對他早年的求學經歷、特別是他史學觀念和興趣的淵源和形成,關注較少。其實,懷特的治學經歷,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二戰(zhàn)后美國教育界、史學界的重大變化,而懷特是這一代人中涌現出來的杰出之士之一參見Herman Paul, A Weberian Medievalist: Hayden White in the 1950s, Rethinking History, 12:1, pp.75-102.他所著的傳記Hayden White: The Historical Imagination (London: Polity, 2011)也討論了懷特早年的求學經歷,但中文學界幾乎沒有相關的研究。有關美國戰(zhàn)后史學界、教育界的變化,可見Joyce Appleby, Lynn Hunt, Margaret Jacob, Telling the Truth about History, New York: W.W. Norton, 1995.。

一、正統(tǒng)的史學訓練

懷特出生于美國南部田納西州的一個小鎮(zhèn),父母都沒有受過許多教育。他的父親后來在北部密歇根州的汽車之都——底特律的汽車工廠找到了工作。因此,年幼的懷特在那里度過了中小學的年代。作為工人子弟,他畢業(yè)之后參加了海軍,借助美國1944年通過的《軍人權利法案》,他得以享受其退伍軍人的福利,在底特律的韋恩州立大學上了大學,然后又上了密歇根大學攻讀博士,同樣是一所州立大學。在二戰(zhàn)后的美國,像懷特這樣家中第一代的大學生,相當不少,其思想傾向和治學興趣也與之前出生于精英家庭的學生,有著明顯的不同。后者因其家庭富裕,其學術眼光相應也比較精英化,常常對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的生活和成就興趣較濃。而懷特這些普通家庭出身的學生,則有較強的社會參與和責任感,更屬意經世致用的學問。懷特在訪談中承認:“一直以來,我對于為何研究過去比之自身去研究過去更有興趣……因此,這就向我提出了問題:研究過去的社會功能是什么?意識形態(tài)和宣傳的功能是什么?”[1]17這一關懷是他轉而研究史學史、史學理論的契機。

盡管抱有深刻、持久的社會關懷,學生時代的懷特不是活動家,而是在學問上下了苦功。作為一個中世紀史的研究生,他必須掌握幾種歐洲語言,并如同上面所說,他還努力鉆研了古文書學。他在大學任教之后,為學術雜志寫了不少書評,包括德文和法文的專著,譬如米歇爾·福柯的《規(guī)訓與懲罰》,而在1959年,他還把意大利學者卡洛·安東尼的《從歷史學到社會學》一書譯成了英文,可見他能熟練駕馭主要的歐洲文字,尤其是意大利語。在寫作博士論文期間,他在意大利搜集資料,接觸了意大利學術思想,特別是克羅齊的史學理論,之后他與意大利學者如翁貝托·埃可等人也有密切的來往(晚年的懷特從加州大學退休之后,一年中有半年居住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亞,而埃可生前一直任教于博洛尼亞大學)。懷特在訪談中承認,他學習外語的經驗,讓他對語言的功用產生了格外的興趣Jenkins, A Conversation with Hayden White, pp.68-82.我國臺灣學者陳信治曾撰文討論懷特與克羅齊的關系:《海登·懷特對于克羅齊評價的轉變》,《新史學》,第24卷第4期(2013年12月)。。

1953年到1955年懷特在意大利訪問的兩年,對他完成他的博士論文顯然十分重要。因為他在梵蒂岡查閱了檔案文獻,在原始資料的基礎上重構了教皇分立的歷史,但從后視的眼光來看,懷特正是在那段時間深入接觸了歐洲大陸哲學和文學,而他對這些思想的興趣,又早在韋恩州立大學讀書的時候,便由于他老師威廉·博森布洛克的影響而形成。對于懷特這個工人子弟來說,博森布洛克對他畢業(yè)之后的職業(yè)選擇,從事學術研究,顯然至關重要。而懷特最終選擇史學理論研究,又可能因為博森布洛克的老師湯普森為兩卷本《歷史著作史》的作者,是美國西方史學史的一位專家。懷特的勤奮、聰慧,讓他成為博森布洛克最知名、最出色的弟子之一。1968年,懷特為他老師編了一本祝壽文集,題為《歷史學的功用》。懷特在序言中寫道,一個人遇上了博森布洛克作為其老師,很難不選擇學術之路。同時,懷特又指出該文集的作者(均為高校教師),都在一定程度上“背叛”了老師的教誨,因為博森布洛克希望的是培養(yǎng)他們有經世的關懷,而不是僅僅成為大學教授而已[2]9。在一定程度上,懷特一生的治學傾向,都在落實他老師博森布洛克的教導。那就是不僅僅作為一名純粹的學者,而是努力談討、分析和發(fā)揮知識的社會功用。

懷特選擇1130年教皇分立的事件作為博士論文的題目,與他之后的史學理論研究甚至早先大學時代對歐洲大陸哲學思想的興趣,在學理上似乎沒有太大聯系,因為他不但使用了大量檔案史料,而且聲稱他的研究是為了“客觀地”解釋這一歷史事件,但其實也存在隱含的關系。首先,懷特在以后的訪談中回憶道,他出生于新教的家庭,對于天主教一無所知,所以選擇做這一題目,反映了他旺盛的求知欲[3]63。他之后的研究,牽涉了文學理論和哲學思想,如果沒有求新、求知的欲求,無法做到。其次,他希望在研究這一題目的時候,探索使用社會科學的方法,也即將這一宗教現象,像處理政治或社會的歷史事件那樣,做出科學的解釋。這一企圖,自然有馬克思主義的影響——懷特終其一生都自認他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同時,他也為馬克斯·韋伯的“理想典型”理論所吸引,并在寫作中加以檢測和使用。由此,這一博士論文的寫作,與他對歐洲哲學和思想的研讀,產生了密切的聯系。上面已經提到,懷特在1959年翻譯出版了意大利學者安東尼的《從歷史學到社會學》一書。這本書的翻譯,便是他在意大利的時候開始的,而他不僅與安東尼認識并有交往,還顯然受到了后者的影響。安東尼書中有一章討論韋伯的思想,其整體內容則是分析自蘭克學派之后德國歷史主義的變遷,還包括了其他歐洲思想家如狄爾泰、特洛爾奇、梅尼克、赫伊津哈和海恩里希·福爾福林。在德意志的學術之外,懷特那時還發(fā)表過有關克羅齊、柯林武德等史學思想的論文這些論文沒有編入懷特自己所編的幾本論文集,但收入了Hayden White, The Fiction of Narrative: Essays on History, Literature, and Theory, 1957-2007, ed. Robert Doran,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0.。

二、反思歷史學的性質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懷特選擇教皇史的題目來做博士論文,亦可以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目的是嘗試如何用理論來處理實際的歷史。如他所言,他更感興趣的是人們?yōu)槭裁春腿绾窝芯繗v史。對他而言,研究什么題目無關緊要,而是想檢測理論與實踐、方法與內容之間的復雜關系。懷特翻譯的《從歷史學到社會學》中,有他寫的一篇譯者導言,題為“論歷史和歷史主義”,其中簡要回顧了德意志歷史思維和歷史主義的傳統(tǒng)和變遷,反映了他在史學理論領域的興趣和知識,但更有意思的是,懷特對德意志歷史主義的概括,顯現了韋伯學術的影響。他用韋伯“理想典型”的思考方式,將歷史主義分成了三種,分別是“自然的歷史主義”“形而上學的歷史主義”“美學的歷史主義”。同時,這篇導言還展現了他如何崇敬克羅齊的史學思想,贊揚他發(fā)揮了黑格爾的歷史哲學,從真、善、美和致用的四個角度揭示歷史學的性質,也稱贊克羅齊相對主義的歷史觀,把歷史研究視為一個不斷思考和探索的過程[4]ⅹv-ⅹⅹviⅰⅰ。懷特在上述這篇譯者導言中展現的立場和思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一生治學的一種追求。

在《從歷史學到社會學》一書出版之后,懷特順利地在紐約州的羅徹斯特大學歷史系任教,之后他又任教于康涅狄格州的衛(wèi)斯理大學。這兩所大學的思想史研究都享有盛譽,后者更是《歷史和理論》雜志編輯部所在地。懷特開始擔任大學老師的1960年代,正是西方社會、文化劇烈轉型的時期。作為一個年輕教師,懷特深深為當時青年學生表現出來的激情所鼓勵,讓他更相信史家們不該高高在上,躲在象牙塔中孤芳自賞,而是要思考歷史學的性質,使其不斷更新,跟上時代的步伐。

1965年,美國史學史家約翰·海厄姆與兩位歐洲史學史家利奧納德·克里格爾和菲利克斯·基爾伯特合著了《歷史學》一書,對西方史學和美國史學的發(fā)展和現狀做了總結回顧。懷特與另外兩位學者一起,在美國歷史學會的《學會通訊》上為這本書分別發(fā)表了簡短的書評。懷特的評論頗為尖刻,他指出這本書所概括的內容,過于陳舊,沒有反映歐洲史學思想的新潮。而更重要的是,他指出此書作者寫作的初衷,也已經顯得落伍,因為“當今史家面臨的問題不是應該怎樣研究歷史,而是歷史是否還值得研究的問題”[5]5-6筆者感謝Herman Paul 提供了此篇書評的復印件。。換言之,懷特希望那時的史學工作者重新思考歷史學的性質;《歷史學》一書希望通過回顧過去的成績,指導史家應該如何治史,而懷特希望的是對這一過去加以批判,以求重新出發(fā)。

懷特對海厄姆等人所著《歷史學》一書的批評,顯出他的年輕氣盛、咄咄逼人,但這篇短評,不但得到了作者們的回應,而且還受到了《歷史和理論》編輯的注意。曾經擔任該雜志編輯多年的理查德·范恩回憶,他看到懷特的評論之后,便邀請了他為《歷史和理論》寫一篇論文,詳細闡述一下他的觀點根據埃娃·多曼斯卡在1996年6月4日與理查德·范恩的電郵通信,范恩還回憶在這之后,懷特在1966年春天到衛(wèi)斯理大學,兩個人首次見面,估計是討論了《歷史學的重負》這篇文章。筆者感謝多曼斯卡提供這一材料。。懷特欣然答應,一年之后便在該雜志上發(fā)表了《歷史學的重負》這篇長文,正面闡述他對當代史學現狀和未來的看法。從現在的眼光來看,雖然懷特之后還有其他歷史論著發(fā)表,但《歷史學的重負》一文應是他走向史學理論領域的一塊里程碑。

懷特在《歷史學的重負》一文一開始便重申他批評海厄姆等人《歷史學》一書的論調,那就是歷史學家不愿更新他們的知識。他用嘲諷的口吻寫道,史家們慣于采取費邊式的拖延戰(zhàn)略,對其他學科領域出現的新氣象熟視無睹,反而自得自滿,認為歷史書寫既采用了科學的方法,又展現了藝術的靈氣,甚至認為“藝術和科學只有在歷史中才能達到和諧的綜合”[6]33本文所引此書譯文,皆根據英文有所修改。。懷特指出,這其實是一種鴕鳥式的做法,讓史家們無視鄰近學科的新發(fā)展,同樣也忽視其他學科的人士自19世紀末期以來對歷史學所做的嚴厲批評。換言之,雖然19世紀被人視為“歷史學的世紀”,但懷特提到,其實在那個世紀之末和20世紀初,西方已經有人預言地指出歷史學已經形同槁木,比如尼采和布克哈特。而“一戰(zhàn)”爆發(fā)之后,西方學術界出現了存在主義等思潮,更是對歷史學發(fā)出種種批評。這些批評的產生,自然與當時歐洲和西方所經歷的重大歷史變遷有著密切的關系,但懷特同時指出,史家們在觀念上的故步自封、方法上的陳舊保守也是重要的原因。他寫道:

歷史學家在傳統(tǒng)上認為,歷史研究既不需要一種特定的方法論,也不需要特殊的知識裝備。通常所說的歷史學家的“訓練”就大部分來說包括學習幾種語言,熟練的檔案工作,和一些固定的練習以便熟悉該領域的標準參考書和雜志。此外,有一些有關人類事務的一般經驗,讀一些鄰近學科的論著,加上自制能力和“坐功”(Sitzfleisch),就是所需要的一切了。[6]50

有趣的是,懷特此處用了一個德文字 “Sitzfleisch”,其本意是“臀部”,這里指的就是中文里所說的“坐功”,也即俗話“板凳甘坐十年冷”的意思。懷特對史家工作特質的描述,基于他的親身經歷,所以至今仍然感到頗為恰當,但他顯然對此毫不滿意,因為在他眼里,如果歷史研究像斯圖亞特·休斯所言,結合了科學和藝術,那也只是19世紀末的社會科學和19世紀中葉的藝術,仍然是過時的東西。不過如果讀者細讀休斯的論著,可以發(fā)現至少在科學的方面,休斯希望史家吸收心理史學的方法,在那時比較先進,并不過時休斯在1964年也即懷特寫作此文之前不久,出版了《作為藝術和科學的歷史學》(History as Art and Science)一書,中文譯為《歷史學是什么?科學與藝術之爭》,劉晗譯,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筆者為此譯本寫了一個導讀,簡要討論了休斯的史學思想和方法。。

但懷特顯然有一個相當不同的關注點。他說史家采用的是19世紀末的社會科學,指的是歷史研究仍然希望在描述史實之后,揭橥歷史演進的規(guī)律。而他最有興趣的方面則是,如何吸收和采納19世紀末期以來在文學和藝術領域出現的一系列新的趨向。他的《歷史學的重負》一文,充分展現了他在這方面的知識,不但在大部分歷史工作者中十分少見,而且即使是思想史家一般也不會對文學、小說有著如此濃厚的興趣。從懷特晚年與人的訪談中可以看出,他一直保持著閱讀(歷史)小說的興趣,對文學界出現的新氣象十分關注。這是懷特與眾不同、抑或高人一頭之處[3]69-75。

《歷史學的重負》還有一重要性,那就是指出了懷特之后在《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中詳細闡述的立場:歷史書寫和歷史解釋沒有本質上的區(qū)別;前者并不能做到客觀地“如實直書”。相反,懷特認為歷史書寫與文學、藝術對歷史現象的描述、勾畫一樣,只是展現了該現象的一個方面。即使這一描述是正確的,但還是并不全面,因為有“許多正確的觀點,而每一種都要求有其自己的再現風格”。在這句話之后,懷特表述了他關于歷史書寫的一個關鍵立場:

這將使我們認真對待那些創(chuàng)造性的曲解,提供這些曲解的人都能以和我們一樣的嚴肅性看待過去,但卻懷著不同的情感和知識指向。因此,我們不應該再幼稚地期待關于過去某一特定時代或復雜事件的陳述與某些事先存在的“原始事實”“相對應”。我們應該認識到構成這些事實本身的東西正是歷史學家像藝術家那樣努力要解決的問題,他用所選擇的隱喻給世界、過去、現在和未來編序。[6]58

這段話的正確理解就是,懷特不但將歷史書寫等同于客觀歷史本身,而且認為歷史書寫與藝術、文學創(chuàng)作(也即所謂的“創(chuàng)造性的曲解”)一樣,手段上沒有本質的區(qū)別——歷史書寫無非是史家選擇某一種隱喻而對某一段歷史的一種“編序”而已。

三、想象—歷史學之“元”

懷特《歷史學的重負》一文,雖然很長,但他顯然意猶未盡。而他的讀者盡管不多,但其中不少人對他歷史學無異于文學和藝術的“革命性”的觀點,興趣頗濃,因此建議他寫成一本書,這就是后來讓他名聞遐邇的《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1973年出版的《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有四百多頁,不免讓人望而生畏。比這略早一些,懷特還在一個文學批評雜志上,發(fā)表了《歷史的解釋》一文,已經簡要地闡述了《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內容。從現在的眼光來看,懷特在文學批評雜志上發(fā)表《歷史的解釋》這篇論文,對解讀他的史學思想,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如前所述,懷特有著閱讀文學批評和小說的習慣。在《歷史的解釋》一文中,他提到了被譽為20世紀最著名的文學批評家之一諾思羅普·弗萊的理論。弗萊在其《批評的剖析》一書中,對文學寫作根據情節(jié)和主題做了分類,指出有喜劇、悲劇、浪漫劇和諷刺劇這些基本形式。而弗萊用的是 “mythos”這一詞語,其意是“神話”但也指作品的隱含主題或主要情節(jié)[7]162-239。懷特對此理論深感興趣,雖然他也用 “mythos”,但更偏愛“plot”(情節(jié)),認為像文學、詩歌一樣,歷史書寫同樣包含一個“情節(jié)結構”(plot-structure)。由此,他創(chuàng)造了“emplot”這個動詞和 “emplotment”的名詞,意為“情節(jié)設置或建構”,用來說明這一情節(jié)結構是由史家創(chuàng)造性地設置、構造出來的“emplot”和 “emplotment”都是懷特創(chuàng)造的詞匯,并不收入一般的詞典中,但 “em/en-”這個前綴的意思是 “put into”,即“投入”或“放進去”的意思,就是在歷史書寫中置入、構建一個情節(jié)。中文里有不同的譯法,如彭剛在《邂逅》一書中譯為“謀篇布局”,第22頁。而陳新在翻譯《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時將之譯為“情節(jié)化”,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6頁以降。本文還是采用“情節(jié)建構”和“情節(jié)設置”。。這其實就是懷特在《歷史學的重負》中所謂的“編序”。所以他在《歷史的解釋》中這樣寫道:“一個歷史學家構建的悲劇的情節(jié),在另一個歷史學家那里可能成為喜劇或羅曼司。”[6]75

那么,是什么決定一個歷史學家將其書寫構建成一個悲劇抑或喜劇呢?懷特的回答參考了結構主義者克勞德·列維-斯特勞斯和思想史家柯林武德的論點,但更傾向于弗萊的理論,那就是取決于一種寫作的或“文學的常規(guī)”,而這一常規(guī)早在史家或詩人的早年便已在其思想內根植了。懷特這樣描述:

歷史學家與詩人一樣,當孩提時聽到第一個故事時就已經開始同化這些常規(guī)了。因此,歷史敘述中存在著“規(guī)則”,即便不是“規(guī)律”的話。比如,米什萊不僅是一位“浪漫主義”歷史學家,他還不斷地編排法國大革命以前的歷史,將其構建成一部“羅曼司”。而托克維爾則被視為是“現實主義”的,常與米什萊所謂的“浪漫主義”形成對照,其大部原因是因為托克維爾決定將同期的歷史構建成一部悲劇。對法國歷史的這兩種闡釋之間的沖突并不是在所分析的、按編年順序而形成的“事實”層面上發(fā)生的,而是在關于這些事實所構建的故事層面上發(fā)生的,因為每個故事都與眾不同。[6]76

鑒于懷特對于文學批評和小說的興趣,他對歷史解釋的分析便在意識形態(tài)等層面上加上了寫作風格和情節(jié)構造的面向。易言之,懷特認為歷史學家著史所擁有的主觀立場,不管是隱含的還是明顯的,不僅由他們的政治意向、宗教信仰等所決定,還受到他們自孩提時代便養(yǎng)成的寫作偏好和趣味的影響。

在他《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導言中,懷特更將這一屬于個人寫作偏好的常規(guī),定義為歷史書寫的深層結構而加以重點敘述。如前所述,懷特的史學觀念的形成,受到了意大利學術思想特別是克羅齊的很大影響。而克羅齊史學理論的著名論點就是“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也即不管史家處理的是哪段時期的歷史,其書寫本身必然反映了史家在他那個時代對過去的思考。同樣受到克羅齊思想影響的英國思想史家柯林武德對此觀點做了發(fā)揮,提出“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史家寫作歷史,均是歷史思考的產品。在寫作《歷史的解釋》一文時,懷特花了不少筆墨討論柯林武德的思想。顯然,克羅齊和柯林武德的史學思想,對他論證歷史敘述等于歷史解釋至關重要。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雖然洋洋灑灑,但對柯林武德卻只是一筆帶過,而且還是因為克羅齊的關系。不過,從《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副題可以看出,懷特用的是“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而“想象”一詞,正是柯林武德提出來形容史家的工作的。懷特在《歷史的解釋》一文中也特別做了論述,可見柯林武德對懷特影響之深[6]73-77。

從《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寫作結構來看,又與《歷史學的重負》一文有許多關聯。懷特在《歷史學的重負》中指出19世紀末以來歷史學和歷史主義觀念出現的危機,認為當今的史家不能熟視無睹。《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講述了啟蒙運動以來歷史哲學和史學思想的發(fā)展,以黑格爾的論著為代表;第二部分描述19世紀的四種“現實主義”的歷史書寫模式,其意圖是交代在啟蒙運動歷史哲學影響下的歷史研究及其代表人物:米什萊、蘭克、托克維爾和布克哈特;第三部分則注重19世紀后期開始對上述這四種歷史書寫模式的批評和摒棄,以馬克思、尼采和克羅齊的論著為對象。因此,從內容上看,《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是一部史學思想史,討論的是18世紀至20世紀初年歷史觀念與書寫的變遷。像懷特這樣內容比較全面的論著,在這個領域并不多見,這是他此書的一個貢獻。

不過,《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內容雖然比較全面,但并不完全反映懷特廣博的學識。如上所述,他很早就開始接觸和閱讀文學理論和小說,也對西方學術思想的傳統(tǒng)和新潮十分熟悉,并有相關的論著,只是現在很少有人注意了。舉例而言,懷特是美國史學界、甚至美國學術界最早介紹米歇爾·福柯學術思想的人之一。而在《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中,他對當代的思想家(比如他相當熟悉的卡洛·安東尼)沒有多花筆墨,更沒有詳細討論小說與歷史書寫的關系,與他在同期發(fā)表的許多論文取徑比較不同。這些論文后來收入他于1978年出版的《話語的比喻》這本論文集見Hayden White, Tropics of Discourse,此書的中文譯名五花八門(《話語的轉義》、《話語的地平線》等等,讓人覺得都不是一本書),不過懷特本人也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因為 “tropics”這個詞的確是地理術語,而懷特想以它指“trope”(比喻)并將之名詞化,讓人頗為費解。此書名或許亦可以譯為《話語的比喻學》,因為將 “tropic” 加上 “s”變成復數,往往有學科、學門的意思。這應該是懷特的原意,而在之后的論著中,他改用了 “tropology”,正是“比喻學”的意思。。

懷特寫作《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讓他得以進一步闡述他在《歷史的解釋》等論文中提出的歷史敘述等于歷史解釋的觀點。這是此書另一個更為重要的貢獻。在《歷史的解釋》中,他指出史家寫作歷史,會受到意識形態(tài)、解釋模式和情節(jié)建構等三個方面的影響。而在《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中,他借用了弗萊的論點,指出歷史書寫其實就是一種“言語結構”,但弗萊說的是小說,而懷特則指歷史著作,完全將史學與文學相等同,顯示一個頗具爭議的“革命性”的立場。而懷特毫不含糊,直接將之作為《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一個基本理論前提:“我將從最明顯的方面考察歷史著作,即是說,把歷史著作看作以敘述散文話語為形式的言語結構,其目的是將過去的結構和過程變成一個模式或肖像,然后我想通過再現這些結構和過程來解釋它們究竟是什么。”[8]2懷特交代了《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寫作的兩個宗旨:一是論證歷史著述無非是言語結構的一種形式;二是通過詳盡的描述、分析,重現這些形式的形成及其諸種表現。

從上述前提出發(fā),懷特《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選擇研究的主要對象是八位:米什萊、蘭克、托克維爾、布克哈特、黑格爾、馬克思、尼采和克羅齊。前面四位可以說是史學家,而后面四位是哲學家。懷特不加區(qū)別地將他們并列處理,體現了他認為構建、解釋和書寫歷史,史學家與哲學家的工作無異的主張。然后他根據他考察的三個方面做了如下的分列:一是在歷史解釋模式上,他認為這些著作體現有形式論、機械論、有機論和情景論等四種;二是從情節(jié)的設置和建構考量上,則有浪漫劇、悲劇、喜劇和反諷劇等四類;三是在意識形態(tài)的表述上,又有無政府主義、激進主義、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之區(qū)分。限于篇幅,本文無法詳述,只能舉例說明。如《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指出米什萊大致有無政府主義的傾向,馬克思顯然是激進主義,蘭克傾向保守主義,而克羅齊屬于自由主義。在闡述這些不同類型或形式的時候,懷特論及的對象其實超出了這上述八位,而是涉及19世紀許多重要人物。

《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雖然歸納了上述三種類型,但懷特寫作的主要興趣則在強調歷史著述的“詩性”。因為如果僅從意識形態(tài)和歷史解釋這兩方面來考察,他在書中所處理的人物,都無法完全置于一種類型或形式底下。可是,從文學形式也即情節(jié)設置和建構的角度來觀察,懷特則認為他們之間的區(qū)別則相對比較明顯:米什萊的作品是浪漫劇的、蘭克是喜劇的、托克維爾是悲劇的、布克哈特是反諷劇的。更進一步,因為懷特強調歷史的敘述話語本質上是詩性的,因此他認為應該也可以用欣賞、分析詩歌的方法來加以歸納、分類。寫作詩歌首先是運用想象;其次,是用修辭學中的比喻或轉義的手法將之展現。在懷特看來,比喻的手法大致有四種:隱喻、提喻、轉喻和諷喻。從轉義的角度觀察,他認為黑格爾作品有提喻的特點,馬克思的作品是轉喻的,尼采的是隱喻的,而克羅齊的則是諷喻的。懷特的主張簡單歸納就是:作者在收集了事實之后從事寫作的時候,固然希求提出一個論點,也無可避免地顯示出某種意識形態(tài)的傾向,但最后在他們寫作的過程中,又受到了一種更深層次結構的制約,那就是敘述的比喻形式——他們或者采用了隱喻和提喻,或者采用了轉喻和諷喻(當然交叉使用的也不少見)。這就是懷特所謂“元史學”中的“元”的層次,而這個層次,即是史學家、思想家對歷史加以想象的產物。

想象顯然無法憑空想象,于是懷特認為是借助了上面不同的比喻方式,但是什么決定了某個史學家采取哪種比喻方式呢?這就回到了他在《歷史的解釋》中提出的所謂在一個人的“孩提時代”便會同化某種書寫常規(guī)的觀點。在《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中,他希圖對此做進一步的闡發(fā):當史學家面對一個歷史研究對象的時候,其目的自然是對其做出描述和解釋,但在此之前,史學家首先要對這個對象預設成一個有序的形象,其中的各部分都自有關聯。對于這種“預設的形象構建”的過程,懷特認為體現了一種詩性,如同詩人寫詩運用想象對描述的事物做比喻性的描述一樣[8]30-31。而懷特對史家運用語言寫作,因此自然受到其結構制約的觀點,又受到了列維-施特勞斯、福柯、羅蘭·巴特等人的明顯影響。除了福柯自己否認以外,這些人都被視為語言學中結構主義學派的代表人物。他們的基本立場是,語言與所指事物的關系,遠不是透明的對稱關系;語言的指稱一定受制于其自身的文化網絡,而在這網絡中,語言只是符號,一定要置于這個文化網絡中才能獲得理解。懷特接受了這樣的立場,同時又吸收了弗萊等人的理論,用比喻的各種方式來說明歷史書寫的既定語言結構。不過他最終并沒有解釋,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一個史學家選擇其特有的比喻方式抑或語言結構來進行歷史著述的。他用詩歌做比仿,指出“預設的形象構建”,有其啟發(fā)性,但沒有講明這個“預設”是由什么決定的。而如果不做論證說明,只是歸結于一種始自孩提時代的經驗,那么他的解釋就未免神秘主義的色彩最近如赫爾曼·保羅等人嘗試指出史家和學者的“形象”(personae)如何影響歷史書寫的形式,這是在懷特理論的基礎上所做的進一步探索。。

四、重構“實用的過去”

懷特的《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出版之后,在史學界幾乎掀起了一場“革命”,因為懷特將歷史書寫與歷史解釋完全等同,并重申一種敘述形式和另一種敘述形式之間沒有好壞之差,也即歷史著述并無真假,只是語言結構的表現形式不同,讓他名聲大噪。對于熟悉戰(zhàn)后文學批評理論和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學者而言,他們對懷特的觀點不會覺得陌生。從懷特之后在文學批評界所擁有的聲譽來看,他有關敘述特性和比喻形式的闡述,讓他占據了重要的一席之地。可是,對于不關心文學批評、強調文史分野的史學界同行而言,懷特從文學批評的角度討論歷史書寫的形式及其與歷史解釋的關系,卻足以讓他們大吃一驚。《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出版之后的幾年,西方的許多雜志都發(fā)表了書評,而《歷史與理論》等雜志還發(fā)表了篇幅很長的評論文章,顯示此書在學術界受到的重視John S. Nelson, Review of Metahistory, History and Theory, 14:1 (Feb. 1975), pp.74-91.另一篇長篇的評論是Adrian Kuzminski, “ A New Science? ”, Review of Metahistory and Style of History, Comparative Studies in Society and History, 18:1 (Jan. 1976), pp.129-143.。幾乎所有史學界的評論者無一例外都會稱贊懷特的新意,但同時也表示他的概念及其文字表述,十分難懂。譬如英國史家彼得·伯克,以后將以他的新文化史研究而聞名于世,在其書評中指出懷特跨學科的取徑,使其《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新意迭出,極富原創(chuàng)性,但伯克同時也承認此書難讀。發(fā)表于美國史學界的權威刊物——《美國歷史評論》和《近代史研究》上的書評,對懷特的創(chuàng)意也表示了高度的贊賞Peter Burke, Review of Metahistory, History, 60:198 (1975), pp.82-83; Robert C. Carroll, Review of Metahistory, Nineteenth-Century French Studies, 4:4 (Summer 1976), pp.548-550; Michael Ermarth, Review of Metahistory,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80:4 (Oct. 1975), pp.961-963; John Clive, Review of Metahistory,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47:3 (Sept. 1975), pp.542-543.。富有新意但文字艱澀,這是肯定《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書評者的基本意見。

當然,《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的批評者也不少。有人直接指出,雖然懷特竭力創(chuàng)新,但歷史事件還是應該先于歷史解釋,無法本末倒置。還有的干脆指出,懷特將歷史學等同于詩學和語言學,已經明顯越界,無法茍同。值得一提的是,《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還受到其他學科人士的關注,不過他們的評論與史學界同行相比,顯得頗為不同。一位加拿大政治學家徑直指出,他無法理解懷特的立場,因為按照懷特的觀點,一個史家治史不是取決于他的知識儲備,而是取決于他的人生體驗Joseph Amato, Review of Metahistory,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s, 423 (Jan. 1976), pp.182-183; Gordon Leff, Review of Metahistory, 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 43:4 (Nov. 1974), pp.598-600; Frederick M. Barnard, Review of Metahistory, 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9:2 (June 1976), pp.366-367.。而文學領域的評論則有不同的取向:一位評者指出,懷特的理論借用了太多其他學者的論述,顯得有點消化不良;而另一位評者則頗為正確地預測,懷特的著作對于大部分歷史學家而言,將會難以接受,其言下之意就是懷特的所作所為更像一位文學批評家Carl A. Rubino, Review of Metahistory, MLN, 91:5 (Oct. 1976), pp.1131-1135; Stanley Pierson, Review of Metahistory, Comparative Literature, 30:2 (Spring 1978), pp.178-181. 中文的批評較為嚴厲的是,邵立新:《理論還是魔術?評海登·懷特的〈玄史學〉》,《史學理論研究》,1999年第4期;王志華:《唯物史觀與后現代史觀之間的論爭》,《史學理論研究》,2011年第1期。。

上述這位評者的預測,在很大程度上的確預示了懷特在《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之后的地位和影響。在1970年代,懷特已經轉任加州大學圣塔克魯茲分校,在那里擔任歷史意識研究部的講座教授,培養(yǎng)史學理論方面的研究生。他還與《歷史與理論》雜志保持了密切的聯系,經常在那里發(fā)表論文。同時,他還有許多論文發(fā)表于文學理論和批評的雜志上,被文學界人士視為“新歷史主義”的代表人物參見王岳川:《海登·懷特的新歷史主義理論》,《天津社會科學》,1997年第3期。。他的老友、《歷史與理論》雜志的編輯理查德·范恩在1998年發(fā)表了《海登·懷特之反響》一文,詳細回顧和檢討了懷特的影響,其中指出,懷特的跨學科取徑,讓他成為當代為人引用最多的一位史家,不過那些引用他觀點的人中間,只有為數不到百分之十五的是史學界人士Richard Vann, The Reception of Hayden White, History and Theory, 37:2 (May 1998), pp.143-161. 懷特在中國的影響,也大致相似,先由文學界的人士加以關注,如盛寧的《新歷史主義》,臺北:揚智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5年版和《人文困惑與反思: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史學界最早涉及懷特的理論,可見王晴佳、古偉瀛:《后現代與歷史學:中西比較》,臺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年版和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3年、2006年版。。換言之,懷特墻里開花墻外香,在1989年弗蘭克·安可斯密特挑起后現代主義與歷史學關系的爭論之前,其地位和影響主要在史學界之外。

懷特在出版了《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之后,著述不輟,繼續(xù)闡述歷史敘述與語言(文學)形式之間的聯系,然后再匯編成集。1987年出版的《形式的內容:敘述話語和歷史再現》和1999年出版的《形象的現實主義:擬態(tài)效應研究》便屬于此類。這些論文集處理的主題不一,很難簡單概括其內容,但懷特寫作的意圖還是很明確,那就是從歷史認識論和本體論這兩個方面,批判以蘭克學派為代表的近代史學傳統(tǒng)及其深遠的影響。譬如《形式的內容:敘述話語和歷史再現》一書收入了討論敘述和敘述性在歷史著述和理論中的角色,強調歷史書寫一旦采用敘述這一形式,那就無法避免意識形態(tài)和宗教信仰的色彩。而在《歷史解釋的政治:學科和非崇高》中,懷特指出近代以來歷史學的職業(yè)化過程,促使史學家采用平淡無奇的筆調寫作,以求客觀公正,其結果是抹平了“歷史的崇高”,也即突兀奇特、出人意料,讓人嘖嘖稱奇、嘆為觀止的歷史現象。同樣,在《德羅伊森的〈歷史知識理論〉:作為資產階級科學的歷史著述》一文中,懷特指出作為蘭克史學在理論上的代表作,德羅伊森的《歷史知識理論》一書顯然不是客觀史學的樣板,而是反映了他所處時代的思想氛圍。《形式的內容:敘述話語和歷史再現》還收入懷特在福柯死前寫作、死后發(fā)表的《福柯的話語:反人類主義的史學》一文,相對全面地介紹和分析了福柯的學術對當代史學的潛在和深遠的影響。此文的副題讓人看到,懷特無愧是福柯在美國史學界的知音,因為福柯反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要直到近年才為人所密切關注[9]58-141。

懷特《形象的現實主義:擬態(tài)效應研究》的論文集也收入了幾篇頗為重要的文章,如《文學理論與歷史書寫》一章,詳細論證了史學家參用文學理論的必要性。懷特指出,對于歷史書寫而言,反映歷史真相其實沒有那么重要;一部歷史著作敘述的故事,往往讓人更注意其描寫的風格而不是其描寫的內容。他引用安克斯密特的話形容道,許多經典的歷史著作,出于史學名家,但他們著作的偉大之處,并不在于告訴讀者歷史究竟如何發(fā)生,然后就到此為止,不再從事該方面的研究;相反,許多歷史著作的偉大之處,正是因為它們刺激了其他人對歷史產生了興趣,愿意繼續(xù)從事相關的研究[10]1-42。如同本文開頭所說,懷特在訪談中承認,他對現代主義一直比較執(zhí)著,而他所指的現代主義,主要指現代主義的小說,與19世紀的現實主義小說相對。他在《形象的現實主義:擬態(tài)效應研究》中對20世紀上半葉的文學批評史家奧爾巴赫的文學史研究,頗為欣賞。他認為,奧爾巴赫的名著《摹仿論:西方文學中現實的再現》一書的可貴之處在于:作者雖然指出文學寫作是現實的反映,也即擬態(tài),但并不認為從古至今的文學作品是一個不斷向現實接近的過程,而是姿態(tài)紛呈、各具形態(tài)。懷特此書的書名用的是“figural”,其意是“形象的”但又與“figurative”同一詞源,又有比喻的意思,因為要構建形象/形態(tài),常常需要修辭的比喻。于是,名詞 “figuration”就有了雙關的意思,既可以是“形象的建構”,又可以指“形象的比喻” (比如說“這個姑娘如花似玉”“那個小伙體壯如牛”)。懷特在寫作此書的時候,選擇不再用容易引起誤解為地理術語的“tropics”來指比喻學,而更多采用“tropology”來指比喻的使用,也即比喻學[10]66-100。從上面的論述可以看出,懷特借用文學理論,其意圖是恢復或重建歷史敘述中的形象,避免為了不偏不倚而讓歷史書寫干澀無味的傳統(tǒng)。走筆至此,需要提一下懷特曾提倡“影視史學”,1988年在《美國歷史評論》上撰文比較敘述史學和影視史學之間的關系,之后該雜志開辟了“電影評論”的專欄Hayden White, Historiography and Historiophoty,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93:5 (Dec. 1988), pp.1193-1199. 中國史學界由周梁楷首先提倡“影視史學”的研究,張廣智等人之后多有論述,相關的爭論可見朱艷艷、慈波:《關于影視史學幾個問題的研究綜述》,《滄桑》,2010年第2期。。

懷特在出版《形象的現實主義:擬態(tài)效應研究》論文集的時候,已經從加州大學退休,之后被斯坦福大學比較文學系聘請為講座教授,足見他在文學批評界受尊重的程度。不過,從1990年代開始,他的理論被冠以“后現代主義史學”,在史學界引人矚目,懷特已經不再是出墻的奇葩了。2010年,他的追隨者羅伯特·多蘭為他編輯了一部題為《敘事的虛構性》的文集,收錄了懷特在1957—2007年間他自己沒有收入的論文。2014年,懷特自己又編了《實用的過去》,收錄了五篇論文,其中同名的《實用的過去》一文頗為重要。懷特此時已經是84歲的耄耋老人,在《實用的過去》一章及該書的結束語中,他回顧了自己一生的治學,提到了他的老師博森布洛克的教誨,指出他治學的宗旨,無非是力求突破所謂近代客觀史學的模式,希望能復活歷史學與現實生活之間的密切關系。他指出平鋪直敘、不偏不倚的寫法,近乎閹割了歷史學的生命力,背叛了西方傳統(tǒng)史學信奉歷史學“為人生之師”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懷特借用前輩學者邁克爾·奧克肖特的學說,認為其“歷史的過去”和“實用的過去”的二分法頗具啟發(fā)性:歷史學家不應該只是希望重建歷史的真實性而忘記了歷史研究和書寫的宗旨,那就是為人們的認同建構和現實生活提供有益的服務。鑒于近年科技的進步和史學界出現的種種改革新潮,懷特指出有關過去的認知已經高度多元化,突破了職業(yè)史家的藩籬。他認為或許“過去學”一詞方能概括今天世界上的人通過重構自己的記憶而不斷塑造文化認同的現象。在這一情形下,如果歷史學家能夠清楚認識到自己的治學為的是提供一個“實用的過去”,也許歷史學才能重振生機[11]3-24。

在結束本文之前,也許有必要再回到懷特最出名的《元史學: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他在書中分析了四種比喻的形式:隱喻、提喻、轉喻和諷喻,而從他的行文來看,他特別偏好諷喻,或許與他曾心儀克羅齊有關,因為他認為克羅齊的史學可以由諷喻來形容。而究其一生來看,懷特本身的治學也是頗具反諷意味的:他一生鐘愛史學,始終不渝,但他將歷史等同于歷史書寫、甚至文學創(chuàng)作的觀點,卻讓許多史家長期視其為歷史學門的一個“異類”。而更具諷刺意義的或許是,懷特一生推崇現代主義的文學和理論,但卻因否定歷史事實與虛構之本質區(qū)別而被封為后現代主義史學理論的代表——他也因此成為當代最知名的一位歷史哲學和史學理論家。

[參 考 文 獻]

[1][波]埃娃·多曼斯卡.邂逅:后現代主義之后的歷史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2] Hayden White, ed. The Uses of History: Essays in Intellectual and Social History Presented to William J. Bossenbrook[M]. Detroit: 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68.

[3] Hayden White & Erlend Rogne. The Aim of Interpretation is to Create Perplexity in the Face of the Real: Hayden White in Conversation with Erlend Rogne[J]. History & Theory, 48 (Feb. 2009).

[4] Hayden White. On History and Historicism [J]. in Carlo Antoni. From History to Sociology: The Transition in German Historical Thinking[M]. trans. Hayden V. White, Detroit: 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59.

[5] Hayden White. Review of John Higham with Leonard Krieger & Felix Gilbert, History [J]. AHA Newsletter, 3:5 (1965).

[6][美]海登·懷特.后現代歷史敘事學[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7] Northrop Frye. The 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 [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7.

[8] Hayden White. Metahistory: The Historical Imag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 [M].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73.

[9] Hayden White. The Content of the Form: Narrative Discourse and Historical Representation[M].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7.

[10] Hayden White. Figural Realism: Studies in the Mimesis Effect[M].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9.

[11] Hayden White. The Practical Past[M].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2014.

[責任編輯 張作成]

Abstract: As a famous contemporary historical thinker, Hayden White has attracted the attention of many people in the field of history in the past two decades, and the field of Chinese literature is no exception. However, the existing works focus more on the analysis of his works, especially the content and influence of Metahistory: Historical Imag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 In fact, Whites career to learn history has several obvious turning points: White didnt want to be a historical theorist in the beginning, but wanted to be an authentic historian. Since he was a student, he had been influenced to pursue a practical ideal by his teacher, William Bosenbrock. His pursuit is consistent and unswerving. White explored the theory of his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function of narrative in historical writing, with the purpose of putting this ideal into practice and making historical research interact with social reality positively, he wrote many works, including Metahistory: Historical Imag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 In his later years, White explored new ways beyond "narrative" in order to show the "practical past" in history. White's intellectual heritage lies in both his theories and his tireless efforts to reform the nature, ideas, and methods of historiography.

Key words:Hayden White William Bosenbrock Metahistory: Historical Imag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 The function of HistoriographyLinguistic turn Past Lea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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