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祚臣
1940年夏天,希特勒的軍隊入侵法國,即將完成對瑞士的包圍。
最后的逃亡行動堪比好萊塢大片。行李早已經收拾停當,處于隨時待命狀態。7月3日,星期三的下午,米塞斯和妻子瑪吉特終于得到通知,一輛美國的運通巴士即將于次日六點出發。其時,德國和意大利的軍隊已經控制了所有的空中交通,但是尚未占領瑞士和西班牙之間的全部法國領土,他們尚有一線生機從西班牙邊境逃走。
汽車在法國隱蔽的鄉間小道上疾駛。巴士司機經驗豐富,為人謹慎,他不斷地停下來與當地居民交談,詢問前方的道路,以避開一些主要的軍方檢查站。米塞斯和瑪吉特透過車窗,看到一些婦女排隊領取面包。據說,黃油已經沒有了,肉類也少得可憐。
他們還是被阻在了毗鄰西班牙邊境的法國小鎮上。邊境已經關閉一周了,只有英國和美國公民循外交途徑方可通行。米塞斯和瑪吉特只得訂了個便宜旅館先安頓下來。此時已是周六,納粹軍隊隨時可能開到小鎮上,米塞斯必須行動。
米塞斯通過私人關系獲得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簽證,7月8日上午,他們終于通過了西班牙邊境,幾個小時后抵達巴塞羅那。
他們在帕克酒店租了房間,只打開了一只箱子,其他行李原封未動,以便隨時可以離開。1940年7月25日,他們終于接到電話,一艘有空余客艙的郵輪幾小時后就要離開。他們得快一點。
當天,米塞斯和瑪吉特登上一艘名為“歐羅巴號”的郵輪,離開歐洲趕赴美國。
早在兩年前,黨衛軍頭目海因里希·希姆萊率領的小分隊就突襲了維也納。作為國家社會主義的反對者,米塞斯知道他在納粹軍隊的黑名單上,并且位置非常靠前。幸運的是,1938年3月10日或是11日早上他離開了。
事實證明這不算太早。3月底,蓋世太保搜查了米塞斯的寓所,帶走了二十一箱米塞斯的私人物品,并且查封了這所房子。秋天,蓋世太保又來了一次,取走了剩下的東西,他們洗劫一空,包括米塞斯幾十年來積累的藏書、私人信件、畫作、銀器、私人檔案和政府文件等,甚至還有換洗衣服。
米塞斯再未看到這些東西,也不知道它們的下落。直到1991年人們重新發現了這些檔案,那時候米塞斯已經去世十八年了。原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蘇聯紅軍在一列波西米亞的火車上截獲了這批私人文件,他們把這批文件送往莫斯科的秘密檔案室。
如今,這批私人文件成了研究經濟學家米塞斯最為珍貴的資料。
米塞斯全名路德維希·海因里希·埃德勒·馮·米塞斯,出生于1881年9月29日。他是整個米塞斯家族首位生來就是貴族的成員。就在五個月前,奧地利皇帝剛剛冊封他的祖父邁爾·拉赫米爾·米塞斯貴族爵位,這位奧地利皇帝就是那位娶了茜茜公主的費蘭茨·約瑟夫。他是一位有雄心的君主,但并無大略,不過在那個時代,他是歐洲最有權勢的哈布斯堡家族的嫡系傳人,統治著歐洲第二大帝國。到1881年,帝國雖然失去了上述領土,但仍然擁有十二個主要民族和六個龐大宗教團體。年輕的米塞斯就成長在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浸淫于豐富多元的文化和民族之中。
米塞斯出生在倫貝格,昔日“加里西亞和洛多梅里亞王國”的首府,數百年來,加里西亞一直是波蘭的領土,直到1772年波蘭的大片領土被強鄰俄羅斯、普魯士和奧地利瓜分,加里西亞才成為哈布斯堡王朝的領地。
猶太人在哈布斯堡幾乎所有領地都是少數族裔,然而與此不同的是,在東加里西亞,猶太人卻是名副其實的多數民族。這與五百年來波蘭的天主教統治者對于猶太人的寬容是分不開的,以至于到了十八世紀末,波蘭境內實際上形成了一個猶太國家,這片國土成了全世界猶太人的樂園,他們把它當成新的圣地。
很多的研究者可能忽略的事實是,年輕的米塞斯受到波蘭政治思想和政治制度的影響,這種思想和制度秉持共和主義的貴族理念。
在歐洲歷史上,自由主義運動恰恰就是由貴族階層推動的。正是因為他們始終反對中央集權的壓迫和控制,這才奠定了后來分權制衡的共和主義理想。我們知道,在英格蘭有大憲章運動,在匈牙利有《金皮詔書》,在阿拉貢有不屈不撓的大人物黨,在法國則有投石黨運動。而在波蘭,早在1572年就實行了選舉君主制,并自稱共和國。
十九世紀末的維也納毫無疑問是歐洲的科學文化中心。維也納像一個文化溫室,培育了二十世紀文明之中諸多最有價值的部分。這里是想象學、醫學、精神分析學、錫安運動、新藝術運動的發源地。它是分析哲學的搖籃之一,而更重要的是,它還是奧地利經濟學派的誕生地和根據地,這正是米塞斯將要領導和加以改造的。
正如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描繪的那樣,咖啡館是文學、科學、藝術的中心,人們在那里談天說地,閱讀期刊,學習科學和藝術。少年的米塞斯一定對此流連忘返。當時整個城市的氛圍幾乎逼著維也納人廣泛涉獵科學、美學和藝術,思考和討論已經不僅僅是精英階層的專利,它們成了維也納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十九世紀末的歐洲,正是科學與藝術大幅度躍進的年代。年輕的米塞斯見證了電燈取代煤氣燈、汽車取代馬車,見證了電話線路布滿整個城市,甚至看到飛機在維也納起降。與米塞斯同時代的茨威格寫道,這一進程也體現在社會和政治事務上,比如說,選舉權的普及和勞工權利的立法等。
世紀之交的1900年5月,這位有著藍色眼睛、身材頎長的英俊年輕人通過了學術中學考試,當年秋季進入維也納大學法律與政府科學系。
數百年來,維也納大學一直保持著中世紀大學的特征,比如,政治和法律上的自治,以及警察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不得進入大學的習慣。
不過在1900年代,歷史主義甚囂塵上,人們把歷史方法視為研究人類行為的唯一科學的方法。大多數德意志經濟學家對于經濟學理論抱有輕蔑態度,他們認為所謂的經濟學,其實屬于歷史學科。許多成員都有強烈的干預主義傾向,他們公開呼吁實行更多的政府干預,有些人甚至鼓吹完全廢除私有產權。
維也納大學是后來名揚天下的奧地利經濟學派的大本營。1903年9月30日,當米塞斯服完一年兵役重新回到維也納大學的時候,情況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卡爾·門格爾創立的經濟學說已經逐漸傳播開來。其時,距離門格爾出版專著《國民經濟學原理》也已經有了一些年頭。很可能在10月26日,米塞斯聽過奧地利學派另一導師弗里德里希·馮·維塞爾接替門格爾職位的就職演說,這次演說促使米塞斯深入了解門格爾的《國民經濟學原理》。兩個月后,米塞斯認真讀了這本書。
與門格爾《國民經濟學原理》的邂逅永久地改變了他對科學和世界的看法。
米塞斯后來強調這本書“把我變成了一名經濟學家”。米塞斯認為經濟學家必須明白政府的局限,政府不是萬能的,它所宣稱的所有事情并非都能做到。經濟科學的本質是實踐性的,自由企業和個人的自愿聯合體優于國家強制推行的方案。這一理解對接了十八世紀英國古典經濟學的傳統。
1904年夏季,歐根·里特爾·馮·龐巴維克在維也納大學開設了研討班。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研討班,研討班里群星薈萃,任何一個名字都可以進入二十世紀社會科學名人錄:路德維希·馮·米塞斯、約瑟夫·熊彼特、里夏德·馮·施特里格爾、費朗茨·魏新、尼古拉·布哈林……對!你沒有看錯,這最后一個名字就是列寧的戰友、共產主義者布哈林!
正是在龐巴維克研討班,米塞斯得到了完整的奧地利經濟學的訓練,并為自己樹立了一個龐巴維克式的學術標桿。
“現代”經濟思想的根基是門格爾等人提出的主觀價值學說。奧地利經濟學派的傳承關系,一般認為門格爾是祖師,維塞爾和龐巴維克是第二代,米塞斯和熊彼特算是第三代,哈耶克是第四代,米塞斯和哈耶克又有師承關系。
1911年12月中旬,米塞斯完成了他的第一部經濟學著作《貨幣與信用原理》。米塞斯延續了門格爾的傳統,就是把自己的學術聲譽建立在貨幣分析的基礎上,不僅如此,米塞斯獨特的貢獻在于把貨幣與信貸理論整合到門格爾的價值和價格理論框架中去。
米塞斯的這一著作對于后世的影響可以用波瀾壯闊來形容,直到九十年后,此書還在不斷重印,至今仍是貨幣理論家的靈感來源。馬克斯·韋伯稱它是“處理實質貨幣問題最為可取的理論”,熊彼特稱贊它的“有力和原創”。
米塞斯將這本書交給了維也納大學,1913年春天,他因此獲得了大學任教的資格。那是多么輝煌的歲月!龐巴維克、維塞爾、米塞斯……不過,奧地利學派的全明星陣營僅僅維持了三個星期,1914年8月,龐巴維克去世,米塞斯則被派往前線打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在前線兩次出生入死的經歷和臀部的傷痕,啟發了米塞斯對于帝國戰爭的反思。他準備構思一部學術著作《帝國主義》。在這部后來被命名為《民族、國家與經濟》的著作中,米塞斯發現古典自由主義高估了大眾做出獨立判斷的能力。以德國為例,1910年代,德國主流的政治思想是崇拜實力,對于政治的理解就是讓國家主宰一切,以為一個強大的政府是無所不能、無往不勝的。
日耳曼民族中彌漫著國家主義情緒。德意志民族在歷史上也的確曾經遭遇不公,但是,米塞斯警告,如果未來的情緒被復仇的思想主宰,將是德意志民族和人類的不幸,這一預言被后來的二戰歷史所證明。
1921年12月的一天,一個叫弗里德里希·奧古斯丁·馮·哈耶克的年輕人走進了理賠局,那時候他剛剛獲得博士學位。米塞斯主持了這次面試。維塞爾的推薦信稱贊哈耶克是一位前途無量的經濟學家。米塞斯微笑著說,他從未在課堂上見過哈耶克。但因為維塞爾的推薦信,拒絕這個年輕人顯得有些無禮,米塞斯錄用了他。
一戰后,為處理對外國政府和國民損失的賠償事務,奧地利政府成立了官方的理賠局。
盡管哈耶克將米塞斯和伏爾泰、孟德斯鳩、托克維爾以及約翰·斯圖亞特·穆勒相提并論,并稱米塞斯是他終身不渝的老師,但是米塞斯其實很少私授弟子,他始終是一個孤獨的戰士。這一境況造成的另一后果就是在奧地利的米塞斯遠不如后來他在美國那樣出名。
1925年,米塞斯迎來了他人生的一次重大改變,他遇到了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瑪吉特。
讓瑪吉特印象深刻的是米塞斯美麗清澈的藍眼睛,在一次晚宴上,米塞斯整晚都在討論他的經濟學。她還觀察到,他的鬢角稍稍發灰,黑頭發梳到兩邊,一絲不茍。她喜歡他的雙手和他修長的手指。他的衣著平靜高雅,定做的黑色禮服和絲質領帶和諧相稱,他挺拔的身軀表明了他曾經的軍官身份。
他們飯后交談,并且去了一家舞廳。米塞斯是蹩腳的舞者,不過他用聊天掩飾了尷尬的局面。瑪吉特是一位來自漢堡中產階級家庭的演員,有著褐色頭發和灰藍色的眼睛,戰爭期間,她曾在維也納的德國國家劇院演出。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已經三十五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1923年丈夫去世時,給她留下了一筆遺產,但在通貨膨脹期間損失了大部分價值。
但是,阻礙他們關系發展的一個障礙是米塞斯母親的態度,他的母親對瑪吉特懷有深深的成見,那個時代,多數上流社會的人認為女演員是高級的應召女郎。另外一個障礙來自米塞斯自身,他的哲學觀點可能使他完全棄絕婚姻。他在一本書里說,婚姻的紐帶變成了天才無法忍受的束縛……必須掙脫婚姻……
1929年,整個西方都籠罩在大蕭條的陰影之下。與我們通常認為的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不一樣,米塞斯認為大蕭條的多個原因中,每一個都與政府干預有關。價格管制的上限造成了消費品的短缺,而價格下限則產生了無益于任何人的產品滯銷。
經濟危機加劇了意識形態的對抗,最終在1933年導致了國家主義的全面勝利,阿道夫·希特勒出任德意志帝國總理。
瑪吉特一直在等待米塞斯的求婚。直到1937年圣誕節,在母親去世八個月之后,米塞斯終于準備好了,用直白的語言說:“不能繼續這樣,沒有你我活不下去,親愛的,我們結婚吧!”
1938年2月,米塞斯和瑪吉特完成了婚姻登記程序。同年7月6日,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婚姻是一劑特效的安慰劑,婚后的數月,米塞斯沉浸在安靜與幸福的氣氛中。不過很快,納粹的長臂就開始驚擾他們的生活。在一次遠足中,一輛黑色轎車攔住了他們,車上下來一個穿黑色大衣的人,要和米塞斯談談。幸虧一位國聯高官朋友幫他們解了圍。米塞斯意識到,他們剛剛躲過了一次未遂綁架。
遠離歐洲移民美國,成為他們急迫而現實的選擇。
1940年8月3日,米塞斯和瑪吉特搭乘的郵輪抵達紐約。不久米塞斯發現,他的思想在這個國家顯得不合時宜。
羅斯福新政期間,報刊和各種講壇上所宣揚的政治觀點傾向于左翼。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基于反法西斯主義的實際需要,蘇聯的國際聲譽達到了頂點,計劃經濟方案得到嚴肅的討論,市場經濟反倒成了落后的經濟秩序和返祖現象。
在美國國內,凱恩斯的干預主義大行其道,以至于當米塞斯向哈耶克吐露自己的絕望情緒的時候,哈耶克向他的老師保證:“不用擔心我會轉向凱恩斯主義。”
直到1949年9月,《人的行為》的出版才徹底扭轉了這一趨勢。似乎在一夜之間,米塞斯走到了美國知識分子舞臺的中央。或許只有安·蘭德的《阿特拉斯聳聳肩》的面世可以與之相提并論。現在米塞斯不僅以功成名就的學者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他還被看作是西方偉大的思想家之一。
一場運動正在醞釀之中,《人的行為》為這場運動賦予了思想內核。正如耶穌之于上帝,柏拉圖之于蘇格拉底,布蘭登之于安·蘭德,米塞斯主義運動也需要一位布道者。
米塞斯的朋友康努埃爾和沃爾克基金會的人曾經認為,米塞斯的理論大廈過于精密,一般美國公眾可能難以理解。他們需要物色一個合適人選,將米塞斯的理論通俗化。
康努埃爾認為自己找到了合適的人選,那就是默里·羅斯巴德。早在1948年夏,羅斯巴德第一次在基金會舉辦的講座上見到了米塞斯,那時羅斯巴德已經取得了數學和經濟學學位,但對奧地利經濟學幾乎一無所知。
羅斯巴德清晰地記得他第一次讀到《人的行為》時的感覺,他說:“我有一種明確的、天生的感覺或洞察力或者別的什么東西,它使我意識到:所有經濟學派的理論都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后來,當我讀了《人的行為》,所有環節就都合理了。因為一切都說得通了!”
羅斯巴德參加了米塞斯的研討班,他與米塞斯討論編寫一本米塞斯主義經濟教科書的計劃,一份“面向聰明外行的指南”。米塞斯同意了這個計劃。1949年11月,羅斯巴德寫信給康努埃爾,表示對這個題目很感興趣,并且開始試寫第一章:《自由市場中的貨幣與銀行》。
有更多的青年才俊陸續參加進來。他們找到了一個全新的精神家園,羅斯巴德當然是他們之首。此后十五年,喬治·雷希、保羅·埃托、萊斯曼等極具天賦的年輕人也聚集在米塞斯周圍。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的學術思想在激蕩中成長。安·蘭德和其門徒兼情人布蘭登創立的客觀主義哲學團體,一定給了羅斯巴德小組諸多啟發。1957年,安·蘭德出版了小說《阿特拉斯聳聳肩》。當年秋天,羅斯巴德和萊斯曼讀到了這部小說,并且不停地討論此書。后來萊斯曼對奧地利經濟學和蘭德主義進行了綜合,并最終在晚年完成了巨著《資本主義》。
不過這是后話。在當時,驕傲的公主安·蘭德也不得不承認受到了《人的行為》的影響,她后來的一系列著作都打上了《人的行為》的烙印,比如《資本主義:不為人知的理想》、《自私的美德》。
本來《阿特拉斯聳聳肩》出版之后,米塞斯對此書評價不低,但是蘭德主義者的極端立場卻讓兩個團體分道揚鑣。蘭德主義團體珍視的信條之一就是無神論,而羅斯巴德的妻子喬是一位新教徒,為此,蘭德團體要求羅斯巴德拋棄他的有神論妻子,羅斯巴德拒絕了。
羅斯巴德開始毫不留情地稱蘭德團體為安·蘭德邪教。后來他在電話中與布蘭登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教主之間也發生了爭吵。那是1961年秋,米塞斯和蘭德在一場聚會上相遇,餐后,他們的討論演變成關于哲學原理的爭論,據說米塞斯把安·蘭德稱為“一個愚蠢的猶太女孩”。盡管雙方當事人此后都進行了否認,但大多數人相信這一場面的出現。
這正像一個意見的自由市場,總是給消費者端出可資消費的營養大餐。總之,米塞斯和他的同道者僅僅用十五年的時間,就根本扭轉了干預主義的狂飆突進,改變了歷史的前進方向。
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最后幾年,米塞斯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功成名就了。盡管身體日益虛弱,耳聾妨礙了交流,但是他的聲譽日隆。他成了一尊活著的自由偶像。
1967年4月,一位即將奔赴越南戰爭前線的好萊塢人把經濟教育基金會登記為自己的保險受益人:“在我死后,我希望這筆錢僅用于以下事項:為任何愿意接受的圖書館購置路德維希·馮·米塞斯的《人的行為》。”
1969年,米塞斯當選美國經濟學會的杰出學者,這次當選可能還有一個特殊目的,即對諾貝爾委員會施加影響,因為同年秋天,諾貝爾委員會將評選第一個諾貝爾經濟學獎,而米塞斯是有力的競爭者之一。那年的經濟學獎頒給了兩位不知名的經濟學家。米塞斯是永遠也不會得諾貝爾獎了,不過在他去世后一年,他的得意門生哈耶克贏得了這一榮譽。
在米塞斯九十歲生日那一天,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電視節目《譜系》專門做了一檔他的節目,主持人把米塞斯稱為“現代經濟學的托克維爾”。
米塞斯開玩笑說:“身為一個九十多歲老人的唯一好處就是,可以在活著的時候讀到自己的訃聞。”
1973年10月10日,這位九十二歲的老人走完了人生的歷程。真正的訃聞是他的門徒默里·羅斯巴德寫的:“米塞斯的著作宏大、艱深而又毫不妥協……他始終巋然不動,成為我們靈感的源泉、永恒的明星。”
在米塞斯漫長的一生中,1940年遷居美國是他事業的一個分水嶺,前半生他是一位德國或奧地利經濟學家,他用德語寫作;后半生他成為世界性的經濟學家和思想家,他用英語寫作。
1940年的逃美事件更像一個隱喻,歐洲文明衰落了。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和此起彼伏的國家主義運動,歐洲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自由主義的家園了。“與我操同一種語言的世界對我來說業已沉淪,我的精神故鄉歐羅巴亦已自我毀滅!”茨威格選擇用自殺的方式與“昨日的世界”告別,而米塞斯則在大洋彼岸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復興運動,一個完整的“米塞斯主義”經濟學誕生了。這場運動逐漸超出美國,遠及西班牙、法國、捷克、阿根廷、羅馬尼亞、意大利等,最終,它像一個正向回路一樣回饋到米塞斯的母國德國和奧地利,直到今天依然彰顯著思想的巨大力量。
設若說曾有一個人孤身抵抗一個時代的意識形態潮流,那就非米塞斯莫屬。米塞斯被譽為“歐洲文明的守靈人”。他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歐洲意識形態的發展方向,在市場的殘垣斷壁上重樹了市場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