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運濤
不是刀,它提著晨曦與日暮逼迫我
不是繩,它綿延萬里捆綁我
不是聲,它鼓動波濤,一浪勝似一浪,呼喊我
不是火,它燃燒藍色的舞姿,鍛打我
不是夢,它撥開浩瀚星辰的眼眸,刺醒我
不是鎖,它一次次將我囚禁復又一次次釋放我
夜晚,是一只巨大的老虎
每當我閉上雙眼
它就湊了過來——鋼絲般的
觸須,遼闊的喘息聲
有時還用它寬厚的小刀林立的舌頭
舔舐我的面龐,一陣陣刺痛
當我睜大眼眸,它的身影像一個謎團
籠罩著我,只能感到它
厚實的鬃毛和汗腺發達的皮膚
夜晚,是一只巨大的老虎
每當我夜不能寐,它就馱著我
漫游在嶙峋的塵世
恍惚中,我們就置身這樣的塵世
這樣的塵世只有石屋一間,這樣的石屋
只有青燈、古書、陳茶相伴
這樣的塵世,沒有門,也沒有窗
我們在石凳上坐下,發呆,聽雨滴一滴滴落
下,像舊友
黑夜中趕來,深一腳,淺一腳
我們知道,也確信他終會趕到
但就是不知到底何時,我們聽著,雨滴,一
滴滴
落下——像酒,越釀越醇厚
又像醉漢,搖搖晃晃的身子,最終栽進了啊,
那無涯
我有一把利劍
藏于體內,數年不用已斑斑
有時候,它是木訥少言的留守少年
獨坐黃昏,看墻頭的鳶尾
伸出饑餓的舌頭
有時候,它是衣衫不整落魄不堪的流浪漢
在深夜酗酒,然后將空瓶狠狠摔向
長長的街巷
當然,在更多的時候,它就是一把利劍
懸掛在那里,口吐灼人的目光
一聽到階前的滴水之聲、廚房里
鍋碗瓢盆的叮當之聲。那片森林就瘋狂地落葉
一想到明天的公交路線、父母的病情
才買的那棵玫瑰花、倒春寒的壞天氣
那片森林又搖落了一片碧翠
時間是群狡黠的狐貍。給我以茂盛的大葉
榕,頑強的
白楊,卻又在須臾間換以松針、幾簇灌木
北風也伺機送來了凜冽
是流水運來了石頭
是石頭教會我踮起腳尖,在一片蕭瑟中
懷揣鯽魚行走。生怕帶來一陣風
那片森林,又凋落一大片
——紀念幾個離世的詩人
他們總是不辭而別
仿佛生活在沒有離別的世界
仿佛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他們心血來潮,就可以即刻遠行
不需要告別,不需要餞行
更不需要廉價的眼淚
仿佛,只要愿意,所有的事物都是親人
都是朋友,包括花草,包括敵人
仿佛,只要愿意,就可以立馬相見
仿佛一切都不曾離開
一切都以一種恒定而亙古的狀態保存著
只要愿意,他們就可以清晰地打開
笑容,還是原來的笑容
哭泣,也還是原來的哭泣
——仿佛,仿佛不辭而別也是莫須有的
他們就是出一趟遠門
一趟很遠很遠的門
那……那好吧。祝他們旅途愉快!
陽光如虎,
清晨,從東邊的山頭躥出來
直到正午時分,才跑到陽臺外的樟樹之上
不會再離我遠一些,也不會離我更近
它總是準時地躍上
枝頭,不管刮風還是下雨,它總是靜靜地蹲上
一會兒,抖擻抖擻渾身的金黃
剔剔齒縫間的碎肉
我一整天在家洗衣、做飯
看書,寫橫七豎八的字
它從不向我撲來,也從不對我咆哮
可縱然如此,我依然能感受到
它那如火的威脅,一浪又一浪地滾來
——每當我提起筆的時候
像放出去捕殺野物的獵犬
時隔多年,終于圍坐在一起。斬獲頗多者
春風得意,聚光燈打在他們
身上,侃侃奇談;鎩羽而歸者
夾著尾巴,零星而坐,一杯杯喝酒
一根根抽煙;既沒賺得盆滿缽滿
也非鶉衣鵠面者居大多數,他們細細品嘗著
桌上的菜肴,像一只只面目慈善的黑頭羊
一片溫煦洋洋中,服務員是唯一的
在場者,不斷添茶倒酒,并伺機在每一位入
席者的臉上
刮下一道道褐色犁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