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瓊

1981年3月,新疆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現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以下簡稱新疆考古所)李征先生收到新疆大學職工張逌捐贈的六頁手抄經書,清點后悉數收藏于新疆考古所。此六頁手抄經書,以漢文正、反面書寫,字跡清晰,保存較好,共十二面。因文書無題目、印章及題記等信息,故經文名、年代、抄寫者、譯者等內容不詳。這里擬從經書內容、捐贈背景等方面對經書作初步分析。經書內容及譯者
六頁十二面經書皆楷體書寫,未點句讀,從其清晰的書寫內容來看,所錄為佛經片斷。
經比對查找,發現此六頁十二面手抄經書系《大乘入楞伽經》卷二《集一切法品第二之二》及卷三《集一切法品第二之三》的部分內容,記敘佛與僧的對話,從不同方面論述、例證佛理。六頁經書編號中的正、反面與經書實際正、反面相反。編號K1(b)反面、K1(b)正面、K2(b)反面、K2(b)正面為連續段落。
七卷本《大乘入楞伽經》,為唐武周時期于闐僧人實叉難陀譯成。《宋高僧傳·唐洛京大遍空寺實叉難陀傳》記載,實叉難陀,又名施乞叉難陀,漢意為“學喜”,“蔥嶺北于闐人也。智度恢曠,風格不群,善大小乘,旁通異學。天后明揚佛日,崇重大乘,以華嚴舊經,處會未備,遠聞于闐有斯梵本,發使求訪,并請譯人。叉與經夾同臻帝闕,以證圣元年(695年)乙未于東都大內大遍空寺翻譯。天后親臨法座,煥發序文,自運仙毫,首題名品。南印度沙門菩提流志、沙門義凈同宣梵本,后付沙門復禮、法藏等于佛授記寺譯成八十卷。圣歷二年(699年)功畢。至久視庚子,駕幸潁川三陽宮,詔叉譯大乘入楞伽經。天后復制序焉?!L安四年(704年),叉以母氏衰老,思歸慰覲,表書再上,方俞,敕御史霍嗣光送至于闐。暨和帝龍興,有敕再征。景龍二年(708年),達于京輦,帝屈萬乘之尊,親迎于開遠門外”。公元710年10月12日,實叉難陀圓寂于大薦福寺,圓寂時身體呈右側側臥,雙腿雙足迭起,為佛教著名吉祥臥。
年代考證
在印刷術發明前,經書均為手抄。隨著佛教的興盛,唐代抄經活動更具規模,組織構建官方抄經機構,規定抄寫字體,規范抄寫流程,注重培養抄經人員。公元7世紀前后,雕版印刷術發明并逐漸成熟,其后200余年普及應用,漸次出現《趙城金藏》《高麗藏》《磧砂大藏經》《房山石經》等刻本經書,逐漸代替了手抄經書。
此六頁十二面經書為手抄經書,文書卷面清楚整齊,字跡工整規范,行文穩健大方。每頁6列,每列24—29字,格式統一??瑫谔拼鐣幕钪姓加兄匾匚唬艿焦俜酵瞥绾椭匾?,在科舉考試中明確要求必須以楷書書寫,如《新唐書·選舉志》載:“凡擇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長。”伴隨楷書藝術的空前發展,出現了以歐陽詢(歐體)、顏真卿(顏體)、柳公權(柳體)為代表的一大批書法家。
從形制看,六頁文書每頁頁面第三列界線約三分之一處有尺寸近乎相同的圓孔;圓孔四周留有空白,當為書寫時,書寫者刻意留出,用以裝幀之便。六頁經書中僅有K1(b)、K6(b)兩頁圓孔透空,其余四頁只在紙面圈出圓孔。此類裝幀形式應為“梵夾裝”。隋唐時期,“梵夾裝”伴隨佛經傳入中國?!拌髪A裝”在印度多書寫于貝葉上,中國紙書仿此裝式,將紙裁成需要的長方形紙條,在每頁第三行的界行線上,距上邊欄三分之一處,距下邊欄三分之一處,各留一個圓孔,用以穿繩編書。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榮新江教授認為“吐蕃統治敦煌時期,也流行貝葉形的梵夾裝寫本,紙葉為長條形,藏文是沿長邊橫著寫,漢文則是沿長邊豎著寫。一般的貝葉在長條狀紙葉左右中間部位,有兩個圓孔,以便系繩,漢文寫本有時只鉆一個孔,或者僅僅劃出圓孔,而不透空”。梵文與漢文稍有差異。此外,他認為還應注意寫本正、背面的關系。正式書籍和寫經,不論儒家經典、佛教和道教文獻,背面都是不寫其他文字的。但吐蕃時期,由于紙張缺乏,出現背面抄寫,更有甚者,利用官方文書背面抄寫經書。
此六頁十二面經書,均為正反抄寫,每頁內容正、反相續。鑒于上述分析,結合佛教發展背景、經書特征等因素可以推斷,此手抄經書文本極可能成書于唐代。
出土地點
高昌(吐魯番地區)是古代西域佛教中心之一,在中國佛教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唐代設立西州前,吐魯番已深受中原文化影響,《梁書·高昌傳》載“言語與中國略同。有五經、歷代史、諸子集”,《周書·高昌傳》稱“其刑法、風俗、婚姻、喪葬,與華夏小異而大同”。
自20世紀50年代始,新疆考古工作者在吐魯番地區發現漢文文書萬余件,內容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諸多領域。高昌故城曾出土經書,正面為漢文,背面為回鶻文,是回鶻譯經的例證。從考古發現來看,目前出土、留傳于新疆的漢文佛教經書不多,此六頁漢文經書,極有可能出土于吐魯番地區。
文書來源
此六頁十二面文書為張逌先生所捐贈。據張逌自述,其父張其英生前喜好收集古籍文書,但“文革”過后,所藏多失,僅有部分珍貴文稿幸得留存,此六頁十二面文書為其中之一。
張其英是民國時期新疆楊增新政府后期的一名普通官員,他的父親張紹伯曾是楊增新治理新疆時期的重要僚屬,在喀什噶爾中俄通商局任過職,還曾任首任蒲犁通判、迪化府知府,辛亥革命后任臬司、塔城參贊兼外交局長等。張其英,19歲時經父親推薦,拜楊增新為師,成為其門生,二人交往頗密。楊增新曾對他的作業和文稿做過詳細的批注和修改。楊增新治疆期間,好收藏文獻古籍、佛經文書。西南博物院及重慶市博物館所收藏的敦煌吐魯番漢文寫經《妙法蓮花經》《大智度論》上有楊增新的題簽,此外還有“敦煌張某贈予楊增新”等字樣。據此可以推測,張其英所收藏的六頁十二面《大乘入楞伽經》殘卷,極可能為楊增新所藏,后轉贈給愛好藏書的張其英。諸種巧合機緣,古經得以保護、留傳,最終入藏于新疆考古所。
新疆考古所收藏的六頁十二面手抄漢文經書,是新疆地區多民族文化交融、多宗教并存的歷史見證,也是我們今日研究佛教思想史、文化史的重要資料。前輩不畏艱難、困頓,珍愛文物、促其傳承的精神,亦應是我們后來者在文物傳承中所應承繼的品格。
(作者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