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居 [組詩]

馬澤平

午 后

阿爾泰公園的秋日比夏日遼闊

白楊和老槐樹已抖落了繁葉

空余的部分

已填充上石雀

金斑、角百靈的脆鳴

坐在涼亭里的蒙古老人

屏息傾聽——

胡琴正從草原腹地

搬運來額濟納河雪白的浪花

與浪花一起涌動的

還有獵獵馬鬃

阿爾泰公園

秋日午后多么遼闊

總能聽到幾聲沾著泥土腥味的乳名

山 居

上午晴好，就種小茴香，九層塔，幾種薄荷

也觀摩花勢，依習性脈絡，枯中見活

插刺桐花與五葉松，竹子花與火焰百合

午后有雨，適合撐傘，坐在石階上看溪水

鄰居不需要太多，水落石出

玻璃缸養蕨類幾個，苔蘚植成島嶼一座

深山未必就比人間孤獨

春曉有幾聲鳥鳴，秋夜聞處處蛙聲

不要試圖迫使我發問

我也沒有做好準備回答

在希拉穆仁鎮

愛一個人，就帶她去草原

撲葳蕤的草木間

幾只蝴蝶

草原上有一種奇跡是

紅日朗照人間

同時，瓢潑的暴雨

像是牧羊漢子

澎湃在馬背上的孤獨

草原上只有一種悲傷

兩個遠道而來的人

挽不住這輪落日

金黃色獨屬于它，盛大獨屬于它

如果有贊美

一定也是：草原是落日最后的墓地

在姚家灘頭與諸友從導師游竹林

高士不姓高，姓湯，臨竹而立，時有寫虎之心

也以指斷碑，不群不黨。他知道，這世上已

沒有風浪，能驚擾廟里的和尚

閑適的那個人，如竹，節節錯落，別生逸趣

他洞悉秒針對于時間的無能為力。他是暗夜

里那截透出光亮的樓梯

先發先至，后發也先至，著黑衣的未必不是

儒家。何須多言？

其人其事見于丹青，見于云泥，見于一只蝶

月下獨舞的影子

諸友生百態，或半臥于草木，或挽手而立。

破土的竹筍，已撐開葉枝

一個時代還沒有落幕，一個時代又漸開啟

鐵的哲學

現在，它們是鐵水，也是嬰兒

它們被暫時忽略掉

焦炭和其他礦物質成分

嬰兒一樣，不能被指認成

誰和誰的精血合成

它們只是流動

流入鑄鐵機，依規矩成型

現在，它們還不能

被稱為刀子和犁

它們并不總是兇器或者工具

至少在此刻

它們遠離人的意志，只遵循鐵的秩序

如果你代表全世界預判

你是魔鬼，它的名字就又作撒旦

你是耶穌，它一定就是

客西馬尼花園

顫抖著祈禱的猶太人

每一首詩都能讀到孤獨的影子

蟲啃噬木頭，雞啄蟲子，老虎吃雞

木頭也是當頭棒喝的利器

這是命理的一種，環環相扣，結束也意味著

開始

水與火生克有道，則是另一種

天下事拗不過法字

法字多解，效法，法度，方法

意義有所不同

指向也就千差萬別

而孤獨——

老虎也應該喜歡過落日

雞未必不存殺戮之心

解是孤獨，不解也是孤獨

我的確有過這樣的猜度：

詩即身世，病歷，藥方，肝膽以及墓志銘

當我情愿把自己交付出去

你可以取出獸心，也可以是鳥鳴

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大道蒼茫，我和你同，也不同

歸田園居

一天里最使人欣慰的時刻是清晨

三幾聲狗吠和鳥鳴，雨敲窗欞動，侄子推開

屋門

它們是構成這村落的部分元素

我熱衷于如此俗套的贊美：像一盞燈點亮這

個人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