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煒 萬小珍

日本是世界范圍內較早開展考古遺址公園建設的國家之一,尤其是在20世紀70年代以來,建成了一大批各具特色的遺址公園,其中較為著名的有吉野里遺址歷史公園、平城宮跡歷史公園等,在國內已有相當數量的介紹和研究。我們在2018年考察的翠鳥園遺跡公園,雖然規模不大,在國內知名度也不高,但在陳列內容、展示手段、細節設計等方面頗有值得稱道之處,對我國中小型遺址公園的建設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翠鳥園遺址
翠鳥園遺址位于大阪府羽曳野市中心,在當地進行住宅開發時偶然發現,于1992年正式發掘。遺址分布在略高于四周的崗地之上,在約3400平方米的發掘范圍內,共發現30余處制作石器的地點(日語“アトリエ”,英語“Atelier”,直譯為“工作室”),出土近2萬件用贊岐巖(Sanukite)等石料制作的石器及相關制品,其中包括300多件刀形石器以及石核、石片、石器半成品、殘(廢)石片等。
遺址附近原有石川河流經,在石川河上游、遺址東南約7公里處即是日本近畿地區(包括京都府、大阪府、滋賀縣、奈良縣、三重縣、和歌山縣、兵庫縣等2府5縣)最大的贊岐巖產出地——二上山。目前在二上山的西坡、北坡,山腳的石川河及其支流飛鳥川附近已經發現了超過60處舊石器時代遺址,翠鳥園遺址是其中內涵最豐富、保存最完整的一處。遺址上普遍覆蓋著河流帶來的砂石層,之上還覆蓋有厚約60厘米的黃灰色淤泥層,它們共同構成了遺址的“保護殼”,使舊石器時代人類制作和使用石器的“現場”穿越2萬多年的時光直抵今人面前。
翠鳥園遺跡公園
1998年,翠鳥園遺址由羽曳野市教育委員會主持修建為考古遺址公園,主要采用露天展示,佐以原狀陳列、沙盤模型、電子顯示屏等輔助展示手段,再現了舊石器時代先民制作和使用石器的場景。根據展示形式和內容的不同,公園大致劃分為入口區、室內陳列區、露天展示區和附屬設施區等四塊區域。
入口區
入口區位于公園西側,由混凝土矮墻、蛋形紀念碑(日語“卵型モニュメント”)和長方形綜合展示臺等組成。
混凝土矮墻設置在公園邊緣,將園區與周邊道路、住宅區等做了一定程度的區隔。矮墻上安裝一塊銀灰色金屬銘牌,上書公園名稱“翠鳥園遺跡公園”,與名稱平列的一行寫著法語“Jardin des paléolithuques”,意為“舊石器時代公園”。銘牌之下還寫有“舊石器人のアトリエ”,直譯為“舊石器人的工作室”。
混凝土墻后,在公園的入口處聳立著標志性建筑——蛋形紀念碑,其外形可以理解為原石被分割成五塊石片,代表了先民用贊岐巖制作石器的過程。紀念碑內部設有通道,從側面看就變成了一道道拱門,在正中間拱門內壁上鑲嵌著說明牌,簡要介紹了公園的基本情況,地面上鑲嵌著呈九宮格狀的玻璃盒,里面陳列著遺址中出土的石器標本。
紀念碑后方是一個窄長的平臺,在這里可以瀏覽公園的全貌,平臺一側設有長方形的綜合展示臺,由15塊圖版、1個沙盤和1塊石料等組成。展示臺正中的沙盤精確展示了遺址的地形地貌、遺跡分布等內容,便于觀眾對比考古發掘狀況與公園展示現狀,可以較為便捷地掌握遺址的整體情況。沙盤兩側的圖版圖文并茂,介紹了遺址的形成過程、發掘經過、遺跡遺物等內容,并且特意鑲嵌了一塊制作石器的原料——贊岐巖的原石。贊岐巖大約產生于距今1500萬—1200萬年間,為火山噴發時噴出的巖漿在地表附近急速凝固而形成的烏黑巖石,質地堅硬細膩,是制作石器的優良原料。遺址附近的二上山在西坡、北坡有大量贊岐巖出露,可能經由河流搬運、人工開采等途徑集中到遺址之中,并被大規模利用。
室內展示區
室內展示區位于公園西北部,規模較小,主體部分是一座一面墻體、三面開敞的長方形建筑。建筑主要由鋼框架結構加輕質材料搭建而成,便于組裝和拆解。
室內在墻體上鑲嵌一個較大的展示柜,展示主題是“石器制作遺址的剖析”,內容圍繞遺址中出土數量最多也最有代表性的石器——國府型刀形石器(日語“國府型ナイフ形石器”,因發現于大阪府國府遺址得名,刀形石器是日本舊石器時代晚期最具特點的石器之一)展開。國府型刀形石器通常選取贊岐巖作為原料,使用以橫向鳥翼狀剝片為特征的瀨戶內技法(因分布在瀨戶內海沿岸地區而得名)打制而成,整體形狀呈半月形,刃部鋒利,頭部略尖。除石器成品外,遺址中還出土了大量的相關制品,因為分布集中且保存完好,為研究石器打制工藝及流程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條件。展柜中,上方的圖版主要展示了考古發掘出土的石制品以及拼合分析、模擬打制等相關研究,據此復原的石制品打制流程展示在下方的圖版中,以文字、圖畫和標本相結合的方式加以具體、直觀的解說。
室內一角還配備一臺多媒體展示設備,可以看到相應的石器打制步驟,與展板內容互相呼應。
露天展示區
露天展示區是遺跡公園的主體部分,約占公園總面積的65 %,主要包括石川故道展示、石器打制地點展示、草坪等。
石川是與遺址關系密切的一條河流,舊石器時代先民獲取石料和加工石器都依賴于此。所以,公園的設計者特意展示了一段在考古發掘中發現的石川故道。故道用水泥抹砌,略低于周圍的地面,在公園中逶迤穿行,在一定程度上再現了遺址2萬年前的景觀,使公園的展示內容更加完整;并與大面積的草坪形成了反差,豐富了公園的景觀。此外,故道還成為西側的入口區、室內展示區和東側的露天展示區、附屬設施區的分界線,越過故道就進入了密集展示石器打制地點的區域。

翠鳥園遺址考古發掘中發現的30余處石器打制地點,絕大多數都被納入了公園的保護范圍。內涵較豐富的地點,壘砌了高出地面的圓形或橢圓形展示臺,臺上不僅安置了帶有地點編號的瓷柱,還以圖版或模型展示了這些地點的發掘收獲,如12、15、17、22、23、32等地點。
12號地點展示臺的內容最為豐富,略呈橢圓形的臺面上安置著大塊圖版,以原始尺寸展現了3000余件石制品的出土狀況;圖版中部有一個方形的玻璃展柜,里面保存著套箱提取的石制品等,使觀眾可以管窺考古發掘的真實現場;玻璃展柜旁還有一個略高一點的展臺,上面有繪出雙手位置的石核和石錘模型。上述內容揭示了考古學者如何通過分析遺跡與遺物,再現舊石器時代人類打制石器的場景(通過石制品的散落方向可以判斷出打制者的位置,通過石制品的分布狀態和數量可以了解打制者的人數、工作流程及持續時間等等)。這處展示臺為普通觀眾架起一座知識的橋梁——經由“考古人的工作室”,通往“舊石器人的工作室”。
15、32號等地點的展示臺用模型1:1復原了石制品的出土狀況。觀眾在相關文字說明的輔助下,運用在12號地點學習到的知識,就可以大致推測出石器打制的場景。
22、23號地點位置相鄰,十余塊石料在這里被打制成了多件刀形石器。與石器成品被帶走使用的通常情況不同,23號地點發現了3件擺放整齊的刀形石器。所以,展示臺的圖版中特意加入了刀形石器出土狀態的特寫照片,觀眾可以迅速把握這個地點的特別之處。
內涵較簡單的地點,一般只在展臺上標明地點編號,并與種植低矮的灌木配合展示,如11、13、20、21、24、25號等地點。
此外,為了便于觀眾休息,露天展示區內還設置了多處長凳。
附屬設施區
附屬設施區位于公園的東南部,主要包括公共洗手間、自行車停放處、告示牌等。公共洗手間設有無障礙衛生間,為老人、病人以及殘障人士提供了便利;屋頂專門模仿了二上山山脊的形狀,并鋪上了草皮。告示牌中,有一塊詳細標注了遺跡公園附近的幾十處古跡,包括古墳(如已經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應神天皇陵古墳等)、神社、寺廟等,便于觀眾后續參觀。
小結
翠鳥園遺跡公園總占地面積約2100平方米,規模在日本、中國乃至其他各國的考古遺址公園中都不算大,空間略顯逼仄;遺址主體屬于舊石器時代,與現代生活相距久遠、差異巨大,在展示內容、方式等方面面臨挑戰;此外,公園在經費投入等方面也受到較多限制。面對這些不利條件,這處遺跡公園總體上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其中比較值得夸贊的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內容。
簡約實用的設計風格
囿于上文列舉的種種限制,翠鳥園遺跡公園在設計中追求的是“簡約實用”。基礎設施方面,公園內只布置了數量和規模都非常有限的建筑物,如入口區的矮墻、蛋形紀念碑、露天展示區的展臺等,且大都采用混凝土澆鑄,成本低廉又易于維護,在經歷風吹日曬之后還頗具滄桑感;室內展示區的房屋為“半開放”式,連同洗手間等都是用鋼框架結構加輕質材料搭建,在保證功能完備的前提下節省了投資。展示手段方面,公園以圖版為主,結合標本、模型、沙盤等,條理清晰、詳略得當地介紹了考古發現及相關知識。除室內展示區的一臺多媒體展示設備外,公園內缺乏高科技設備,也未使用聲光電等特效,處處顯露著簡約與實用,體現了“少即是多”的實用主義風格。
生態環保的設計理念
翠鳥園遺跡公園不僅是考古遺址公園,還是一座露天公園、綠化公園,所以設計中一直貫穿著生態環保的理念。首先,公園的綠化覆蓋率高達80%,除地面以外,連室內展示區的建筑和洗手間的頂部也鋪設了草皮,不僅營造出綠色、宜居的環境,而且體現了日本城市規劃中的“綠地思想”,有利于滿足《都市計畫法》中對城市綠地面積的要求。其次,公園的綠色景觀頗具層次,大部分地面種植草坪,其間點綴著一叢叢灌木——用來標明各個石器打制地點,將綠植與展陳很自然地融為一體;公園周邊種植著一些杉樹,避免了用封閉的圍墻強行將公園與四周分隔,營造了與周邊環境和諧交融的整體氛圍。
服務社區的設計目標
翠鳥園遺跡公園還是一座街心公園、社區公園。如何將公園更好地融入當地居民的生活,應是設計者首要考慮的問題之一。公園不設門禁,不建高墻,是真正的“無墻博物館”,不僅為周邊社區的居民提供了放松休憩的場所,也為居民進行交流及其他活動提供良好的環境;公園的基礎設施在設計時也充分考慮了附近居民的實際需求,比如蛋形紀念碑很適合小朋友捉迷藏,綜合展示臺可以舉行小型的聚會或文藝表演,水泥抹砌的石川故道可以成為練習輪滑的場地,功能完備的洗手間和隨處可見的長椅等方便了周邊居民,使公園真正發揮出服務社區的作用。
總而言之,翠鳥園遺跡公園在規劃和建設中,比較成功地應對了規模局促、內容冷僻、投入有限等挑戰,不僅凸顯了遺址鮮明的特色,而且體現出生態上的和諧自然;在滿足功能的基礎上,作最大程度的簡潔,既保證了經濟效益,又符合現代人的審美;在開放的空間中,既實現了古老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又提供了休閑娛樂的場地。這種“小而精”的設計特點,對我國考古遺址公園的設計與建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作者王煒為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考古系副教授;萬小珍為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考古系碩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