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特約撰稿 王磊

王磊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員額法官,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碩士。工作十余年,共辦理、參與民商事案件兩千余件。在《人民法院報》《人民司法》等刊物發表多篇調研文章。8次榮獲嘉獎,兩次榮立個人3等功,被評為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十大榜樣人物。
醫療糾紛案件中,患者因一種疾病到多家醫療機構就診的情況較為普遍。當發生糾紛時,如何選擇管轄法院,成為作為原告的患者需要考量的重要因素。在司法實踐中,為了獲得更高的賠償,患者往往向賠償標準較高地區的醫療機構所在地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因為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人損司法解釋》)的規定,無論受訴法院所在地的醫療機構是否承擔賠償責任,殘疾賠償金、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等費用均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進行計算。但是,該規定的弊端在于,如果受訴法院所在地的醫療機構并不承擔責任,卻仍然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的標準計算相關費用,不僅會加重其他醫療機構的負擔,還會鼓勵患者單純為了訴訟而臨時轉院就診,導致大城市的醫療資源更加緊張。
正是為了解決上述問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醫療損害責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醫療損害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規定:被侵權人同時起訴兩個以上醫療機構承擔賠償責任,人民法院經審理,受訴法院所在地的醫療機構依法不承擔賠償責任,其他醫療機構承擔賠償責任的,殘疾賠償金、死亡賠償金的計算,按下列情形分別處理:(一)一個醫療機構承擔責任的,按照該醫療機構所在地的賠償標準執行;(二)兩個以上醫療機構均承擔責任的,可以按照其中賠償標準較高的醫療機構所在地標準執行。
該司法解釋的出臺,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上述“挑醫院”“拉管轄”的不正常現象,但是《醫療損害司法解釋》并非面面俱到、事無巨細,有些問題尚需通過審判實踐進一步細化和明確。
三原告訴稱,其是張某之近親屬。2016 年5 月9 日—11 日,張某入住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更換圣猶達ICD 電池。2016 年5 月10 日,阜外醫院在局部麻醉的條件下為張某行ICD 置換術,張某于2016年5 月11 日出院。5 月30 日,張某出現腹脹,次日出現背痛,多次到河南省義馬煤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醫院內科、外科以及神經內科就診,但該院未予檢查排除肺部感染,亦未給予相應處理。2016 年6 月16 日,患者病情加重,在家屬強烈要求下,醫院給予胸腹CT 檢查。當天報告顯示雙肺多發感染,此后患者體溫持續升高,并逐漸出現意識模糊,呼吸急促,喉中痰鳴,躁動不安。2016 年6 月17 日,患者病情不斷加重,醫院無所作為,家屬無奈提出轉院,但醫院拒絕安排救護車。當救護車最終抵達時,患者已喪失轉院機會。2016 年6 月18 日8 時許,患者不幸去世。二被告醫院具有重大過錯,錯過救治時機,與患者死亡之間具有因果關系,故起訴要求阜外醫院和義煤總醫院賠償各項損失。
被告阜外醫院辯稱,該院對患者的診療無過錯,不同意承擔賠償責任。
被告義煤總醫院辯稱,患者入院時系高危病人,其死亡與該院診療行為不存在因果關系,不同意承擔賠償責任。

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鑒定意見,酌定義煤總醫院責任比例為40%。原告要求義煤總醫院賠償醫療費、營養費、住院伙食補助費、營養費、交通費的請求,于法有據,法院予以支持。原告要求賠償死亡賠償金的訴訟請求,依法應當按河南省當地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計算。原告要求按受訴地法院的標準計算喪葬費的訴訟請求,不違反法律規定,法院予以支持。原告要求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訴訟請求,符合法律規定,法院酌定為40000 元。據此,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判決如下:一、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內,被告義馬煤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醫院賠償三原告醫療費237.10 元、營養費200 元、住院伙食補助費280 元、護理費420 元、交通費2000 元、死亡賠償金82762.40 元、喪葬費20320.80 元、精神損害撫慰金40000 元、鑒定費3460 元。二、駁回三原告其他訴訟請求。
義煤總醫院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受訴地法院標準應以受訴地法院的醫療機構承擔責任為前提,在受訴法院所在地醫療機構不承擔侵權責任的情況下,喪葬費按照承擔責任的醫療機構所在地的標準進行計算,更為公平合理。一審判決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計算喪葬費欠妥,法院依法予以糾正,并按照義煤總醫院所在地標準計算喪葬費的具體數額。據此,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判決如下:一、撤銷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2018)京0102 民初31790 號民事判決第二項。二、變更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2018)京0102 民初31790 號民事判決第一項為: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內,義馬煤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醫院賠償三被上訴人醫療費237.10 元、營養費200 元、住院伙食補助費280 元、護理費420 元、交通費2000 元、死亡賠償金82762.40 元、喪葬費11199.4 元、精神損害撫慰金40000 元、鑒定費3460 元。三、駁回三被上訴人的其他訴訟請求。
本案中,患者一方同時起訴兩家醫療機構,要求兩家醫療機構承擔賠償責任。患者一方主張的賠償數額均是按照阜外醫院所在地即受訴人民法院所在地標準進行計算。經審理查明,阜外醫院不承擔賠償責任,符合《醫療損害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的適用情形。一審法院依據《醫療損害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之規定,按照義煤總醫院所在地的標準計算死亡賠償金是正確的。但是,對于喪葬費,是應當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進行計算,還是按照當地標準進行計算,雙方爭議較大。一審法院最終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計算喪葬費。義煤總醫院上訴稱,依據《醫療損害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之規定,喪葬費亦應當按照義煤總醫院所在地標準即河南省的標準進行計算。患者一方則主張,《醫療損害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僅規定了殘疾賠償金、死亡賠償金按照承擔責任的醫療機構所在地賠償標準計算,并未規定喪葬費也按照該標準計算,在司法解釋未明確規定的情況下,喪葬費應當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的標準計算。
北京二中院合議庭經合議認為,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計算相關賠償費用,系《人損司法解釋》確定的基本原則。但是,審判實踐中,經常出現患者選擇到賠償計算標準較高的地區起訴,如果受訴法院所在地醫療機構不需要承擔賠償責任,卻仍然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的賠償標準計算賠償費用,則會加重賠償標準較低地區應承擔賠償責任醫療機構的負擔。
為了解決實踐中出現的問題以及體現實質的公平,《醫療損害司法解釋》對于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作出了改變。雖然該條只規定了殘疾賠償金和死亡賠償金的計算標準,但最高人民法院在《醫療損害責任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一書中亦提到,在符合適用條件下,被扶養人生活費和精神損害撫慰金可以參照本條規定。可見,最高人民法院并未將該條僅限制于死亡賠償金和殘疾賠償金。受訴地法院標準應以受訴地法院的醫療機構承擔責任為前提,如果受訴法院所在地的醫療機構不承擔責任,則該標準就失去了公平合理的基礎。
故,《醫療損害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不應僅限于死亡賠償金和殘疾賠償金,而應適用于《人損司法解釋》中所有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進行計算的賠償項目。否則,不但不利于計算標準的統一,亦會導致實質的不公平,還會繼續助長部分患者進行選擇性起訴,這與“二十四條”制定的初衷背道而馳。
具體到本案而言,在受訴法院所在地醫療機構不承擔侵權責任的情況下,喪葬費按照承擔責任的醫療機構所在地的標準進行計算,更為公平合理。綜上,一審判決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標準計算喪葬費欠妥,二審法院予以糾正是正確的。
《醫療損害司法解釋》實施之后, 患者同時起訴兩家以上醫療機構,如果受訴法院所在地醫療機構不承擔責任,則殘疾賠償金、死亡賠償金、喪葬費、被扶養人生活費等賠償項目不再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的收入標準進行計算,而均應按照承擔責任醫療機構所在地的收入標準進行計算。建議醫患雙方綜合考慮司法解釋實施后的新情況,理性選擇管轄法院,降低訴訟風險和成本,更加高效和便捷地維護自身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