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林

因與妻子感情失和,丈夫離家分居。此后,女方經不住失業、生病等一連串打擊,患上重度抑郁癥,暫時喪失了工作能力。于是,女方要求男方履行夫妻協助義務,代為償還其欠下的債務,并在婚內按月支付扶養費。
2019年12月3日,經過北京市兩級法院的審理,妻子的主張得到支持。
2013年元旦,朱勤牽手蘇雯緩緩走過婚禮紅毯。新郎帥氣,新娘美麗,眾多來賓紛紛點贊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婚禮上,新郎新娘幸福地交換了戒指,相互做出了堅守一生的承諾:“將來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貴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愿意與你攜手共同面對,終身相隨。”
27歲的朱勤和25歲的蘇雯,都是從名校畢業后留京,分別在不同的會計師事務所工作。2012年年初,兩人相鄰坐在飛往深圳的航班上,交談中得知是同行,立刻有了共同語言。朱勤對蘇雯一見鐘情。在朱勤頻頻發起的愛情攻勢下,2012年6月,蘇雯答應了求婚。婚房買在了北京市的三環以內,朱勤和蘇雯的住房公積金比較高,足夠用于共同還貸。因此,他們在婚后并沒有因房貸而降低生活質量。
朱勤和蘇雯都在業務一線,各自單位的不少客戶都是外地的上市公司,他們經常被單位派駐當地開展審計項目,出差比較頻繁,有時甚至整月滯留在外地。這給他們的婚姻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兩人屢屢在處理家務瑣事等問題上發生爭執。特別是在考慮生育方面,蘇雯想趁著年輕在職場上多打拼幾年,等升職加薪后再懷孕。朱勤因父母屢屢“催孕”,他向蘇雯提出了設計好的生活規劃:“我掙錢養家,你相夫教子,生兩個孩子,最好是一兒一女,這樣的家庭才圓滿。”他勸妻子對單位領導指派的出差任務能推則推,安心備孕,有了孩子后,還能享受生育保障待遇,一旦他在事業有了較大的發展,索性回家做全職太太。蘇雯說:“當初你求婚時,我曾有言在先,要做職業女性,不想依賴你。”朱勤回答:“那時我不是處處順著你嘛,指望結婚以后你會改變想法的,哪知道你還是固執己見。”兩人多次討論甚至爭吵,意見始終不能統一,漸漸心里生出了隔閡。
2017年7月初,蘇雯的母親李悅芬因胰腺炎隱隱發作,從江蘇老家趕到北京治病,出院后,暫住在女兒家里休養。8月上旬,蘇雯要到深圳出差,為期半個月。臨行前,她再三拜托丈夫好好照應母親。朱勤忙于工作和應酬社交,抽不出時間做飯,就在網上訂一些外賣給岳母吃。李悅芬身體虛弱,外賣不能補充營養,打電話向女兒“告狀”。蘇雯在微信上責備了丈夫幾句,朱勤秒回:“你老媽就是喜歡搞事。”
8月25日晚上,蘇雯出差剛進門,李悅芬哭哭啼啼向女兒抱怨訴苦,被在外面應酬回家的朱勤聽見,他借著酒勁,對岳母出言不遜,蘇雯與朱勤大吵起來,夫妻倆的情緒都很失控。李悅芬見狀上前護著女兒,朱勤推搡了岳母,老人跌倒在地,腳踝疼痛不已。蘇雯撲上前與朱勤扭打,朱勤被抓傷。見母親雙手抱著左腳不停叫喚,蘇雯獨自送李悅芬去醫院治療。次日凌晨,朱勤收拾了隨身衣物走人,臨時居住在酒店。
蘇雯心里的怨氣漸漸平復。2017年9月12日傍晚,她放低姿態,在朱勤的單位附近等候,想好言好語跟丈夫溝通,勸他回家。但是,朱勤似乎對蘇雯余怨未了。他執拗地表示:“除非讓你老媽立刻回江蘇,否則我們一拍兩散!”蘇雯感到自尊心很受傷,她據理力爭說:“我媽被你推倒受的傷不輕,你卻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居然還要趕她走?”然后怒氣沖沖轉身閃人。當天晚上,蘇雯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在心里盼著丈夫回家,聽到室外的電梯動靜就起床。可是,直到天亮都沒有見到朱勤的身影,蘇雯一氣之下找人換了門鎖。
過了幾天,朱勤打算回家拿換洗衣物,卻怎么也打不開門。盛怒之下,朱勤掛失了由蘇雯保管的工資卡,并在微信上告知蘇雯說:“你給我等著!”他在單位附近租住了單身公寓。
兩人的關系陷入了僵局,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相讓一步。李悅芬對女兒說:“我還是回去吧,你們好好過日子。”她主動打電話給女婿,剛剛開口,朱勤聽出是岳母的聲音,立即掛斷電話。2017年11月19日,朱勤到法院起訴,要求與蘇雯離婚,并主張分割住房等共同財產。
蘇雯接到傳票后應訴,她委屈地對法官說:自己與丈夫并沒有根本性矛盾,不同意離婚。于是,法院召集雙方先行調解,朱勤的態度堅決而明朗。辦案法官提議給朱勤和蘇雯60天的離婚冷靜期,并勸告兩人珍惜感情,慎重對待婚姻。朱勤仍然表示:“長痛不如短痛,幸好沒有生養孩子,離了婚不會再有牽連。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朱勤執意離婚,他的態度這么堅決,這讓蘇雯始料未及。審計業務需要聚精會神,容不得出絲毫差錯,但蘇雯在工作期間,始終想著與朱勤離婚的事,精神恍恍惚惚,心緒不安。2017年12月,因蘇雯提交的多份審計報告接連出現低級錯誤,業務主管十分惱火,對蘇雯進行嚴肅批評。蘇雯心中的怨氣正無法排解,控制不住情緒,與上司大吵了一場。她的行為表現讓同事們感到吃驚。
蘇雯工作的單位實行“末位淘汰制”,并且納入了會計師事務所的規章管理制度。每年1月,人力資源部門都要組織對員工進行360度評估反饋。這個方法又稱“全方位考核法”,是由員工個人、直接上司、同事甚至包括客戶等,從多維度、多視角評估考核人員,并用無記名的方式打分投票。評估內容包括溝通技巧、人際關系、領導能力、行政能力等。如果員工評估反饋的綜合排名居于末位,將受到調崗、降級甚至辭退的處理。
2018年1月15日,會計師事務所內網發出了2017年員工360度評估結果的公示,蘇雯被排在了末位。恰在這個月,蘇雯距上次簽訂勞動合同的日期屆滿。直到公示結束,蘇雯也沒有提出申訴。人力資源經理找蘇雯談話說,公司進行人性化處理,不以“末位淘汰”方式直接辭退,而是不再與她續簽合同,發給足額的經濟補償金。
失去了工作后,蘇雯的心情更加沮喪,身體健康也迅速下降。連續出現頭痛、腸胃炎、腎上腺支增粗等疾病。2月中旬,她與母親李悅芬回江蘇過春節。
在這段日子里,蘇雯的眼前總是浮現出朱勤粗暴推倒母親的一幕以及兩人扭打在一起,朱勤毫不手軟的場景。后來,李悅芬拉著蘇雯去南京腦科醫院急診。經各項檢查,蘇雯的腦部雖然沒有器質性問題,但心理測試的結果表明,她呈現抑郁加重的趨勢并伴驚恐癥狀。醫生建議住院治療,因心里惦記著離婚官司,蘇雯沒有同意。
過完了春節,李悅芬陪著蘇雯一起回到了北京。蘇雯又去北京一家專科醫院的心理診所進行測試,確診為中重度抑郁癥,需要藥物治療并輔助心理治療。經詢問,心理咨詢費用每次需要300元,無論是否有醫保都要完全自費。而藥物治療每月則要花費3000元以上。
蘇雯暫時失去了工作,醫保卡的積余已經全部用光,并且沒有單位為她續交醫療保險。因即將發生的巨額醫療費加重了心理負擔,她的情緒波動起伏,心境更加糟糕。李悅芬到法院把女兒患病的事實反映給了法官。
2018年2月26日,法院下達對朱勤請求與蘇雯離婚不予準許的判決書。法院的判決認為,朱勤與與蘇雯系自由戀愛結婚,具有相當的感情基礎。現已查明,蘇雯因心理疾患正在治療,朱勤作為丈夫應與妻子蘇雯共渡難關,悉心維系雙方的姻緣,而不應置夫妻情分于不顧。判決書還附上了法官寄語,進行溫情提示: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段婚姻來之不易,年輕人應當珍惜緣分、珍惜當下、珍惜彼此,請不要輕易說離婚!
法院不準離婚的判決生效后,朱勤仍然住在外面與妻子分居。蘇雯更加煎熬,住院治療數月。逐漸康復期間,她發微信、打電話給朱勤,向丈夫討要醫療費和生活費,朱勤不予理睬。2018年6月9日,蘇雯直接去朱勤工作的事務所索要,又被朱勤嚴厲拒絕。蘇雯的心理本就脆弱,再次急診入院,被診斷為創傷后應激障礙。
不斷見多的醫療費用,增加了蘇雯的心理負擔。2018年6月30日,經蘇雯再三堅持出了院。第二天,她徑直到法院起訴。要求朱勤履行夫妻協助義務,支付蘇雯截至2018年7月1日的生活費和醫療費(其中包括欠款)13.5萬元;并從2018年7月1日開始,每月支付給她扶養費1.8萬元。
在法庭上,蘇雯哭泣著說:我工作期間的收入已全部用于償還房貸和家庭生活,身邊幾乎沒有積蓄。失業后,因為朱勤不支付我生活費和醫藥費,我迫不得已通過網絡借貸和透支信用卡。現在借貸已無法繼續周轉和持續,后續的生活費、醫療費也失去了來源。朱勤作為我的丈夫,獨自支配每年50多萬元的工資獎金收入,卻遺棄病妻。
朱勤當庭要求中止審理扶養費糾紛,聲稱他已再次起訴離婚。他辯稱蘇雯并非沒有工作和勞動能力,也非沒有經濟來源。她此前在會計師事務所任職,每月收入和加班費將近兩萬元,還掌管了夫妻共同存款,根本不需要借款維持生活。自離婚訴訟后,蘇雯自行辭掉了工作,并虛構債務,轉移夫妻共同財產。至于蘇雯說她有抑郁癥等疾病,與夫妻感情破裂沒有任何關聯,即使她患抑郁癥屬實,也是因工作受挫導致。
與此同時,朱勤還提出對蘇雯的反訴。要求蘇雯支付兩人扭打造成朱勤發生的醫療費6000元,按每月8400元的標準由蘇雯支付朱勤的生活費和醫療費。
朱勤聲稱,法院判決不準離婚后,蘇雯多次對到朱勤的工作單位騷擾,并散布謠言,導致朱勤的身心受到折磨。由于夫妻共同存款由蘇雯掌握,朱勤被趕出家門時身無分文,現需承擔高額的房租,且經常需要請假休息,收入銳減。
針對朱勤的反訴,蘇雯答辯說:朱勤一直保管自己的工資卡,且長期隱瞞收入,直到2017年6月,我提出始終沒有共同積蓄對家庭生活不利,而朱勤堅稱沒有錢,經我再三索要,朱勤的工資卡才歸我保管,但當時卡上好像沒有余額。2017年9月,朱勤離家后更換了工資卡。朱勤主張存在共同存款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另外,朱勤是在職員工,他的薪酬福利中包括社會保險、商業保險,即便產生了醫藥費也可以走保險,因此,不論朱勤所稱醫療費用是否屬實,均不至于使其經濟困難。不同意反訴請求。
庭審中,法院組織雙方舉證和質證,蘇雯提交了南京腦科醫院、北京心理診所的檢查報告以及她的住院病案和病歷及醫囑等,證明其患病嚴重,需頻繁住院治療,無法正常工作與生活;自朱勤離家出走后先后患有創傷后應激障礙、重度抑郁癥等疾病。朱勤當庭提交了蘇雯名下銀行賬戶明細,證明蘇雯在2017年5月時卡內有余額近115萬元,至2018年7月卡內余額為0元,用以證明蘇雯惡意轉移夫妻共同財產。對此,蘇雯提交了向南京市某開發公司公司刷卡支付106萬元憑證,證明系歸還李悅芬為蘇雯墊付的購房款等。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夫妻有互相扶養的義務。一方不履行扶養義務時,需要扶養的一方,有要求對方付給扶養費的權利。根據蘇雯提供的病歷材料、醫療費用票據等以及失業的相關證據材料,可以認定蘇雯現因身體原因需要扶養,朱勤作為蘇雯丈夫,在蘇雯失業且需要就醫的情況下應履行扶養義務。關于蘇雯主張的扶養費,至庭審時,蘇雯有17萬元欠款未償還。此后的扶養費,根據蘇雯就醫所需費用、日常生活支出、償還房貸、朱勤收入情況,酌情確定為1萬元。關于朱勤所稱蘇雯轉移夫妻財產的情況,考慮到蘇雯在南京購房的情況以及蘇雯對相關款項的說明,故在本案扶養費糾紛中不予理涉。關于朱勤反訴的扶養費,因朱勤有穩定收入來源,不予支持。若今后蘇雯重新工作,或者雙方婚姻關系發生變化,則另行就每月的扶養費進行處理。
2019年7月18日,一審法院判決,朱勤支付蘇雯分居期間的扶養費17萬元;從2019年5月起,朱勤每月支付扶養費1萬元;駁回朱勤的全部反訴請求。
朱勤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2019年12月,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法官指出,本案因家庭矛盾引起,朱勤與蘇雯也因此產生離婚訴訟,雖然一審法院未判決雙方離婚,但希望雙方能摒棄前嫌,妥善處理家庭關系,防止矛盾進一步激化。
點評:夫妻有互相扶養的義務
《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二十條規定:“夫妻有互相扶養的義務。一方不履行扶養義務時,需要扶養的一方,有要求對方付給扶養費的權利。”婚內扶養義務不僅僅是一個道德問題,更是夫妻之間的法定義務,有扶養能力的一方必須自覺履行這一義務,特別是在對方患病或是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更應該做到這一點。如果一方不履行這一法定義務,另一方可通過法律途徑實現自己的合法權益。扶養責任的承擔,既是婚姻關系得以維持和存續的前提,也是夫妻共同生活的保障。本案中,朱勤與蘇雯仍處于婚姻關系存續期間,蘇雯患有多處疾患,亦無生活來源,其有權要求朱勤給付一定的扶養費。