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嶺,是河南省濟源市境內王屋山脈的組成部分。
從濟源市城區西行,入王屋山,虎嶺堪稱第一道門戶。這里尚屬王屋山脈的淺山區,雖不及王屋山主峰天壇極頂巍峨壯觀,但那起伏的山巒,無論是遠眺還是近觀,林木森森,滿目蔥蘢。倘若是在綠色的季節里,陽光下的山林,常常發出耀眼的綠光;風來時,林濤聲聲;雨來時,雨打樹葉,時而啪啪作響,時而嘀嘀嗒嗒,就像大自然的琴師在彈奏優美的大森林交響曲。樹木裝點著層層疊疊的山巒,讓這里處處充滿了綠色之美。登臨王屋山的游客路過這里,往往發出這樣的驚嘆:北方的山,能有如此植被,實屬罕見!
虎嶺之綠和虎嶺生態之美,對于從小在王屋山下長大的我來說,早已司空見慣。記憶中,我對虎嶺的了解,最初是緣于老人們向我講述的一個近乎荒誕的民間故事。
相傳,唐代高宗年間,“藥王”孫思邈騎著毛驢來王屋山行醫,剛一進山就被山坡上各種各樣的藥材吸引了,便把毛驢拴在一棵大樹上去采藥。兩個時辰后,當他去牽毛驢時,卻發現毛驢不見了,一只老虎臥在大樹旁,口流鮮血,眼中流露出痛苦哀求的神色。出于醫生的本能,藥王上前兩步說:“老虎啊老虎,我乃行醫之人,你若讓我給你看病,就把尾巴搖晃三下。無病,咱井水不犯河水。”老虎聽后晃了三下尾巴,還張開了鮮血直流的大嘴。藥王上前仔細一看,原來老虎的咽喉部位卡著一根骨頭,便伸手取了出來。老虎伸了伸腰,不斷地搖晃尾巴,以示謝恩。這時,藥王發現了那棵大樹下的驢頭和尾巴,十分生氣地說:“老虎啊,你不該吃掉我的毛驢。驢沒了,我沒有坐騎了,用啥馱藥為民治病呀?”誰知老虎聽后竟匍匐到藥王跟前,示意他騎背上。藥王會意,提著采來的藥材,騎在虎背上,又朝著王屋山深處行醫采藥去了。后來,人們在此地蓋了一座藥王伏虎廟。虎嶺的名字也就流傳開了。
“藥王”伏虎的故事,雖然聽起來有點荒誕,但它所折射出的卻是人與自然和諧的道理。當代社會,環境污染嚴重,過度砍伐森林帶來的水土流失、水資源匱乏、大氣溫度升高等一系列問題困擾著我們。人類是多么需要森林,多么需要與自然的和諧呀!因此,每每看到虎嶺滿目蔥蘢,我就想起中國社科院一位學者曾說過的話。他說,亙古時期,大森林的形成,并非人為因素,最主要和最直接的原因,不外乎這樣幾種:風力的傳播、飛鳥的播撒、食果動物在儲藏過程中的搬運。那么,虎嶺這片大森林也是這樣形成的嗎?

春到南山 李玉梅攝影
直到后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我得知虎嶺林區的樹木竟然全是人工種植的。
幾年前,全國政協準備編纂一部新中國成立后治理大江大河的書。蟒河是黃河的一條支流,20 世紀50年代濟源人民治理蟒河的經驗聞名全國,共和國第一任總理周恩來給濟源頒發的“治理蟒河,萬民受益”錦旗,至今還存放在濟源市檔案館里。接受上級政協的任務后,我便找到當年曾任濟源縣副縣長的李傳清老人了解情況。他告訴我,治理蟒河,名曰治河,其實是一項圍繞蟒河流域水土保持而展開的綜合性、系統性工程。在談到當時進行水土保持、大規模開展植樹造林運動時,李傳清老人反復向我提及虎嶺和虎嶺村的曹永健。
“山是和尚頭,溝里沒水流,年年種莊稼,季季沒收成。”虎嶺一帶,在過去相當長的歷史歲月里,自然條件很差,夏秋季節,不是惡風暴雨,便是長期干旱,幾乎年年冰雹不斷。暴雨襲來,山上像牛一般大的石頭常被沖得滿山亂滾。在蟒河綜合治理之前,曹永健早在1949年(注:濟源1946年解放)就率先帶領群眾封山造林。到1953年,全縣大規模開展蟒河綜合治理時,這里已變得林木繁茂、綠蔭處處。樹木擋住了石頭,石頭固定了泥沙,虎嶺這座山,上有綠蔭遮天,下有樹葉和雜草護坡,水土流失已被完全控制,形成了自然的虎嶺“小氣候”。據當時水利部門觀測,日降雨30 毫米,林下不見水;日降雨50 毫米,水不出坡;日降雨100 毫米,三日后清水長流。自從山上長起林子,虎嶺一帶50多條大小干溝水長流。群眾節節打堰,引水澆地、做飯、洗衣、飲牲口,非常方便。這里變得風調雨順,群眾稱贊道:“綠了荒山頭,下雨不見洪水流。久旱多日還有水,年年大豐收。”因帶領群眾造林有功,曹永健建國初期被評為“全國林業勞動模范”。1962年11月29日,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將曹永健的模范事跡拍成紀錄片,在全國各地放映。虎嶺經驗很快在全國推廣。
說起推廣虎嶺經驗,李傳清老人又向我講述了一件他至今難以忘懷的事兒。當時,縣里曾經發布了一個封山育林的布告。可是,這個布告一貼出,即在山上山下引起了很大風波。在承留鄉(今為承留鎮),山上的虎嶺村響應政府號召封山育林,而山下的群眾要上山砍柴賣柴、燒鍋做飯,于是發生了山上封山,山下“封路”的對立局面。封山后,虎嶺人要到山下的承留趕集買東西,常常遭到承留人的阻攔,如果不聽勸告強行通過,就以破壞“封路”為由將其扣押。縣里得知這一情況后,采取了在平地開辦煤窯和山上造林、山下林區修林剪枝的辦法,來解決群眾的燒柴問題,繼而又出臺了“三封三不封”的政策:牧區不封,非牧區封;封樹,不封草;封近山,不封遠山。這樣,既符合群眾的長遠利益,又照顧了群眾的眼前利益。對于砍伐過的殘林坡,既封山,又防火,保留樹茬,讓其發芽生杈,培育次生林。同時,在荒山坡上,開挖魚鱗坑,實行人工播種造林。一些河灘荒地,也被用來育苗栽樹,防止沙化。一場轟轟烈烈的造林護林運動,就這樣全面展開了。
古人云:“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習近平總書記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幾十年來,虎嶺坡上的這片綠色生態林,在水土保持、防止或減少泥沙注入黃河上,發揮了重要作用。歲月悠悠,斗轉星移。如今,也許年輕的一代根本就不知道那虎嶺上的樹是誰人所栽,甚至也不知曉曹永健這個當年響當當的“全國林業勞動模范”。但是,在我看來,歷史不會忘記,大自然也不會忘記。虎嶺坡上木已成林的那棵棵樹木,不正是無言的豐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