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起興，為愛作結

柏拉圖的《會飲篇》早有耳聞，少年時期曾嘗試讀之，可惜彼時才疏學淺，不求甚解。今再觀此文，得以重讀，卒獲有所聞。

這是一場在暢飲中引起的關于愛的討論。

隨著斐得羅的聲音響起，論述開始了。愛是一位偉大的神，古老而帶著榮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這里，勇氣和無私是愛者的榮光。緊接著，包薩尼亞把愛神分為兩種。一種是天上的愛神，她的愛是高尚的，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愛慕和欣賞。第二種是凡間的愛，是肉體的迷戀和欲望。接下來到了鄂呂克錫馬柯，他則從醫學的角度闡述了愛，認為愛就是和諧。“一與它自身沖突，又與自身一致，有如弓和豎琴。”而阿里斯多潘也講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讓大家知道，陰陽人的結合就是俗世間夫妻的相濡以沫、相知相守。從此，愛的欲望植根于人的內心。輪到阿伽通時，他對愛的歌頌華麗而典雅。愛是美的，喜年輕而厭衰老。她是柔嫩的、堅韌的。從品性上講，她又具備了公正、勇敢、智慧等特性。她如此美好，給世界帶來了平和、安寧和善良。

而到了蘇格拉底，則上升到神之愛的層面。也是感觸最深之處，故與君分享之。蘇格拉底所言，實在不易懂，細品之，則發人深省。

愛是精靈，介乎于富有與貧窮，介乎于智慧與無知。這樣一種新奇的觀點一下子就把我吸引著，繼續往下。

多么神奇，它們來往于天地之間，傳遞和解釋消息，把我們的崇拜和祈禱送上天，把天上的應答和誡命傳下地。這是精靈的作用。那這樣一位精靈，它的追求在何處？我依然不解。

“愛神是對某事物的愛、有欲求的愛。”一語中的。即使前面幾位都在說愛神是對一切的無差別的愛，但是蘇格拉底用他慣有的窮追不舍的發問否定了這一點，因為愛并不是針對所有，而是有特定的對象。換言之，愛是對美好的追求。聯想起東方哲學，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儒家主張有等級差別的愛，以有血緣關系的父子關系為核心形成一個同心圓，最濃的情自然是最靠近圓心之處，而越往外擴散，關系越淡，愛自然也就不那么烈了。

不一樣的是，這里所說的愛并不是擁有，而恰恰意味著缺乏。因為“一切事物渴求的東西都是他缺乏的東西”，因為沒有，才會渴望。正如文中一句“愛不是對美本身的企盼，而是在愛的影響下企盼生育”，由此而得，愛其實是對不朽的企盼。只有通過生育，凡人才能不朽。也正是因為這樣，人們才會把生育當成人生大事，盡管付出代價非同一般，他們——尤其是母親們——仍然“前仆后繼”、在所不惜，也一定要竭盡全力繁衍后代。人的生育確實是神圣的，且看女性對待生育的態度。她最終是否遇到美麗的愛人，會決定她是精神煥發或是興味索然，但無論如何，到了一定的年齡，女人似乎總是要把生育當成重要的事情，甚至一項非完成不可的任務。甚至于當代有人宣言“女人如果不經歷生孩子，那么她的一生是不完整的”。而父母對孩子的感情為何能從一出生起就一直是熾熱的甚至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不正是因為愛嗎？而這種切膚的愛應該說來源于血肉之軀，來源于最真誠的孕育與傳承，更來源于不朽的延續。

要是以為這種生殖本能僅僅作用于人的身上，那就太局限了，畢竟動物亦然。對于自己經過交配后繁衍而來的后代，動物們同樣會為了孩子，甘愿忍受饑餓、痛苦與煎熬，甚至不惜放棄性命以保幼兒。我們在被這些感人的瞬間打動的同時，不也自然而然地聯想到愛的影響之大嗎？老祖宗已經有“虎毒不食子”的總結，可見世間生靈都在無比默契地完成著不朽的使命，將生命的意義從老一代轉接到新一代，周而復始，綿延不絕。

不過，愛僅此而已嗎？并不。愛的行為是孕育美，既在身體中，也在靈魂上。

從另一方面來說，愛從靈魂的角度孕育出了偉大的作品，法律、藝術與道德等等，這些促進人類社會進步發展的東西，歸根到底都是愛的產物，因為有了啟智，人類才幡然，社會需要被啟迪，被喚醒，需要向前。

關于愛的種種，文中不一而足，吾一介書生，不敢謬論，僅就其中印象最深者結合自身感悟而談，而此也正應了題，以愛起興，以愛作結。既是指文中情景，同樣也暗含個體之感。

而此外，在閱讀《會飲篇》時，還注意到一段細節，寫的是包薩尼亞說一些受東方影響的國家，把愛情視為丑事，把熱愛哲學和體育看做不光彩，是由于專制主義的統治。深有同感，譬如在漫長的中國古代，在封建時期一直將“愛”，以至于將談論與愛相關的事情看作是羞恥之事，將性愛與欲望或污穢相提并論，導致了人們從不公開談論愛，甚至羞于啟齒，這便導致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從來沒有出現過愛情相關題材的文學或藝術，在這一點上，相較于西方在愛情方面的萌芽，無疑是滯后了。

而這樣的“傳統觀念”并不只在古代，延續了幾千年的封建王朝使得人民的思想長期處于較為封閉的狀態，不僅如此，它的后遺癥依然存在于當下，且看中國國民當今仍然有的“毛病”，對待愛的方式仍然是含蓄的、不直白的。父子母女、愛人、朋友之間，本是最親近之關系，但我們似乎都不習慣于吐露“愛”這個字，盡管我們深愛著彼此，卻總是羞于表達。實際上，這并不太利于愛的雙向交流與溝通，畢竟“愛”需要表達，才能更綿延悠長，醇厚味香。可身邊的大多數人，卻仍然選擇了一種內化的方式，去付諸行動，言語上卻鮮見吐露。

其實，作為90后的我而言，在曾經接受的教育里，愛是一種正常、自然而又美麗的東西，無需遮遮掩掩，況且正如文中所講，愛情可以引發“高尚的思想、締結堅實的友誼和發展親密的交往”，何羞之有？所以，且從此刻起，去大膽地外露情感，不必內蘊于心而已矣。

此文的最后，我想書中自己最喜歡的一段話來作結。

“他不復卑微瑣屑，而是放眼美的汪洋大海，高瞻遠矚，孕育著各種華美的言辭和莊嚴的思想，在愛智的事業上大獲豐收，大大加強，大大完善，發現了這樣一種唯一的知識，以美為對象的知識。”這是愛的至高境界，閱至此處，心弦不禁為之一動。人到這世間走一遭，便是應該懷著此般的胸懷，在短暫時空里，愛你所愛，行你所行，引金庸先生一言，所謂“大鬧一場，無憾離去”而已矣。如果將來離開人世間之際，我已然閱過千帆，并豐收了美與愛，最終能夠發出這樣的體悟，那便是了無遺憾了的，該是多好！

《會飲篇》的結尾，摒棄了嚴肅，而換之以令人發笑的氛圍。柏拉圖的智慧想必也在于這里吧，用幽默與輕松作結，卻留給你無盡的思考，無聲地呼喚你去踐行愛的真諦與哲學。

作者簡介：

張璐，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本科生，研究方向：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