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綁架的兒童文學

梅勒妮·麥克多納 何琪

童書《一切平等：法官布倫達和最高法院》的出版引發了一些爭議。這本書講的是小女孩艾瑪和英國最高法院院長布倫達·黑爾（英國歷史上首位女性最高法院院長）的故事，作者是《衛報》專欄作家阿福瓦·赫希。書里的文字算不上朗朗上口，插圖也是我見過的童書中最糟糕的。

一篇關于此書的新聞報道中引用了前英國保守黨領袖伊恩·史密斯的一句話“這就像是為了扭曲兒童思想而做的宣傳材料”。議員安德魯·羅辛戴爾認為這本書把布倫達·黑爾塑造成了孩子們心中的英雄。

好吧，這才是這本書的真正目的。這也是目前兒童文學最常見的主題：為那些對社會問題感興趣的兒童樹立偶像。2017年大賣的《叛逆女孩的睡前故事》讓童書評論家、出版商、銷售人員、消費者和讀者注意到，最晚從那時起，英國兒童文學正逐漸成為宣傳價值觀的工具。這是個配圖的勵志人物迷你傳記系列，里面有馬拉拉（最年輕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因爭取女性受教育權而聞名）和瑪雅·安吉羅（美國杰出非裔女詩人）等。就像小時候讀的圣人故事，這些書或可稱為當代圣徒傳，只不過把圣女貞德和圣阿格尼絲（基督教敬奉的童貞女和殉道者）換成了弗里達·卡羅和米歇爾·奧巴馬。它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塑造兒童的心靈。

? 弗里達·卡羅，墨西哥傳奇女畫家，因幼時疾病和車禍落下殘疾。

《叛逆女孩》的下一個衍生系列是改變世界的移民女性。類似的衍生系列還有很多，例如《不一樣的男孩》，還有凱特·潘克赫斯特的《偉大女性》。這些作品使去年兒童紀實類書籍的銷量提高了30%。

所有書店都有專門的分區銷售這類書籍。在國家劇院書店的前排你可以看到：《我的英雄和我》（封面是馬拉拉）、《布狄卡該怎么做？》（古不列顛愛西尼部落女王，曾領導起義軍反抗羅馬帝國的統治，并燒毀科爾切斯特等城市）、《小個子，大夢想：女孩行動派（女性改變世界的決勝法則）》、《圖繪女權主義》等。在亞馬遜上搜索關于女權主義的童書，你會發現形形色色類似的書：《小女權主義者的紙板書》《女孩們，反抗吧！行動指南》或《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女孩》。最后這個我真的很不喜歡。

《我的英雄和我》封面

《格蕾塔的故事——為拯救地球而罷課的少女》封面

女權主義者重寫童話故事是另一個趨勢。英國厄斯本出版社的《被遺忘的童話：勇敢聰慧的女孩們》開篇講的是一個“勇敢的公主”，她從腰間抽出一把刀，拯救了被巫婆困在火爐里的王子。美國西風出版社的《八個公主和魔鏡》講的是一面魔鏡，它能穿越時空并“映現”出拒絕變得優美、文雅或順從的公主們。英國夸爾托出版集團的《給公主力量》重寫了15個著名童話故事。于是美女對野獸說：“看你還敢不敢威脅我！”

環保主義也很流行。英國水石連鎖書店匯展了很多環保圖書，比如：《改變大世界的小小書：創建美好家園的做法和建議》《熱愛環境》和《與塑料斗爭的孩子們》。自然也少不了“圣徒傳”《地球英雄：20個拯救世界的故事》。環保主題當然也繞不開格蕾塔·通貝里（瑞典環保少女，2019年參加聯合國氣候行動峰會），比如《我們都是格蕾塔》和《格蕾塔的故事——為拯救地球而罷課的少女》。

更有甚者，國際出版商協會計劃和聯合國一起出版書籍，推廣聯合國的可持續發展目標。大家是不是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童書中的種族多樣性也是個大問題：英國初級教育讀寫能力中心每年會調查兒童文學出版物中的非白人角色，并發布報告以敦促出版商優先考慮書籍中的種族多樣性問題。這些看起來好像沒什么不妥。英國著名插畫家克里斯·里德爾的新書中有三名主角，兩名是非白人，都畫得很漂亮。但有時候就像是作者需要邊寫邊確保是不是所有的要素都考慮到了：有沒有強大的女主角？有，好的;少數族裔呢？有，太棒了。

類似萊特·哈格德（著有《所羅門王的寶藏》）的冒險故事近年來逐漸淡出了公眾視野，可能童書主角從男孩轉向女孩和這一趨勢不無關系，這也是為什么凱瑟琳·朗德爾的叢林故事《探險家》出版時讓人眼前一亮。《衛報》前童書編輯朱莉婭·埃克謝爾去年在《書商》雜志中評論圖書獎項候選作品時說道：“絕大多數故事的場景都是在家里，內部沖突推動了情節的發展，例如：家庭破裂、家庭成員死亡、抑郁導致的精神問題、邊緣性人格障礙等。”她發現戶外探險這種文學類型日漸式微，除非戶外場景是虛構的或非當代的，但是2019年的候選作品中幾乎沒有這類作品。

美國很多出版商都加入了“我們需要多樣性”運動，這其中也囊括了殘疾和性別問題。英國出版商也在為相同的目標努力，青少年文學一貫主打的認同問題，如今又加入了跨性別、雙性戀和同性戀認同。《出版人周刊》寫道：“有大量小說在性別問題上花費了大量筆墨，但角色都很平淡無奇。”周刊提到了西蒙與舒斯特出版社的《打破天空》，作者是麗貝卡·金·威爾斯。這本書的女主角偷了一條龍去救她的女朋友。《逃離塞勒姆》是一部謀殺懸疑小說，里面的僵尸都是“性別酷兒”（非二元性別認同，即女性男性分類以外的性別）。雷克·萊爾頓的暢銷系列顛覆式重寫了希臘和挪威神話，其中包含同性戀和跨性別角色。

童書中還有一個重要話題就是心理健康。馬修·賽義德的《你很棒》去年熱賣，主題是兒童的自我價值。心理健康甚至已經成了一個獨立的類目，類似的書籍有《善良些》《青少年應對壓力指南》和《憂郁是不好的》。

如果你覺得這些童書，不管是虛構類還是紀實類，遠非正常可讀的兒童書籍，我完全贊同。我們現在討論的這些書，目的都是宣傳理念，這會扼殺閱讀的樂趣。劉易斯（著有《納尼亞傳奇》）曾警告，千萬不能把兒童故事當作傳遞道德信號的工具。菲利普·普爾曼（著有《黑質三部曲》）寫作的目的性很明確，但他是一個很出色的作家，他的世界觀深深隱藏在精妙的故事里。

? 英國著名文學家劉易斯的《納尼亞傳奇》系列，如《獅子·女巫·魔衣櫥》，自問世以來，深受孩子們的喜愛。

著名童書遠古故事系列《狼兄弟》的作者米歇爾·佩沃說她寫童書時最主要的原則就是絕不說教。這個系列恰好有一個女性角色非常擅長弓箭，但是她與故事融合得很好，這就是優秀童書的共同之處。《快樂盒子》的女主角瑪利亞射擊很厲害，沒有哪本童書的女主角比她更爭強好勝，但是作者約翰·梅斯菲爾德寫作時可沒考慮什么必選要素，那時是1935年。

這并不是說童書必須是和道德或價值觀無關的，恰恰相反，作者在寫作時肯定會融入自己的理念。劉易斯是位基督徒和中世紀研究家，他的角色也都生活在中世紀，正如《天方夜譚》的故事都發生在伊斯蘭世界一樣。

其實我還挺喜歡小時候讀的那些圣人故事的，它們融合了精彩的故事和讓人稱贊的道德觀。瓊·溫德姆（著有《愛的教訓》）的作品現在讀起來仍然很有意思，但再過幾十年，可能就沒什么人會看《法官布倫達和最高法院》了。

[譯自英國《旁觀者》]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