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組詩）

兩支蠟燭

兩支燃燒的蠟燭

像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哀而不傷

它們不可能同時燃盡

就像我從不敢與你抱頭痛哭

我們的疼痛往往不同

我挨過一刀，血仍未止

你已遍體鱗傷，卻找不到致命一擊

燭光剛好照見生活的細微之美

果盤里有我切開的梨

你說不用吃也知道那味道

你說不再相信小說

故事往往靠不住

锃亮的刀叉插在梨上

遞過來，頭也不抬

屋子仿佛多出兩個靜物——

溪流沖刷著明亮的詩行

月下的花香覆蓋著輕輕過往的嘆息

陌生人

一個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

有時無法區分

比如在一把傘下

如果她坐在那兒很長時間不走

又不是等人，我便認識了她

像我此刻，讀《霍亂時期的愛情》一樣

我認識了幾個不錯的陌生人

一點也不陌生

火柴盒

她摸索著火柴盒里的火柴

仿佛嬰兒回到了腹中

她劃著幾根火柴，聽幾聲啼哭

她把熄滅的火柴桿逐一擺進火柴盒

就像把一個個搬出老屋的人

晃動的影子，固定、收攏

等自己燃燒成熄滅的火柴桿

好與他們從前一樣睡在一起

哦，他們躺在漆黑的火柴盒里

劃火柴

重讀一遍暮晚的海

重讀《老人與海》

已近暮晚。窗外

暮晚的海就像暮年

一起看海的人說

給海拍照時

仿佛暮年就在眼前

無論沉重還是超然

總會有一頭獅子

嗅到你的氣味

白月光

月光

從衣領鉆進來

它若蒼白

我便無力讓詩成行

落筆皆有哀怨

它若純白

我身體里沉睡的部分

將被喚醒

而脫離我的

絕不輕盈地飄浮

——那么靜的山谷

羊群咬著

落地的梨

咩咩地喚出一光亮

1942年的蕭紅

這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

夕陽把她鑲嵌在病床上

文字，尚有一息之力

透過夜幕悄悄爬上來

拽著她，逃離這生死場

可耳邊喊著她的人

并不叫她蕭紅

蕭紅，這個名字很可笑

鄉音拽著一個失去味道的女人

在冰冷的呼蘭河里漂浮

她慢慢松開了攥筆的手

誤入梨花園

梨花是四五月的雪

是一夜白發

是孩子吹開的泡泡糖

是舞蕩的裙擺

是被揪掉扣子的白襯衫

是洇開的水墨

是從井底浮上來的月亮

是碎了一地的涂抹青春的墻皮

是那年你守在村口花襖袖口露出的舊棉花

是故去的父親給女兒送來的年糕

是夭折的苦孩子臉貼著地嘴角仍有咧開?? 的淺笑

是伍爾芙《墻上的斑點》

是喬依斯《死者》里那雙審視黑夜的眼睛

是海明威乞力馬扎羅的雪的一小部分

是沈從文《丈夫》發表之前的日子

是普魯斯特的窗簾，透進了光

是等待戈多的戈多

是淹沒于歡慶的禮炮聲中卡夫卡拉響的?? 警報

可梨花

只是此時的梨花

凡是我所愛的

凡是我所愛的

從一開始你就給我

你給我的我都愿意接受

比如柏拉圖式的長談、靜坐

我丟棄你所厭煩的

生活里的無趣

你的長裙掉落的蝴蝶結

我偷偷拾起

你一直要做還沒有做到的

可遠方，已荒蕪在遠方

時間的剪刀咔嚓咔嚓

你撿落花，我寫《花墳》

凡是你所愛的

都在我記憶里發酵

當上帝公布答案

我們一起采蜜的日子

他會忽略不計

——我告訴他

我看見了午后的花園里

忙碌的你

那曾是我所愛的幻想

【責任編輯】? 宋曉杰

作者簡介：

索河，原名張軍，1975年生于喀左，現居遼寧盤錦，蒙古族。2012年開始寫詩。作品散見于《鴨綠江》《詩潮》《綠風》《海燕》《散文詩》等。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