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妙”：集美大招顯魔力

本社記者 李天琪

“從沒想過，打官司能這么快拿到判決書。”家住廈門市集美區的張先生開完庭不到半小時，就從書記員手里接到了判決書。

在集美法院，開完庭后法官通過鼠標點擊幾下，并稍作修改、理順，短短幾分鐘時間，就可以寫好一份判決書。這并不是臆想，而是集美區法院法官的“日常”。

集美大招：類案精審快審

2019年，張先生遇到的煩心事可真不少。不僅愛情遭遇滑鐵盧，感情中受了傷，還“無辜”被催債。說他無辜，其實也并不盡然。錢確實是他向周圍親戚好友借的，但是他卻沒摸著一分錢。

這是怎么回事呢？還要從張先生的上一段戀愛說起。

兩年前，經人介紹，張先生認識了王女士。相識、相知、相愛數月后，兩人便開始同居生活。平時，張先生會主動把自己的錢交給王女士當生活費，兩個人儼然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整日如膠似漆。

到了2018年年底，褪去激情的外衣，兩人感情歸于平淡。王女士以買房為名，從2018年12月到2019年2月，向張先生共借了85萬元（其中69萬元系銀行卡轉賬交付，另有16萬元系刷信用卡交付）。當時的這些錢絕大部分由張先生向其親戚朋友處借款所得。

2019年4月，眼看快到跟親戚朋友約定的還款期限，王女士卻沒有絲毫還款的意思，張先生開始著急了。幾次溝通下來，王女士被磨煩了，最后答應賣房歸還。

短短幾個月間，張先生、王女士的感情到達了冰點，兩人都有感覺，這份感情怕是維系不住了。本來，張先生并未對借款一事感到擔憂，王女士答應過他會賣房處理此事。可是，三個月都快過去了，王女士那兒一點后續賣房動作都沒有，這可讓張先生坐不住了。

最后一次溝通中，王女士甚至不承認她向張先生借款之事，這種態度徹底惹惱了張先生。2019年7月，張先生來到集美區人民法院正式起訴王女士。

生平第一次打官司的張先生剛開始還有些忐忑緊張，怕流程讓他摸不清頭腦。主要不知道需要準備些什么，擔心因庭前準備不足，導致他輸了官司。事后跟朋友說起來，“當初這些擔憂都是多余”。

進入訴訟環節，這邊張先生按照書記員庭前送達的要素表進行了填寫，那邊王女士根據答辯意見填寫要素表。庭前，法官助理跟雙方確認無爭議要素事實和證據，庭上法官集中精力審理案件爭議要素。見一切井然有序，環節明明白白，張先生底氣漸足。

本案主審法官龐敏根據原被告雙方上交的要素表，很快提取出雙方的爭議點：一是原、被告之間是否存在借貸關系；二是如果原、被告存在借貸關系，借款金額數額問題。

庭審時，王女士表示，兩人曾是比較親密的男女朋友關系，本案的借款是他們二人在一起的時候共同花掉的。另外，張先生所說的“刷信用卡的16萬元”是沒有證據證明交付給她的。

“我從沒向他（張先生）借過錢，何談借貸一說？他說的給我轉的那些錢是我們戀愛期間，他自愿打給我的，主要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開銷。他還說過會給我個家！”王女士表示。

經審理認定，張先生分別于2018年12月26日、2018年12月30日、2019年1月21日向王女士轉賬2萬元、64萬元、3萬元，共計69萬元。

>>廈門市集美區人民法院審判庭 資料圖

張先生的信用卡于2019年1月14日在廈門市多榮酒店有限公司支出兩筆共計9萬元，于2019年2月15日在深圳沃爾瑪百貨零售有限公司廈門世貿分店支出兩筆共計7萬元。同日，王女士的建設銀行卡收到相應賬款。

關于轉賬的性質的問題，法庭要求雙方進行舉證質證。2019年7月7日，張先生與王女士的談話錄音中，張先生向王女士陳述：通過銀行卡向王女士轉賬近70萬，信用卡刷了十幾萬，將近90萬。在談話錄音中王女士向張先生陳述：“你說，難道這個錢我是不還你了嗎？”因此，王女士當庭承認：張先生向其轉賬的69萬元是借來購買房產，她購買房產花費80多萬元。

對于基層法院來說，像張先生和王女士這種民間借貸糾紛每年不知涌現多少起。集美區人民法院法官李晨告訴記者，民間借貸、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等等，都是審判實踐中較為常見，且審理要素相對固定的類型化案件。集美法院針對要素相對固定的類型化案件，釋放大招，推行要素式審裁方式改革。

“它可以說是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是集美法院的新晉‘人氣王’，一線的辦案人員都非常喜歡它。”李晨口中的“它”，即是集美區法院的大招——“法律魔方”要素式審判平臺。

像張先生、王女士的借貸案，主審法官龐敏就是利用了“法律魔方”。通過要素表原被告雙方捋出無爭議要素事實和證據，庭上使她聚焦爭議要素審理，提高效率。同樣感謝“法律魔方”，開完庭后的半個小時內，張先生就拿到勝訴判決書。

法律魔方：細品妙在何處

2019年3月4日下午，集美法院組織“今天我當班”體驗采訪活動。該院邀請多家媒體記者赴院分調裁中心，觀摩“法律魔方”要素式智能審判平臺庭審運用情況，體驗新時代人民法院“智能、便捷、高效、為民”的工作模式。

下午3時15分，集美法院第六法庭內，一場物業公司向業主追討物業管理費的官司正在開庭。

“原告對物業費沒有異議，主要是認為違約金不該收取，針對原告的答辯，被告你有沒有補充?”

從物業服務合同的簽訂時間，到物業服務費標準，再到業主取得房產證產權的日期等，法庭上，法官根據庭前自動生成的要素式庭審筆錄，正在逐項詢問原告。

該案的主審法官許明茹僅僅用了20分鐘就完成了對14項審理要素的核對工作。閉庭后，許明茹坐在電腦旁，輕點幾下鼠標，在平臺導入庭審要素表，一份新鮮出爐的判決書就自動生成了。

“畢竟是‘智能’生成的，還是需要人工檢查理順一下。”許明茹不忘謹慎地說道。據其介紹，像這種案子，以往開完庭寫判決書最快也要半個小時，現在只需要大概10分鐘。“像我今天開的物業的案件，總共有兩三百件。通過這個平臺，我們可以達到開完庭之后一鍵生成判決、高效一點。”

這種審案方式，主要得益于集美法院首創的要素式智能審判平臺。在當事人準備起訴狀的時候，法官會先讓原告填寫一份庭前信息表（也即要素表），讓被告填寫要素表。開庭前，書記員會將當事人庭前提交的信息表和案件類型導入平臺，這個平臺會自動生成要素式庭審筆錄，法官可以根據預設的審理要素進行審理，庭后將庭審中相關要素信息提取到判決書中，一鍵生成要素式判決書，大大提高了審判效率。

>>民事判決書模板 李天琪攝

>>民間借貸案件要素表 李天琪攝

據李晨介紹，該系統已包含金融借款、民間借貸、交通事故、物業合同、勞動爭議、離婚糾紛、車輛租賃7類案由，覆蓋常見的民商案件。系統預設近150項要素，包含32項庭審及文書模板。當事人通過該平臺梳理填寫案件要素表，法官助理整理爭議要素并組織調解，書記員一鍵生成要素式庭審筆錄，法官圍繞案件要素組織庭審，庭后自動生成調解書、判決書。

該項創新成功入選最高法院應用法學研究所《司法決策參考》、福建省高院《福建法院司法改革案例選編（二）》，并取得該系統的計算機軟件著作權證書，享有知識產權。

目前，快處團隊運用要素式智能審理平臺快速審理、自動生成文書約3300件次，節省時間約99000分鐘。創新小額案件快速調撤系統，同步調解筆錄，生成調解、撤訴文書，提速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調解、撤訴。

“高效”當然不是“法律魔方”僅有的優點。

該院研究室主任黃湧法官說：“除了簡便，有了這個平臺，還能避免發生法官漏掉某些要素的情況。”黃湧曾榮獲“全國審判業務專家”稱號，如他般經驗豐富的法官開庭時會問到所有的要素，但是對于新手法官來說如果遺漏了某些內容，雙方當事人當時也沒意識到該項內容的重要性而未提及，等反應過來時就需要再次開庭。

“不僅如此，要素羅列也有一定的引導作用。”

就像張先生、王女士的借貸糾紛案，庭前就把要素表交給原被告，當事人自然就清楚庭審究竟要審些什么東西，也會按內容尋找相應的證據。官司打得明明白白，增強規范性、民主性、效率性。

“庭審過程中，雙方的抗辯會十分集中。法官不是走過場地讓原被告表達一下意見，質證一下證據，體現庭審的實質化。”黃湧表示。

智能審判：類型化切入點

有人曾評價過，如果說人工智能的發展是時代演進的趨勢，那么這場迅猛發展的態勢必定不能僅僅作用于科學技術領域，勢必席卷人類社會的經濟形態、社會交往模式和政治-法律結構。

智能審判應用的最佳切入點是什么？應以復雜案件為主，還是簡單案件為主？怎樣的智能審判方式較為合適？這些問題值得深思。

“基于人工智能目前的發展階段，并考慮審判實踐的迫切需求，類型化案件的要素式審理，才是目前人工智能審判應當關注和研發的重點方向。”李晨說。

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民事訴訟法律文書樣式》，針對類型化案件提出要素式庭審方式，并頒布要素式判決書樣式。比如審理民間借貸案件，一般主要圍繞借款金額、借款期限、實際支付情況、還款金額、利息計算等幾個問題。

要素式裁判文書是指對于能夠概括出固定要素的案件，在撰寫裁判文書時不再分開陳述當事人訴辯意見、本院查明、本院認為部分，而是圍繞著爭議的特定要素，陳述當事人訴辯意見、相關證據以及法院認定的理由和依據的法律文書。

自此，全國各地法院開始各自的探索之路。

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發布《類型化案件審理指引》，圍繞要素進行分類和解析。江蘇省淮安市淮陰區法院法官出版著作，全面介紹要素式審理原理和實踐，圍繞33種類型化案由提出了要素式審理的意見。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推行要素式審理方式，圍繞民間借貸、道路交通等類型化案由展開。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推行類型化審理模式，主要圍繞信用卡糾紛進行要素式審理。

為什么說類型化案件審理與人工智能技術存在天然適應性？

李晨向記者解釋，由機器的代碼對應法律的語言必須要有一個橋梁，人工智能要輔助案件審理，最佳的連接點就是案件審理的要素。

“該要素是在某類型化案件中長期積累提煉而成的，均是作出判決所需要查明的法律和事實問題，故掌握了這些問題即初步把握了案件審理的脈絡。”

換句話說，計算機以相對固定的審理要素為節點收集信息，并在訴訟進程中不斷轉換運用，比如生成相應筆錄和文書，即可成為要素式審判的便捷輔助方式。

“案件繁簡分流改革的一個重要目標，就是對類型化案件進行快速審理，提高審判效率，解決案多人少的問題。而類型化案件智能審判平臺，提供要素信息的便捷輸入、提取、轉換，減少了重復性、機械性工作，很好地實現提升效率的需求。”

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要素式判決書和要素式庭審規范，均指向類型化案件的標準化。類型化案件的審理要素是公開的，允許并鼓勵當事人圍繞這些要素提供證據，進行陳述及辯論，而人工智能可將該過程網絡化，提高了參與性和便民性。

前世今生：揭開問世之路

早在2015年，為深化案件繁簡分流，集美法院開始探索類型化案件的要素式庭審和文書改革，出臺實施方案、適用問答、流程規范，匯編十余種案由的要素表、要素式庭審模板、要素式文書格式示例等共計50余種，逐步完善要素式審裁的運行機制及操作指引。

然而，在探索的過程中，集美法院要素式審裁方式改革也遇到了瓶頸，并由此催生了要素式審判平臺的研發。

該院副院長孫曉嵐告訴記者：“在改革中，有的法官對其既有的庭審和判決方式存在慣性思維，不愿意嘗試新的審裁方式；有的法官擔憂二審法院的支持程度，也擔心信訪問題。但是，通過上級法院的明確授權，通過改革實效的不斷呈現，該項改革還是得到了較好的推進。”在當時，一些人提出，若想進一步深化要素式庭審和文書的改革，亟待創設操作平臺。

研發初期，大家就曾設想，該平臺若能夠集成類型化案件的要素表，并能夠提供自立案、送達、庭審和文書等全程的要素式實務操作運用就好了。果然，功夫不負苦心人。2017年7月，“法律魔方”要素式審判平臺問世。

拿民間借貸案件來說，它的要素包含：（1）借款雙方之間的關系；（2）借款合同簽訂時間；（3）借款數額；（4）借款人是否足額支付借款本金；（5）實際出借本金；（6）借款交付的時間；（7）借款交付的地點和方式；（8）借款資金來源；（9）借款雙方有無出具借條或收條；（10）借款期限；（11）借款用途；（12）是否約定利息；（13）約定的利息計算和支付方式；（14）約定逾期利息情況；（15）償還本金數額；（16）已支付利息情況等。這些要素內容全靠集美的法官們一點一點討論提取，不斷完善、精進。

光鉆研專業化角度還不夠，為體現便民思想，單就庭前錄入要素信息表模塊，集美法官們就下了不少功夫。摸索試驗下來，現在提供給當事人以多種選擇。可以在起訴時提交要素表電子版光盤，供法院一鍵導入；也可以由他們通過訴訟服務中心的系統進行輸入；或者，通過該系統與電子卷宗系統的對接，掃描當事人起訴狀所附的要素表，導入要素式審判平臺。

退一步說，如果當事人在起訴時，未能予以配合，則可由書記員根據起訴狀，將類型化案件的要素分類輸入審理平臺。

為了提高要素式審理效率，幾年下來形成固定流程。一般都要求法官助理召開庭前會議，確認雙方無爭議的事實和證據，確定爭議的要素。此舉旨在促進庭前調解，并為正式要素式庭審做準備。完成這項基礎工作后，要素式庭審只需重點審理爭議要素即可，提高了審理效率。

要素信息的庭前整理可以通過召開庭前會議的形式，在開庭前十分鐘進行。也可以在送達時，組織填寫被告方的要素意見，從而比對整理出有無爭議的要素和證據，供法庭審理使用。

另外，要素式審判平臺搭建了審理筆錄系統。庭前信息表錄入后，即可將需要內容轉入庭審筆錄的對應部分。一鍵導入當事人身份信息、訴訟請求、事實理由等所需信息。庭后，可一鍵打印出書面稿的庭審筆錄，或者生成word版本，供校對后再行打印。

在文書生成上，平臺利用事先收集的信息，其中無爭議要素得以當庭確認，雙方爭議要素也進行了充分說明和舉證質證。故這些信息均可直接調取、轉換到判決書中的相應位置。對于簡單的類型化案件，比如金融借款案件、民間借貸、不予準許離婚等，均已預設相應的判決主文，供法官在生成判決書時選擇點擊而自動生成，進一步提高了要素式判決書的完成度。

今年疫情防控期間，集美法院迎難而上，堅定在線審判決心，全力推進網上辦案。早于1月28日，集美法院即通過微信公眾號向當事人、代理人發送溫馨提示：疫情防控期間的案件引導采用線上立案、線上審理、線上執行方式進行，為當事人提供線上服務平臺。真正做到網絡開庭“不見面”、審判工作“不打烊”、公平正義“不遲到”！

《易·系辭上》云：“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當初集美法院從探索類型化案件的要素式庭審出發，一步一腳印，一筆一成章。在集美人的努力下，集美法院的“法律魔方”從一個想法到一個成果，從初步設想到不斷完善，漸入佳境。通過了解“法律魔方”及其問世之路，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全國范圍內興起的“智慧法院”建設中，“集美之花”定能傲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