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毛茛來自波斯王子的心事

崔瑩

1883年英國版《熟悉的花園之花》中的花毛茛手繪。

粉的、黃的、白的、紫的……姹紫嫣紅，纖細的莖托著圓圓的花朵，花瓣層層疊疊，整整齊齊，像一個個很乖的小朋友列隊站好?；?，也叫芹菜花、波斯毛茛，在中國，它還被稱為洋牡丹。但我覺得它雖美艷，卻內斂拘謹，不太像華貴張揚的牡丹。

歐洲傳說中，花毛茛是波斯王子的化身。從前，一位年輕的波斯王子愛上一位美麗的女子，但他很害羞，不好意思向對方表白，變得整日郁郁寡歡，相思成疾，最終傷心而亡。王子離開的地方長出一株花毛茛，它發芽、生長、開花，用美麗的花瓣封存了他的秘密。

王子變成了花，而不是參天大樹？我有點不解，因為花通常用來形容女子。我好奇地查閱了資料，發現在歐洲神話里，很多漂亮的花是男人變的，比如希臘銀蓮花、風信子和牡丹等。希臘銀蓮花是植物之神阿多尼斯的化身。阿多尼斯去打獵，結果被一頭公豬襲擊致死，他的愛人阿佛洛狄忒女神悲傷欲絕，女神的眼淚和阿多尼斯的血交融，生出希臘銀蓮花。風信子的前世是美少年雅辛托斯。雅辛托斯英俊瀟灑，他和太陽神阿波羅是好友，風神妒忌他們兩人關系好，利用他們玩扔鐵餅游戲的機會害死了雅辛托斯。阿波羅很難過，將雅辛托斯變成風信子，守候其左右。牡丹是希臘神話中的神醫伯恩變的，伯恩治好了冥王的頑疾，卻遭到老師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妒忌，老師欲致學生于死地。為保護伯恩，天王宙斯趕緊把他變成了牡丹……倘若這些美少年和小王子可以選擇未來，他們會希望自己變成花嗎？看，即使在神仙的世界里，他們的命運也是由別人決定的。

花毛茛原產于土耳其、敘利亞等地。至于如何“移民”歐洲，與一位國王密不可分。中世紀，在羅馬天主教教宗的支持下，西歐的封建領主和騎士對地中海東岸的國家以收復失地的名義發動了八次戰爭，這八次戰爭也被稱為八次十字軍東征。當時，在歐洲要成為模范君主的硬核條件之一就是帶領十字軍東征，法國國王路易九世也不例外，兩次親自掛帥?；⒕褪撬谑状螙|征時帶回法國的戰利品。

后人對十字軍東征褒貶不一，這些軍事行動有的為政治目的，有的為掠奪財富，有的為了圣戰，有的為了商業貿易，導致東方和西歐各國生靈涂炭。但毫無疑問，這些動蕩間接促進了東西文明的交流與碰撞。不同的文明從孤立，到逐漸接觸，最終實現了交融與共生?；⒈闶瞧渲械囊娮C者。

鮮為人知的是，當年和路易九世一起東征的英軍也曾將花毛茛帶回本國，但沒養活。英國16世紀植物學家約翰·杰勒德在他的著作《草本志》中介紹，英國人試圖引種該植物，但以失敗告終。

后來又見到出版于1659年的《湯馬斯·漢默爵士的花園書》記載：“花毛茛的根含有小結塊，像是小麥的種子，莖長有柔毛，葉子肥厚，通常分為三大類，有單瓣和雙瓣的等，都很漂亮?！?731年，英國植物學家菲利普·米勒也在《園丁字典》中寫道：“我不再列舉花毛茛的所有品種，其中的大多數品種是英格蘭常見的雜草，在歐洲其他地方也有，它們甚至沒有資格被種進花園，只不過當第十一個品種從波斯引進后，花毛茛的質量提高很多?！?/p>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在東征十字軍將花毛茛帶到歐洲之前，歐洲本土已有自己版本的花毛茛，只不過兩者品相非常不同。英國當地的花毛茛指的是那些在野外常見的單層花瓣的小黃花。這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嗎？我很是為當地花打抱不平。不過，外來的花毛茛的確比英國本地生的花毛茛優雅好看多了。大概英國人也不在乎它們同名，畢竟人都會重名，何況是植物呢？就像有些英國人還故意重名，比如我先生的姓和名就與他叔叔的一模一樣，大概表明他爸爸對他弟弟的喜愛之情吧！

雖然引入的品種好看，但英國人最熟悉的還是他們自己的花毛茛，特別是小孩們。英國小孩都會玩這樣一個游戲：選在陽光燦爛的一天，將一朵黃色單層花瓣的花毛茛放在下巴底下，然后讓其他小孩看，小孩們搶著試，并互相吆喝著 ：“變黃了吧？”“你是奶油杯子！”原來，如果下巴變成金黃色，就表明這個小孩喜歡吃黃油！這個游戲傳承了很多年，經久不息。有一天，我和先生在麥田間散步，他看到野生的花毛茛，便給我講起這個故事，還摘了一朵花讓我試，結果我的下巴并沒有黃。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因為我真是不喜歡吃黃油。

花毛茛真的能讓黃油愛好者下巴變黃嗎？一向嚴謹的英國科學家們可不會放過這個課題，他們最擅長用科學的方式解釋一系列神奇的事，比如他們曾調研城堡里到底有沒有鬼。經過一番科研，劍橋大學的物理學家們得出結論：花毛茛能散發出金色光芒的原因源自花瓣表皮的成分類胡蘿卜素，它使花瓣呈現華麗的金黃。

無論是歐洲本地生的花毛茛，還是重疊花瓣的外來花毛茛，它們的共同特點是有毒，其莖葉根、花瓣及果實都有毒。誤食花毛茛會導致口腔炎、腹痛、抽搐等。也許因為帶毒，即使花再美，花毛茛一直沒有特別流行。在1883年出版的《熟悉的花園之花》中，英國園林作家雪利·希伯德評價：“必須承認，花毛茛在當今并非是很時尚的花，原因之一是現在的花卉研究者對它了解不多。它備受歡迎的一天可能會到來，它會成為人們所熟知的花，人們可能會奇怪如此光彩照人的花，為何隱姓埋名這么多年?！?p>

十字軍東征之前，英國已經有本土的花毛茛，這是一種在野外常見的單層花瓣小黃花。

作為戰利品帶回歐洲的花毛茛則形似牡丹，美艷馥郁。

創作于14世紀、描繪法國國王路易九世率領十字軍東征的畫作。

英國作家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夫人，是她將花語的故事從君士坦丁堡介紹到了歐洲。

從前，一位年輕的波斯王子愛上一位美麗的女子，但他很害羞，不好意思向對方表白，變得整日郁郁寡歡，相思成疾，最終傷心而亡。王子去世后，他離開的地方長出一株花毛茛，它發芽、生長、開花，用美麗的花瓣封存了王子的秘密。

低調的花毛茛有自己的使命，維多利亞時期，花毛茛的花語是美麗、誘惑，用一束花毛茛就可以表達“你很迷人”“我被你吸引”。這樣的寓意倒是呼應了害羞的波斯王子的故事。送心上人花毛茛，表達愛意，無需言語，也不會再有遺憾。

不知是否是巧合，花語這一傳統也源自花毛茛的家鄉土耳其。18世紀初，花語最先在君士坦丁堡的王室流行，后傳到歐洲、亞洲。伊斯蘭后宮的女子如何向蘇丹表達情愛？她們用鮮花：我在等你，你快給我回個信兒，我好寂寞……花的品種有寓意，花的顏色、數量，以及它們在花瓶中擺放的方式都是暗號。鮮花幫女子傳達愛，也傳達妒忌甚至責備。也就是說，蘇丹的女人不必當君王的面發脾氣，她只要把瓶子里的鮮花隨便擺弄一下，蘇丹就明白她在耍小性子呢。

這種含蓄的表達似乎只有女人才想得出來？我嘗試找答案，卻沒有找到。但將花語帶到英國的的確是位女性。英國作家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夫人是英國駐奧特曼帝國外交官的妻子，1716年，她隨丈夫前往君士坦丁堡，開始了異域生活?，旣悘男∠矚g寫作，她將在當地的見聞寫信告訴英國的好友，后來，這些書信出版成為《來自英國駐土耳其大使館的信》一書，其中便包括蘇丹后宮的秘密——花語的故事?；ㄕZ被英國宮廷的男女借鑒，并逐漸在歐洲流行起來。

700多年前，法國國王將花毛茛從東方帶到法國，300多年前，英國外交官的夫人將君士坦丁堡的花語講給英國人聽?；⒆罱K和家鄉人賦予它的花語相遇，這大概是巧合，也是宿命。斗轉星移，花毛茛已經成為歐洲婚禮上的常用花。來自東方的花、花文化，也已成為西方的花、花文化的一部分。兩種文化的交匯合流，激發人們的創造力和想象力，令花毛茛有了今天的風情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