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應對美國中亞新戰略

陸如泉

中亞地區主要指中國新疆以西的五個“斯坦國”，即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該地區處于歐亞的結合部，地緣位置十分重要，自古以來就是“絲綢之路”等經濟和文化交流走廊的重要節點地區。再加上該地區的石油天然氣等戰略資源十分豐富，一直是大國博弈和關注的重點地區。新世紀以來，中國與中亞地區的經貿往來日漸頻繁，合作基礎日趨牢固，合作關系不斷提升。其中，哈薩克斯坦是2013年中國領導人首次提出“一帶一路”建設倡議之地。

2月5日，美國國務院在其官方網站正式發布《美國中亞戰略2019-2025：促進主權和經濟繁榮》。2月3日，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剛結束對中亞地區兩個主要國家——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的訪問，分別會見哈薩克斯坦首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現任總統托卡耶夫，以及烏茲別克斯坦總統米爾濟約耶夫，并召開第二次“C5+1”會議，掀起了美國外交的“中亞旋風”。

這是美國第二次發布其中亞戰略。第一次是在奧巴馬執政時期的2015年，時任國務卿克里罕見地遍訪中亞五國，在烏茲別克斯坦名城撒馬爾罕與五國外長會晤后，以聯合聲明形式推出的定期會議機制，即 “C5+1”機制（中亞5國+1個美國）。

克里的訪問，稱得上是整個奧巴馬執政期間，美國對中亞地區的“最大動作”。奧巴馬執政期間，一直因“忽視中亞”而飽受批評。

美國中亞新戰略文件的主要內容是什么？對本地區地緣政治將產生什么影響？特別是對本地區能源合作將帶來何種影響？

美國中亞新戰略的地緣政治考量

新戰略強調，美國已將中亞視為一個重要的地緣戰略區域。之前的戰略，給外界的感覺就是給阿富汗“當配角”，對打通阿富汗、連接南亞的關注比較多。

2020版美國中亞新戰略強調：無論美國在阿富汗的參與程度如何，中亞都是一個對美國國家安全利益至關重要的地緣戰略地區。該地區的國內和跨境恐怖主義仍將是主要的安全問題。

新戰略設定了六個主要目標：一是支持和加強中亞各國以及整個地區的主權和獨立;二是減少中亞地區的恐怖主義威脅;三是擴大并維持對阿富汗穩定的支持;四是鼓勵中亞與阿富汗互聯互通;五是推進法治改革和尊重人權;六是促進美國在中亞的投資和發展。

新戰略勾勒了美好愿景：美國將努力提升該地區國家經由高加索地區與歐洲、阿富汗和南亞以及全球市場的聯系程度。美國將幫助中亞各國增強經濟和政治主權，提高抗風險能力，提升它們在共同利益領域的合作意愿和能力。

新戰略最后說：與中亞五國的密切關系和合作將促進傳播美國的價值觀，同時平衡地區鄰國對中亞各國的影響。

在筆者看來，美國中亞新戰略核心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美國要繼續當好“離岸平衡手”，防止任何一個域外大國單方面控制中亞地區。說白了就是防止中國和俄羅斯在中亞地區做大。這在美國此次中亞新戰略文件的最后一部分——“愿景”中表達得直截了當。

另一方面，美國決心進一步推動中亞與南亞（樞紐是阿富汗）一體化進程。背后的道理很簡單，阿富汗是歐亞大陸地緣戰略的“樞紐之地”，2001年“9·11”事件的主謀本·拉登一直藏匿在阿富汗及周邊地區，這給予了美國2001年底軍事干預阿富汗和推翻塔利班政權的理由。2001年以來，美國一直是阿富汗地區的控制者、主導者和改造者。推動美國治理下的阿富汗和平穩定是美國的戰略利益所在。

正如中亞問題資深專家、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許濤研究員所指出的，不論力度、方式、途徑怎樣調整，美國在中亞先后推行政策的戰略目標不外乎這樣幾個主要方面：一是改變中亞地區的地緣政治結構，將各國從19世紀以來確立的俄羅斯政治版圖中剝離出來;二是以所謂“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標準，從經濟基礎到上層建筑徹底改造中亞國家;三是在中亞地區防范伊斯蘭極端勢力由南亞、西亞、北非向歐亞大陸的擴散。

除了以上三點，筆者認為美國新戰略還有一個目的：改變中亞地區的地緣經濟結構，扭轉中亞五國自新世紀以來對中國的經濟依賴。

美國中亞新戰略的兩個支柱項目

美國中亞新戰略的第四個目標是“鼓勵中亞與阿富汗互聯互通”，這給人以似曾相識之感。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核心內涵就是“互聯互通”（Connectivity）。看來，美國在中亞和南亞地區的重點發展目標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如出一轍。

在中亞天然氣管道新疆霍爾果斯計量站內，工作人員在進行巡檢。中亞天然氣管道是中國第一條引進境外天然氣資源的跨國能源通道，西起土庫曼斯坦，途經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由新疆霍爾果斯入境， 國外全長1833公里， 途經新疆、湖北、浙江等14個省區市，管輸總長度超過1萬公里。圖/ 新華

美國在中亞和南亞地區的互聯互通手段是什么？此次中亞新戰略特地提到了兩大項目：一是CASA-1000項目，旨在“促進中亞地區對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電力出口，從而促進中亞經濟的發展”;二是青金石走廊（Lapis Lazuli Corridor）建設，旨在“顯著改善中亞、阿富汗與歐洲和歐亞大陸的貿易”。

1. CASA-1000項目基本情況與進展

CASA-1000項目（喀山-1000輸電網項目）實際上是一個電力項目，一直是美國“新絲綢之路戰略”實施的“旗艦項目”之一。2011年7月，美國時任國務卿希拉里在出訪印度等南亞國家時，正式提出“新絲綢之路戰略”，確立了美國在中亞和南亞地區的發展戰略，強調要重點推動能源市場、貿易交通、海關與邊界效率和人文聯系四個方面的合作。而CASA-1000項目正是“新絲綢之路戰略”力推的兩大跨境能源合作項目之一，另一大跨境能源合作項目就是著名的TAPI天然氣管道項目。

對于美國而言，CASA-1000輸電網項目是構建中亞-南亞地區電力市場的重要項目。該電網全長750公里，其中阿境內段長560公里，總投資11.7億美元，主要由世界銀行提供資金支持。截至2017年底，美國已推動世界銀行向該項目貸款5.3億美元。

該項目上馬的背景是：在中亞-南亞地區，印度、巴基斯坦是電力消費大國;阿富汗因戰爭等原因導致基礎設施或被破壞或嚴重老化，出現電力短缺。與此同時，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擁有豐富的水力資源，本國電力消費有限，大量水電資源處于閑置狀態。因此，將北方國家（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剩余電力輸送到南方電力短缺國家（印度、巴基斯坦）一直是美國推動中亞—南亞一體化的手段之一。該項目原計劃2014年開工建設，2017年正式啟動電力進出口，但因為地區安全、融資等因素最終推遲至2016年開工，其中阿富汗境內工程直至2018年初才開工。何時能啟動電力出口，目前尚不得而知。截至2019年6月，巴基斯坦境內的輸電配套工程剛剛開始發標。

2.“青金石走廊”建設項目

另一大項目是“青金石走廊”建設項目（Lapis Lazuli Corridor）。該項目有點類似中國古代的“絲綢之路”。 走廊之所以以青金石命名，是因為青金石類似絲綢，是古代中亞（2000多年前）向中東、歐洲和北非出口的主要商品之一。青金石走廊路線指從阿富汗—土庫曼斯坦—阿塞拜疆—格魯吉亞—土耳其的陸上和水上路線。在美國的大力支持下，相關各方自2012年就恢復和啟用該運輸走廊項目進行磋商。項目預算約20億美元。2018年12月，首次沿青金石走廊路線試運行的運輸車隊耗時15天，將阿富汗農產品從阿南部運抵土耳其。

新戰略對土庫曼天然氣西向項目的影響

TAPI管線項目全稱“土庫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跨境天然氣管道項目”，旨在將土庫曼斯坦的天然氣經過阿富汗，輸送到巴基斯坦和印度的消費市場上，故也稱“跨阿富汗管道項目”。該項目是美前任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新絲綢之路戰略”力推的另一大“標志性工程”，其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意義絲毫不亞于前面提到的CASA-1000項目。一旦該管道建成，將實質性改變目前的東北亞、中亞、南亞及俄羅斯的能源地緣政治格局。

TAPI管道項目全長1814公里，其中阿富汗境內214公里，設計輸送能力330億方/年，建設成本至少110億美元，由土、阿、巴、印四國組成聯合實體推動建設，其中土庫曼斯坦是主導方，占85%的股份。原計劃2015年底啟動建設，2020年底投產運行。

2020年已經到來，TAPI除了在土庫曼斯坦和阿富汗分別搞了“形式上的開工”外，管道建設的主體施工方案尚未落實。若按照既定的2020年底投產運行計劃執行的話，目前至少管道的主體已經完工。

該項目一推再推、建設計劃一變再變的主要原因有：首先，阿富汗是公認的“火藥桶”和全球恐怖主義的“大本營”，缺乏基本安全保障，作為商業和民用項目的天然氣管道建設只能一拖再拖。其次是該項目的融資問題，至少110億美元的建設投資，作為力主推動方的土庫曼斯坦和阿富汗根本無力承擔。2018年，土庫曼斯坦全國一年的GDP不過400億美元，阿富汗還不到200億美元。若通過世界銀行等機構貸款，則信用擔保問題無法落實。這方面，美國也有心無力。第三，印巴長期處于敵對狀態，該管道過境巴基斯坦到達印度，總讓印度覺得不靠譜，這相當于巴基斯坦手中多了一根“天然氣大棒”。第四是技術性問題，土庫曼斯坦的天然氣探明可采儲量到底有多少，這是長期以來一直被外界關注的，土國天然氣能夠既滿足東向對中國的供氣，又滿足西向對印度和巴基斯坦的供氣嗎？這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2月22日，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宣布，美國與阿富汗塔利班預計將于2月底簽署和平協議。如果和平協議順利簽署，阿富汗的局勢逐漸平靜，則TAPI管線加快建設的可能性將大大增強，不排除在2025年前后建成的可能。據相關管道專家透露，該管道在經濟上是可行的，天然氣通過該管道輸送到巴基斯坦或印度，其價格將比印巴兩國目前進口的海上LNG要便宜至少三分之一左右。這對印巴兩國而言，是個巨大誘惑。

中國的應對之策

最后，回到美國中亞新戰略本身上來，該戰略往好處說，旨在促進中亞地區的發展和安全環境的好轉;往壞處說，旨在限制俄羅斯和中國在中亞的影響力。

自19世紀以來，中亞地區就是蘇俄的勢力范圍。蘇聯解體后，俄羅斯對該地區除了在安全上繼續保持較強的影響力外，其他方面日趨式微。近30年來，由于中國的快速發展，帶動了周邊地區一同發展，特別與中亞地區的經濟合作十分密集，目前是五個“斯坦國”最大的投資來源地和貿易伙伴。中亞地區很多本地人對此也很坦率：“發財致富靠中國、安身立命靠俄羅斯”。

美國作為全球唯一超級大國和“離岸平衡手”，對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相繼出臺了不同形式的“中亞戰略”。 從中亞國家獨立之初的“和平伙伴關系計劃”到“9·11”事件后的直接軍事力量進入，此后又有“大中亞伙伴關系計劃”、“新絲綢之路戰略”等不同形式和方案的出臺，以及2015年和2020年的“中亞戰略”。

而中亞五國則樂見美俄中三國“爭先恐后”加大對該地區的投入。中亞各國已將“平衡外交”運用得越來越成熟。經過近30年的調試與磨合，中亞各國基本形成了與大國打交道的平衡外交思路：積極與國際社會及世界各國發展建設性關系，對有興趣在中亞地區開展經濟、人文合作的國家基本持開放態度，但并不希望任何一種超級權力在中亞地區形成支配性影響。

對中國而言，一是我們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堅定不移地推動“一帶一路”建設走深走實，把“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做好，真正實現與中亞和南亞國家的互聯互通;二是堅定不移地推進中國能源進口的多元化，無論本文提到的TAPI項目能否建成，“多元化”都是保障中國能源安全的必由之路;三是關注美國中亞新戰略實施進展，必要時通過“上合組織”等平臺做好與中亞諸國及俄羅斯的溝通，與印度和巴基斯坦坦誠交換意見，避免陷入戰略被動。

（編輯：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