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閆晗

認識大爺這么多年,我對他的印象就只是一個不太會說話的農民。可這次回老家,我跟著他去了一趟菜園,立即刷新了我的認知。
大爺的菜地拾掇得很干凈,黃瓜架搭得體體面面,種的茄子排列整齊,一排排衛兵似的直立著。我從未見過這么棒的菜地,活計都做得十分精細,像整潔有序的書桌、碼放整齊的書架、打印整齊的書稿……作物的狀態好極了,茄子的植株有將近一人高,開的小紫花昂著得意的笑臉,我量了一下,最大的茄子有成人的手臂那么長。看著這茄子我詞窮了,只能想起《紅樓夢》里薛蟠對寶玉比畫的,那么長這么粗的藕,這么大的西瓜,虧他怎么種得出來。
見了這些蔬菜,我不由得對大爺肅然起敬。能把一件事做得漂亮的人都是令人敬佩的。今年的天氣干旱,不知他是怎樣費力地去溝渠里引水,才能讓菜長得如此茁壯。大爺用剪刀輕輕剪下成熟的茄子,避免傷害植株,更不會碰掉茄子花兒。他不舍得摘那小個的黃瓜,因為還長著呢。那是一個農民對自己悉心照料的作物的愛惜。大爺的黃瓜品種很好,長得粗了依舊很嫩,種子細小,味道也是鮮甜的。“我施了鉀肥,想讓黃瓜甜是要施肥的。”大爺有點得意地說,提到種菜,他的話也比平時多了起來。他的茄子和辣椒黃瓜都是花高價買的優質種子,甜椒可以長到要用手捧起來的大小。我姑父馬赫有時候去他地里摘辣椒,風風火火,上手就拽,大爺就忍不住要指點:仔細點兒,別太著急,你看碰折了,還有花兒呢,碰掉了就結不了果啦。大爺評價說,馬赫很勤快,能做些跑腿和出力的事情,但是做不了這些仔細活兒。上次他幫忙挖白菜窖子,我去了一看就生氣了,坑挖得都不直,白菜也都剝得只剩菜心了,這哪兒行呢。語氣里透著一個“匠人”的挑剔和驕傲。后來都是大爺把菜摘好,讓馬赫直接過來拿。
同村的表哥園里沒種西紅柿,因為懶得費力搭架,加上自己種的西紅柿不經放,還容易裂口。市面上賣的西紅柿全是那種耐運輸的品種,味道寡淡皮又厚,不怎么好吃。但大爺是不怕辛苦的,他家的西紅柿,依然是傳統的品種,熟了也只是并不誘人的淡粉色,靠近蒂部是綠的,帶著疤痕,賣相不佳,咬一口味道卻很足。中午在大爺家吃西紅柿炒雞蛋,自家雞下的蛋,園里自然熟透的西紅柿,是久違的夏日陽光和童年的味道,讓人幸福的味道。我有點羨慕能天天吃到這樣西紅柿的他們。
記得前幾年老家修高鐵站,征用村里的耕地時,大爺很沮喪地給我家打過電話,說以后都吃不到自己種的糧食了。當時我并不理解他的心情,只覺得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血糖血壓都高,不種地也沒有什么不好,糧食買著吃就得了。現在看見他的菜地,我突然明白了,那是一個農民對土地樸素的愛與依賴。
在他眼中,土地就是應該用來種莊稼的,土地是那樣神奇,只要你付出,它就給你回饋,生長出茁壯的莊稼。如今村里各家都不再種糧食,只保留了一個種蔬菜的小園。七十多歲的大爺仍然一絲不茍,每天早上都去菜園轉轉,澆水,拔草,收獲。看著自己種的作物,他應該是如看到自己孩子一般的滿心歡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