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生命的小宇宙

楊志海

我喜歡踢球，但平時大家都忙著上班，踢球的人不多，最重要的是南雄沒有一塊像樣的足球場。因此我能做的是每天放學后，帶著讀小學的兒子在南雄中學體育場的泥草地上練足球。很快，我們父子倆就成為那塊體育場上最亮麗的風景線，吸引了周邊許多學校的學生加入進來，有些學生的家長甚至在每天放學后特意把孩子送過來，為的就是與我們一起練足球，踢足球。

這讓我很意外。兒子學習成績不好，幾次考試都不及格，在老師和同學面前總是低眉垂眼，膽小怯事。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足球竟然有這么大的能量，不但給他帶來了大小朋友，更重要的是因為兒子練球刻苦，加上球商不低，他的球技很快就“出類拔萃”起來。球友們艷羨的目光，家長們贊賞的驚嘆，老師刮目相看的欣喜，讓兒子看到了獨一無二的優秀的自己。這種經歷，讓兒子深有感觸：“感謝足球教給我怎樣面對失敗——在球場上每個人都有一顆求勝的心，哪怕早已體力不支，但仍舊咬緊牙關堅持到最后一刻。有時即使拼盡全力也無法破門得分，即使實力再強的球隊也無法保證每一場比賽都能取得勝利，但是，那又有什么，勝敗乃兵家常事，即使今天失敗了，一覺醒來后，明天仍然可以全力爭勝。”知識是相通的，在球場上獲得成長動力的兒子把這種體育精神用在學習上，成績自然也一路扶搖直上。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2015年國家開始鼓勵發展足球運動，南雄好幾所中小學校被遴選為校園足球特色學校。那一年，兒子讀六年級，南雄市小升初體育考試要求考足球顛球。很多學校因為沒有專業的體育老師，即使有專業的體育老師他們也不是都懂教足球，這可急壞了家長們。黎燦學校的曾校長找到我，希望我擠出時間教教他們六年級的學生顛球。要知道能連續顛十個球，就是100分！對于會踢球的孩子來說，顛十個球是小事一樁，但對于不會踢足球的人來說，那無異于攀登高山。黎燦學校六年級有五六百人，學生、家長、老師耳聞目睹過我和兒子的球技，他們相信我會教，加上兒子在學校的國旗下講話中，還做過《我的足球夢》的演講。于是，一場愉快的顛球學習開始了。結果，當年許多學校的體育成績就輸在了顛球上，而黎燦學校沒有一個學生顛球不是滿分，這在當年被我們當地譽為“教育奇跡”。我自己也甚至以為這就是我教育教學生涯的顛峰了吧，沒想到，點燃生命小宇宙的活動才剛剛開始。

也就是在那一年暑假，南雄市舉辦了第一屆中小學校園足球賽。我在教學中學歷史課的同時，以一己之力，既組建并訓練黎燦學校男女足球隊，又組建并訓練南雄二中的男女足球隊，而且更為難得的是，兩所學校的男女球隊在球場上的表現都可圈可點，成績也獨占鰲頭，這可以說是驚呆了周圍的“小伙伴”。我們學校處于城鄉結合部，進城務工子女和留守少年不少，他們正處于人生觀、價值觀初步形成的時期，自主意識日增、叛逆性漸強，精力旺盛，爭勇好斗。父母教育的缺失，隔代長輩的無力管教，使得有些學生自卑內向，焦慮緊張，有些學生頑皮任性，沖動易怒。不管哪類孩子，都普遍存在厭學情緒，在學習上缺乏主動性，心不在焉，應付了事，上課睡覺，下課大事不犯、小事不斷，讓家長頭痛不己。老師雖然苦口婆心，大小道理講了無數遍，卻收效甚微。如此常年累月，讓老師們產生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學校足球隊獲獎的消息以及隊員們表現出的團結進取、不懼失敗、勇往直前的精神和酣暢淋漓、全力以赴地奔跑、吶喊、哭泣感染了許多學生。那一陣子，他們私底下都在談論那個教歷史的楊教練，那個教足球的歷史老師。而他們談論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進學校足球隊——這種感覺多么似曾相識啊！兒子曾經也頑皮任性過，厭學焦慮過，是足球點燃了他生命的小宇宙，教會他永遠不要放棄，因為成功可能就在下一秒;教會他永遠不要松懈，因為失敗可能就在你走神的那一刻來臨;教會他不問結果，勇往直前，因為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正是這種既竭力渴望勝利，又能坦然面對失利的心態，把他送進了南雄市重點中學的大門。這些都是兒子的同齡人，如果他們的父母親在身邊，如果他們的父母親也這樣陪著他們成長，那他們會不會像我兒子一樣，拼盡全力踢球，拼盡全力學習，拼盡全力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困難？

足球沒有界限，只要熱愛，只要想踢，那就來吧。球門一開，不少活力少年踴躍報名。昊考試睡覺，上課頂嘴，下課打架，回家大呼小叫，與家長對著干。父親用皮帶暴打過他，用金錢美食“引誘”過他，但都無濟于事。失望累加而成的絕望，讓他的父母以生個二胎的形式宣告對他心灰意冷。他的父親甚至說：“我就當他是個孽種，廢了，殘了，死了……”而在球場上，每天的訓練，昊總是頑強拼搶，積極跑動，大量的運動消耗了他“作”的能量。他開始變得“老實聽話”，父母、老師看他的眼光和說話的語氣也隨之變化。他在球場上的勇敢、果斷，使同學、教練、裁判對他的賞識也多了起來。當這些正能量越積越多，他的成就感就越來越強，做人的尊嚴和成長的動力，讓他再也不允許自己是個“壞孩子”。雖然在此過程中，他抱怨過隊友差勁，抱怨過裁判不公，抱怨過自己運氣不好，但是在一次又一次與隊友并肩作戰，全力以赴地拼搶、摔打、流汗，一起為失敗流淚，為勝利歡呼后，他開始懂得尊重規則，尊重裁判，尊重對手，懂得只有團結協作，顧及他人，融入集體，不自我膨脹，才能真正成為一個優秀的球員。昊變了，從外到內，從球場到課堂，從學校到家里，脫胎換骨地變了。

一個沉睡頹廢的生命，居然能被一個小小的足球點燃，并爆發出意想不到的、積極向上的能量，這讓昊的父母高興之情無以言表。他父親后來找到我，希望我向學校轉達他想無償為學校建一個足球場的意愿——他希望他的小兒子在將來的六年小學生活中也有球可踢，有球場可奔跑。

被足球點燃生命小宇宙，從此改變生命軌跡的又何止昊一人？黃瑋，南雄一小一個不起眼的“假小子”，因為一個偶然的下午，她遇見了踢球的我們，她的人生從此改變。那時，踢足球的人不多，學校也沒有足球隊，我帶著兒子和他的小伙伴在南雄中學體育場踢“野”球，她不顧忌球隊里沒有女生，落落大方地加入了我們的隊伍。她的父親不會踢足球，但是他愛孩子，每天放學后我從南雄二中趕到南雄中學體育場教兒子踢球，而他則每天放學后也把在南雄一小讀書的女兒接來此處，看我們訓練。我們練到天黑，她的父親就在場外等到天黑。兩個父親，一群孩子，寒暑往來，從不言棄，只因為相信蔡元培先生所說的：“完全人格，首在體育。”足球是圓的，在比賽的90分鐘時間里，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考試不及格的兒子在球場上找到自信，一路過關闖將，被評為韶關市“南粵少年”、韶關市優秀“三好”學生，順利考進了南雄中學。而黃瑋，則在2018年入選廣東省女子足球隊，去年代表廣東隊參加全國青少年足球聯賽，成為南雄市第一個半職業球員。

黃瑋的父親說：“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足球，一次不經意的遇見，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如果不是足球，她就是南雄二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一輩子可能就生活在這個小縣城，沒有機會出國，更不可能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為隊爭光，為國爭光。”足球點燃了黃瑋生命的小宇宙，瞬間照亮著許多學生和家長眼前的路——原來人生可以有許多條路，努力的人生都可以很精彩。

沈鋌鋒、朱嘯天，聰明懂事，就是不愛學習，讀了六年書，料字念成科。父母親戚對他們的人生已經不抱希望：“沒辦法，跟我們一樣，就是一塊打工的料。認得幾個字，不至于太吃虧就行了。”孩子小，他們不懂父母的失望，只知道自己愛足球，足球讓他們快樂，黃瑋的“成功”讓他們看到了未來：只要勤學苦練，努力拼搏，就可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而他們在球場上灑下了的汗水與淚水，果然讓他們等來了驚喜，讀六年級的他們被中國足球協會超級聯賽球隊之一的貴州恒豐足球俱樂部相中，并在去年十二月正式簽約，也開始了他們的半職業球員生涯。

當生命的小宇宙爆發時，誰也無法預料到它的能量。點燃了，走著走著，花自然就開了。在球友們的努力下，南雄第一家足球俱樂部——星火俱樂部成立了;在家長們的努力下，黎燦足球場建好了;在多方的努力下，南雄中學體育館、南雄中學足球場即將建好開放;在廣東省教育廳扶貧資金的幫助下，黃坑中學將打造成粵北農村現代化足球特色學校，并將引入廣州體育學院等高校資源，建設“足球教育小鎮”……

如果夜空中你看到一顆閃亮的星，像足球一般大小，那就是我們點燃的生命小宇宙。

（作者單位：南雄市第二中學

廣東韶關? 512400）

責任編輯? 余志權

編后：

2020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體育工作的意見》，進一步明確了新時代學校體育工作的重要性。意見指出，學校體育是實現立德樹人根本任務、提升學生綜合素質的基礎性工程，是加快推進教育現代化、建設教育強國和體育強國的重要工作，對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養學生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精神和奮發向上、頑強拼搏的意志品質，實現以體育智、以體育心具有獨特功能。可見，學校體育在學校德育工作中發揮著極大的助推作用。這一點，南雄二中楊老師用自己的親身經歷給了我們生動的證明。我們期望有更多的教師能重視學校體育工作，助力學校體育活動，讓體育幫助健身塑美、運動使人昂揚奮進日漸成為師生共識，并進而推動社會重視學校體育，讓熱愛運動成為新時代人們的新型生活方式，在建塑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發揮獨特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