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被命運“眷顧”的我們
蘇悅總說:“姐,我想要一雙漂亮的高跟鞋,穿上后走起來能‘啪嗒啪嗒地響,多神氣啊!”聽起來很簡單的愿望,卻極難實現。因為我們能給她買成百上千雙鞋子,卻唯獨給不了她走路的能力。
蘇悅是我的妹妹,那年她九歲,我十五歲,爸媽擺攤做生意,沒時間照顧我們,讓我騎自行車先帶妹妹回家。
誰成想,在家門前那個十字路口綠燈亮起的剎那,我倆被急剎不住的面包車撞了出去。我除了擦傷了些皮膚之外無大礙,而蘇悅卻在那次車禍里,失去了左腿。
對于那場車禍我很自責,如果我騎得稍微慢一點,或者是多等幾秒綠燈,又或者能多看看兩邊,情況是不是會好一點?雖然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但我總忍不住要想。
母親勸我說,這都是命,既然是一起出的車禍,我能躲過災難就是福,不要想無所謂的東西,要好好念書、賺錢,為妹妹換上假肢。
蘇悅的傷,成了我最主要的心結。我高考以優異成績考取大學,并且不停兼職賺錢,大學選讀的是醫學院骨科專業,我想知道如何減輕她的痛苦。
大一的假期我都沒回家,有空就拼命地賺錢。大二那年寒假我回了趟家,返校的時候,蘇悅拉著我說:“姐,能多回家幾趟嗎?我想你。”她坐在輪椅上,只能拉到我的衣角,“要是能走路,我自己去看你。”
母親和我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我不回家,一是為賺錢,還有一點,從妹妹出事后,父親對我的態度徹底變了,他幾乎不與我說話了。我害怕他,不回家是對他的逃離。
心里的疙瘩在長大
我能逃避一陣子,但逃避不了一輩子。妹妹高三那一年,我又回家了。她的性情變得很暴躁,動不動就黑臉。我剛回家那陣,妹妹經常呆呆地望著我,欲言又止。我問她是不是想說什么,她又搖頭說沒有。
她在家從不碰作業,像是徹底要與學業告別了。作為班里曾經的尖子生,班主任不忍看她自我放棄,私底下打電話與父母溝通,讓我們想辦法。
因為蘇悅的特殊情況,她不用在學校上晚自習,我和父母輪流接送她放學。那天,我到校門口時,她還沒出來,我便走到學校里面去接。在樓梯轉角處,我聽到了她和她好友的對話。
“你已經送我下樓了,快回去吧,晚自習就快開始了,要是遲到肯定挨罵了。我姐在校門口接,這么一點路別擔心。”
“還是我送你吧,推一下不費力。”好友執著地說。
“明天還得再麻煩你送我下樓,這會我自己能行。”蘇悅說著便自己操作輪椅,好友見她執意如此也就沒再勸,轉身上樓去了。
我迎上前去,蘇悅見到我,臉上硬擠出一個笑容。
“姐,你知道嗎?以前她們對我好,我覺得很幸福,但到了高三,大家都忙著學習,卻要騰出時間來照顧我。當我意識到自己是別人的負累時,心里特別難受。”回家的路上,蘇悅終于說出了心聲,“姐姐,你不也是嗎?為了我,特地從上海回來,放棄了你好不容易找到的好工作。”
“不是,當然不是,是我想家。”我極力爭辯。
蘇悅卻繼續說:“姐,就算我考上大學又怎么樣?坐著輪椅上哪都不方便,時刻需要人幫忙,越長大就越發現自己沒用。”
蘇悅的話像刀子一樣在我心上劃著,我深呼吸一口氣,說:“考上大學,你能去到更遠的地方,知道得更多,雖然路途艱難些,但只要你愿意出發,姐姐陪你一起努力,好不好?”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很想抓住以前那個樂觀開朗的蘇悅。
“真的可以嗎?”蘇悅遲疑地問。
“當然!”
蘇悅抬頭看了我一眼,唇角彎了起來,那個微笑很美麗,我看到心里很高興。
那天之后不久,我和父母商量在蘇悅學校附近租間房子,做醫藥銷售的我工作時間比較自由,能完全配合蘇悅的上學、放學時間,偶爾還可以做一頓大餐請她好友來家里吃飯,讓蘇悅能夠報答好友的幫助,以此減輕點她的心理壓力。
努力的人生不會太差
知道高考成績的時候,蘇悅樂得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那雀躍的姿態,讓全家人懸著的心放下了些。
因為高中學習緊張,蘇悅一般都用輪椅代步,平時訓練用拐杖走路的時間很少。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在完成醫囑的康復訓練之外,她還經常偷偷地訓練。想要學會利用拐杖走路,對于一個坐慣輪椅的人來說,難度相當大。她那么努力,三個月的時間,竟然就習慣了用右腿和拐杖配合著走路,一直給蘇悅做復檢的醫生也連連稱贊。
我原本想隨蘇悅一起到重慶,陪她讀四年大學,但她不肯。她強硬地說,要一個人習慣生活,以后的人生是她自己的,我們誰都不能陪她到老。
“姐,你回上海工作吧,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車禍的事只能說是我運氣不好,你沒有責任。”臨去大學前,她特地找我聊天,說了很多心里話。
她告訴我:“爸其實知道那次事故責任不在你,而是他們忙著生意忽略了我們。他怪你、不理你,是為自己開脫,不然恨自己的話,他受不了。”
聽到她的話,我感到驚訝。蘇悅接著說:“這不是我瞎猜的,你大三那年寒假沒回來,爸想你了,一天晚上喝醉了酒說的。你不要指望他能跟你開口說這些,我告訴你,就是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父親對我的冷漠,一直像石頭一樣壓在我的心頭。這一刻,蘇悅幫我搬開了。
金秋十月,我和父母一起把蘇悅送到大學。替她打點好瑣事后,我只身前往上海,繼續奮斗。
你值得擁有漂亮的高跟鞋
火車站里見到來上海考口譯的蘇悅和她男友時,我被她精致的妝容給驚到了。我從來不知道她打扮起來竟這么好看,即使拄著拐杖,還是特別美麗。
“你知道嗎?現在的你特別漂亮。”她考完口譯那晚,我倆并肩躺在床上,掏心窩子聊天。
“漂亮嗎?但我少了半條腿啊,我怕孫浩有一天會離開我,他那么優秀。”白天的蘇悅很自信,可有姐姐在身邊的晚上,她展露了她的脆弱和自卑。
她說平常她在大學圖書館里待的時間最長,而孫浩則在那里勤工儉學。她有幾次費力地想拿高層書架的書,孫浩剛巧碰上會幫助她拿,慢慢接觸后才交往,但她心里還是忐忑。
“不會的,你比你自己想的還要優秀,我們都比你以為的還要愛你。還有,請相信姐,一定讓你穿上高跟鞋。”
蘇悅聞言伏在我的肩頭不說話,不一會兒,我的肩頭已有些濕潤。這是她從小到大的愿望,即使她現在能拄著拐杖走路,也只能穿平底鞋。
她大學畢業以后留在了重慶,與孫浩一起創業,在淘寶上開了家文具店。孫浩說蘇悅的文案和設計制圖都不錯,這項工作不僅讓蘇悅發揮了價值,還可以少走動。那時候淘寶的競爭不大,一年時間他們就有了不錯的收獲,他倆的愛情也得到了孫浩父母的同意。
婚訊很快傳來,父親最激動。得知消息后,一個勁地跟母親說:“小悅要嫁人了,小悅要嫁人了!”雖然不再對我冷漠,但說話一向不多的父親,那天竟然給我打了個電話,重復的也是這句話。
那天,蘇悅也給我打電話說:“姐,來重慶吧,我真的想你了!”
“嗯,我正有此意,這次姐還帶了份大禮。”我笑著說,難掩心中的興奮。經過這么多年的努力,我終于掙夠了購買進口假肢以及做手術需要的一切費用,就差告訴她這個消息了。
我要讓她穿著漂亮的高跟鞋走一次紅地毯,在人生最重要的場合上。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